一
四月底的阳光正媚,透过窗,教室里带着些微明晃晃的暖意。不苟言笑的语文老师在讲台上之乎者也,颜可被暖洋洋的阳光照着,懒懒的,特别瞌睡,瞄一眼同桌的梁翼,周公肯定是和他有仇,精神那么好,太无趣了,于是颜可决定去赴周公的约,此时却看见前方的女生在照镜子,心思一动,就借了过来。
趁着老师背过去写板书,颜可就着镜子反射的光斑晃得满黑板乱窜,只是等老师转过来的时候,镜子已经被隐藏好,造势者装模作样地抄着笔记。老师环视一圈,没看出端倪,只好背过身子又开始了继续板书。梁翼转过头看了眼颜可,颜可开心的冲他笑,眼睛亮亮的,很是好看,然后又开始捣鼓那面镜子,再在老师转身前一秒收好,如此反复几次后,老师终于忍无可忍的怒了,教科书被重重的掷到讲桌上:“谁在捣乱,把镜子交上来。”教室里瞬间安静了下来,颜可低着头,偷偷吐了吐舌头,我又不是傻了。
讲课重新开始,这个小插曲也不了了之。梁翼再次转过头来瞥了眼颜可,真是个捣蛋鬼,都不知道安静会儿。正想着,颜可又不怕死的趁着老师转身说起话来:“梁翼,放假一起去爬山吧,肯定特好玩儿。”梁翼淡淡的回了“不去”两个字后就继续听课,不管颜可说什么都不再理会。而颜可也不急,他会让梁翼同意的。
颜可的办法很简单,死缠烂打。颜可不仅喜欢捣蛋,而且很赖皮,但这并不影响班上同学对他的喜爱。或许是因为长得漂亮的缘故吧,那点小小的恶劣也就成了活泼可爱,特别是女生,都羡慕极了他那双明亮的眼睛。个性略显清冷的梁翼最终没能抵过颜可的软磨硬泡,答应和他一起去爬山。
五月,正值产枇杷的季节,乡下,田与田之间,枇杷连成一片,绿色间密密麻麻的嵌着橘黄色,颜可一看见这样的景致,两眼不自觉地开始放光,难得只是同朋友出行的颜可,此刻更是兴奋道了极点,他可是水果的热爱者,能不高兴吗。
于是,曲折的小径上多出个活蹦乱跳的男孩儿,城里长大的颜可,哪见过这切切实实长树上的枇杷啊,而且还到处都是,他完全沉浸在这漫山的琵琶林间,不停摘着树上的新鲜水果来满足自己的胃,发现特别的就凑梁翼面前说上一番。“梁翼,梁翼,这棵树上的枇杷特别甜噢,要不要尝尝?”“梁翼,梁翼,你看这个枇杷好大,都快赶上苹果了。”“梁翼,梁翼,这个枇杷长得好漂亮。”……..
梁翼吃着颜可递给他的枇杷,或许是环境原因,也或许是受颜可好心情的影响,他的心情还不错。远处的山并不巍峨,在阳光下柔和地静谧着,有种别样的宁静美,再看那东窜西窜的捣蛋鬼,还确实如众人所言挺可爱。
一静一动的两个人,就这么以独特的相处模式前行着,用心观看,一定是会发现这情景,和谐到不行。正因为如此,在梁翼后来消失的那几年,颜可总是不经意间回想起此刻。
颜可从来不会辜负他捣蛋鬼的称号,这一次当然也不例外,在梁翼叫住他以前,他已经冲过去开始疯狂地洗劫一棵很大的枇杷树上的枇杷。那棵树上的枇杷确实很诱人,又大又黄,而且是黄的泛红的那种。梁翼在看到颜可的表情时就知道他想干什么,也没有要阻止,等颜可已经冲过去了,他才发现不远处有人,不敢再出声,只能祈祷别被发现了。
小孩子都是贪心的,当包里已经装不下的时候,颜可竟然把一小簇枇杷连枝桠一起扳了下来,然后才心满意足地往回跑,边跑还边嚷嚷:“哈哈,梁翼,你快看,我是不是很厉害!”梁翼正要让他别出声,不远处的人就发现了他们:“喂,偷枇杷的,站住,不准跑。”颜可终于意识到了危险,转身看见朝他追来的妇女,吓得夹起尾巴就跑。
梁翼等到颜可一过来,也赶紧开跑,妇女在他们后面猛追,还不停的叫着“抓小偷啊,抓小偷啊”,绝对的官兵抓强盗现场版。
只是还没跑一会儿,颜可就开始喘气,额头上也开始冒汗了,梁翼见此就让他把手上的那桠枇杷扔掉,纵有万般不舍,颜可也没辙,谁让后面的人追那么猛呢,他觉得,以这样的速度去参加校运动会准能拿奖。
又跑了一会儿,后面的人依然穷追不舍,而且妇女的叫喊声还把周围的一些村民给招来了,颜可感觉都快断气了,速度也越来越慢。这时,梁翼拿过他的书包,把里面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扔掉:枇杷,水,零食,直到书包空掉为止。颜可在一边委屈的快哭了,那些枇杷可都是他精挑细选的啊,还有那些零食,都是他平时最爱吃的,可是除了跑他什么也做不了,他还年轻啊,一点儿都不想这么快就英年早逝。
减少了负重虽然轻松了不少,可是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梁翼望了望身后的男男女女,再看看左右两边的枇杷林,拉住颜可的手迅速窜进了林子里,两个人猫着腰左转右拐,和后面的人玩起了捉迷藏。
毫无方向地在枇杷林里窜了很久之后,叫喊声终于渐渐隐去,两个人早就累到不行了,停下来抚着胸口用力的喘气。颜可在心里狠狠悼念了一下那一书包的食物,然后劫后重生般地笑了:“梁翼,我们不去校运动会还真是浪费啊!”梁翼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继续喘气。真是一次惊心动魄的逃亡啊。
两个人到达山脚时,已经接近正午了,颜可早将刚才的惊险逃亡忘到了九霄云外,仰着头看向山顶:“梁翼,我们到了,哈哈,可以爬山了耶!”说完也不等梁翼反应就开始朝山顶进发,逃跑时消耗的体力似乎已经恢复过来了,颜可爬得很快。山看来还未经开发,也就并没有铺砌的石板路可走,满山都是高高低低的野草,绿油油的,被阳光照得泛着光亮。
颜可转身就看见离他老远的梁翼正慢吞吞地往上爬,笑开了,得意洋洋地朝梁翼喊:“梁翼,你可真笨,哈哈!”末了还做个鬼脸才又继续向上爬。梁翼看着颜可,决定和这捣蛋鬼比比,他今天心情真的很好,即使逃跑刺激了点。
等追上颜可,梁翼一挑眉,微微扬起嘴角:“捣蛋鬼,我看笨的是你吧!”颜可真搞不明白,为什么离自己那么远的人,一下子就跑到了前面,还说他笨,居然说他笨。哼,要不是其他人都有事,才不会带你一起来呢,平时一副冷冰冰的高傲样儿,也不爱搭理人,追上了一定让你好看。
等颜可气喘吁吁到了山顶,梁翼正气定神闲的躺在草丛中享受阳光,颜可不爽极了,可是,不管他说什么,怎捣蛋,梁翼依旧悠然躺着不说话,颜可在他身边龇牙咧嘴,他在心里憋笑不已:逗这捣蛋鬼还挺有意思的。
颜可在周围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好玩儿的,零食又都被扔掉了,只好无奈地躺下来,也跟着打盹儿。可是,颜可向来不是个安静分子,闭着眼睛,心里却在不停地想鬼点子,不多一会儿,一个很好的想法就蹦了出来。颜可看了看身边的梁翼,蹑手蹑脚的地起身,把手在梁翼闭着的眼睛前晃了晃,然后才慢慢爬到梁翼脚边,小心翼翼地解开他鞋带,又把两只鞋的鞋带系到一起。做完这些,颜可又小心翼翼地回到原处,继续打盹儿。
阳光,群山,野草,树林,鸟叫声,两个枕着双手睡觉的少年,一个脸上充满了抑制不住的诡笑,一个已是淡定安然入眠了。时间静静流逝着,两个少年,在以后的命运中会经历怎样的风雨呢。
“喂,梁翼,不早了,我们回去吧!”颜可坐起身来,推推身旁的梁翼,随意地说到。梁翼睁开眼,还不怎么适应过强的光线。他竟然睡着了,在这荒郊野外,还睡得很安稳,真是不可思议。看看表,的确不早了,来的时候太乱,还得找回去的路。梁翼点头表示同意,没有注意到颜可没藏好的贼笑。
颜可一阵高兴:“那我们比赛谁先下去啊,这次肯定不会输给你,哈哈,我先走了喔。”说着也不等梁翼起身就跑开了。
梁翼也不慌,站起伸了个懒腰,谁知刚一迈步就栽了下去,只听见满山都是银铃般的笑声,估计某人脸已经笑烂了,肚子已经痛到不行了。哼,笑死活该,该死的颜可,让我逮到你就完了。
颜可幸灾乐祸地看着梁翼狼狈的样子以及铁青的脸,夸张地笑着,趁梁翼解鞋带的档,一溜烟的往下跑,被他追上,说不定会死很惨的。
继逃亡后的又一次追逐开始了。
由于山坡比较陡,梁翼没敢跑太快,追了很久才追上,正要伸手抓时,颜可脚下一滑,屁股着地迅速地往山下滑去,像坐梭梭板似的,只留给了梁翼一抹“啊啊啊”惊叫声的背影。
即使梁翼是赶忙追了下去,也只能看见颜可两手各抓着一大把杂草,眼睛湿漉漉的,眼泪几乎都快从眼眶中了落下来。
梁翼蹲下来有些担心地问:“伤到哪儿了?”
颜可可怜巴巴地望着梁翼,放开死命抓着的杂草,把两只沾着些许青草汁的爪子伸到梁翼眼前:“草里有刺儿,可……可我又不敢放手。”
“哈哈,捣蛋鬼,你也有今天啊!”梁翼笑开了,深幽的眸子像夜晚的星星一样,这叫自作自受,谁让他跑那么快啊。
颜可有些呆了,看着那双漆黑的眼睛,炫目的阳光让他开始觉得恍惚,梁翼竟然笑了,原来他也是会笑的啊,同桌、同寝那么久了,还是第一次看到呢,而且,还笑得那么开心。梁翼笑起来可真好看,快赶上我了。
颜可继续恍惚着,梁翼从口袋里掏出纸巾,小心的帮他把手擦干净,然后拉他起身,牵着他的手往山下走去。直到到了山脚下,颜可依然没能回过神来,看样子,是被梁翼的笑勾去了心魂。
终于回神后,颜可才发现自己的大腿正钻心的痛,低头一看,左边大腿的裤子被撕破了好大一道口子,他停下来再不肯多走一步:“梁翼,我走不动了,腿好痛。”
梁翼回身看他:“怎么了?”
“我的腿好像受伤了。”这时再一感觉,更痛了,痛得颜可整张脸都皱了。
梁翼蹲下身便看见了撕破的裤子上好大一块都已经浸成了暗红色,心里不觉一紧,慢慢地牵开破掉的地方,心里猛地抽动了一下,倒吸了口凉气,天啊,居然有硬币面积大小的地方肉已经不见了,血还在往外冒,周围一圈全是还未凝固的血渍。一向冷静的梁翼也被吓得有些不知所措了,这乡下也不知道有没有医院诊所什么的,现下是要该止血,这样的伤口若是不及时处理一定会被感染的。
抬头看见痛得咬着唇不放的颜可,梁翼的心拧到了一块儿,半天才开口:“别怕,我带你找医生。”
此时,正好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路过,梁翼便拦住他问附近有没有诊所,男孩想了想说:“有是有,不过要走很远,你有什么事吗?”
“我朋友受伤了。”梁翼指了指颜可如实回答道,“你能告诉我怎么走吗?”
小男孩抓了抓脑袋,认真地说:“可是,要绕很多路,我不知道怎么给你说呀!”
说着,小男孩走到颜可身边仔细看了看颜可的伤,很有经验的样子:“伤得不轻呢,血还在流,我知道有一种草可以止血,要不先给他止血,我再带你们去找医生?”
梁翼思量了一下,点头同意了,小男孩于是起身弓着腰在周围的一片草丛中开始仔细地寻找起来。
没多久,小男孩就拿着两株嫩绿色的草递到梁翼面前:“呐,就是这个。我妈妈曾经就是用的这个给我止血,很有效的。你把它嚼碎了敷到他的伤口处就行了。”
梁翼接过草,疑惑地看看小男孩,又看看手中很普通的草,就这东西真的可以止血?还要用那么奇怪的方法,然而,在这种情况下,梁翼只能选择相信小男孩,毕竟,他在这方面没有农村孩子有经验,于是轻轻“哦”了一声,就把手里的草放进嘴里开始嚼,感觉味道怪怪的,青草味中带着点涩涩的苦。
梁翼做这些的时候,颜可一直在一边看着他,漂亮的眼睛比看见枇杷时还要明亮,心里暖暖的,有种奇怪的感觉在心里不断滋生着,就像春天的小草一样,柔柔软软的,一点儿一点儿的往上冒。梁翼皱着的眉头透过明亮的眼睛印进了颜可的心,即使经年之后,颜可也清楚地记得这一幕。一定很苦吧,都拧成疙瘩了,颜可在心里想着。
等止完血,梁翼也没再让颜可自己走了,把他背起来跟在小男孩后面去找了医生。颜可很安静地趴在梁翼的背上,双手环着梁翼的脖颈,微微闭着眼睛,感受着暖暖的阳光照射在身上,感受乡村里农田特有的味道,感受梁翼沉稳有力的步伐,竟不觉得腿上的伤痛了。
爱情的产生往往就在一瞬间而已,即使是日久生情,也是因为在某一特定时刻产生了爱,而后感情才会越积越多。13岁的颜可并不了解什么是爱情,甚至不怎么明白心动,所以,他不知道,在山上望向梁翼漆黑的眸时,便已被梁翼真实的笑所蛊惑,从此走向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