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 颜玉系列---生活在别处（完结）

   

    三十岁的颜玉，喜欢在镜子里端详自己，她觉得自己除了正在慢慢变深的眼角纹，竟也有那么点成熟的端庄。只是身体经常不太好，年轻时的许多小毛病，如今养成了老毛病，所以颜玉的行李里总是备着中药，走到哪里熬到哪里。中药，颜玉觉得虽然苦口却简单，一剂治百病。不像那些瓶瓶罐罐的，伤人。
    想当初，十二岁时的颜玉满脑子都是想法，关于十八岁，关于二十岁，关于三十岁。她每次想到三十岁的时候都会在心里情不自禁的叫一声，哇奥，三十岁……三十岁这个模糊的概念曾让颜玉兴奋过不少时间。接下来那些成长的日子，她还继续思考这些问题。以后…也许会生儿育女，也许会优雅成熟，也许会变成粗腰肥臀的家庭主妇…
    三十岁的颜玉没敢再想四十岁。都说十年弹指一挥间。

    颜玉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完美主义者，但却衷情于不完美的爱情故事。大概也是这个原因，自己的爱情故事也不完美。
    颜玉十五岁遇到晨。
    暗恋从十七岁开始。
    二十一岁表白，失败。
    九年后三十岁的颜玉依然独身。
    总得来说，没有出现过什么惊心动魄的场面----简单的暗恋和表白，简单的拒绝，简单的离别和等待。当时，颜玉说完那句我喜欢你后，就抬头看晨的表情，然后发现他准备拒绝她了。颜玉一皱眉，心想，完了。颜玉认真的听完他的理由后，她想问，真的没机会么？可是这句话像是卡在了喉咙里，怎么也说出不来。
    要是颜玉不说，谁也不知道她爱他有多深。她常会拿她对他的爱举例子，如果…如果有个子弹射过来，我会替他去挡吗？会，绝对会；如果用我的生命去换他的生命，我会愿意吗？是的，愿意。注如此类。
也就是这点爱，让颜玉把自己看的很轻。
    颜玉和晨的爱情故事好像在二十一岁的时候就这样草草的结束了，她甚至不知道怎么来形容自己这段...她只好说，路过爱情。只是如果是路过爱情，那也是一步三回头。可是这算得上爱情吗？她时常回忆起晨的那些理由。等到后来懂得的时候，字字如针扎在心上，颜玉感到生生的疼。可是晨肯定早就忘记了。晨拒绝过的女人不计其数，给哪个女人用的哪个理由，不用记得很清楚。可悲的是，颜玉就是这其中之一的女人，这是最另她不舒服的地方。可是有什么办法，谁叫她当时把自己看得那么轻呢？
    颜玉那天晚上失眠了，她本来应该哭出来的，她装着哭了几下，感到没劲得要死。于是坐在床上听着歌，思考着令她悲伤的事，以为这样就可以哭出来了，可还是没有。事实上，颜玉那些年也算是晨生活中比较重要的朋友，他们第三天又见面了，完全像正常人那样。可颜玉宁愿不是这样。她的计划本来是从他的生活中消失的。她奇怪自己竟然退而求其次。
    颜玉后来还是决定从晨的生活中消失。这是几天以后的事了，她一边走一边思考，得消失得有尊严一点。这样一抬头，就看到了招志愿支教者的报名点。颜玉选了一个很偏远的地方，去了。走之前的那个晚上，颜玉给晨打电话说，我要走了。晨说，你出来。两个人找了个酒吧喝了几杯。颜玉狼狈的问晨，我没醉吧。晨说，还行。颜玉就笑着回家了。她带走了几件随身的衣服，一个随身听和几盘磁带，还带走了所有她曾与晨通过的信件。
    颜玉去了大西北，她感觉自己是沿着当年上山下乡运动的脚印走进那山里，悲壮的如同当年的知青。她大概暂时忘掉了晨。这会儿，晨只知道颜玉离开了。颜玉带领着一帮灰头土脸的孩子在梁上跑步的时候，晨正在被窝里做着他的春秋美梦。颜玉给孩子上完两节早课的时候，晨正穿着拖鞋出门买油条。颜玉灯下给孩子批作业的时候，晨正斜躺在家里沙发上看电视。颜玉闲时就坐在坡上看大山，想起晨心里微微一动，揪一根草根咬在嘴里。
    有一次，颜玉翻开了晨曾写给她的信，八封，整整齐齐的码在一起。那些信颜玉以前看过好几遍，她觉得每封信里晨都暗示喜欢过她，她觉得晨拒绝她不重要，重要的是喜欢过她。颜玉又读了一遍信，她忽然发现根本找不出哪个地方有晨的暗示。颜玉一时有些蒙，马上，她发现自己泪如雨下。她把头俯在膝盖上哭了一整夜…第二天走出门的时候，油然升起一股子悲壮。
    颜玉在大山里过着艰苦的生活，水电省着用，洗衣服洗澡成了奢侈的事情，幸好还不至于吃不饱。教的那帮孩子是几批支教队伍留下来的，程度参差不齐，有的已经小学三年级水平，有的连汉语拼音都念不全。教起来有些吃力，但是孩子们个个淳朴可爱。他们笑起来天真烂漫，哭起来肆无忌惮。孩子们喜欢颜玉。颜玉看着他们，就会想起自己小时候，会心的笑，就像体会着百味人生。
    颜玉独自一个人的时候，会跑到山顶上吹凉风，听衣服呼呼飘起，短发遮住半边脸，或者神情漠然，或者迎风流泪。这个时候，她觉得自己的视野广阔，心胸广阔，爱情这点小事儿…真的不算啥。


    颜玉在晨的生命中空白了整整两年。
    第三个春天到来的时候，颜玉离开了大山。离开的那天清晨，颜玉起得特别早，她静静的出门，抬头迷起眼睛看了看熟悉的大山，悄悄转身离去----她不想惊动任何人。此时，天刚蒙蒙亮。临近村门口，颜玉发现远远的梁上跟着一群高高矮矮的孩子，那是他们。颜玉向前走，他们也向前走，颜玉停下来，他们也停下来。颜玉挥手向他们示意：回去，回去。孩子们不理会。就这样走走停停一直跟了两里多地，后来他们终于停住了。停住之后又在原地看着颜玉走了好久，直到颜玉再也看不见他们。这时，颜玉捂着嘴蹲在地上无声的哭了。她到底还是不清楚自己是留恋多一点，还是决绝多一点，必竟她是留在山里时间最长的一位老师，必竟她该离开了，必竟这不是她的一生。
    颜玉黑瘦了不少，也淡漠了不少。她心里暗暗期待这两年生活能多多少少发生点什么变化，她指的是晨。她听说晨有一段时间在找自己，给家里留言，托人打听…，她觉得晨还是关心她的，她觉得这两年还是值得的。颜玉给晨打电话说，我回来了。晨说，你出来。他们又去酒吧喝了几杯。晨说，这两年你去哪儿了，过得怎么样。颜玉说，挺好。晨说，这两年…没找个…颜玉说，没。晨说，给你介绍个男朋友，是我一要好朋友，挺老实，挺逗。晨这样描述。颜玉笑着说，行啊。淡淡的，颜玉还是被刺到了。

    颜玉在家门口找了份工作，每天朝九晚五。她涉世不深，支教两年更如同与世隔绝。所以一进单位就磕磕碰碰，一点小棱角，被磕的七零八落的，不甚烦燥。颜玉的朋友同学，大部分都有了如意郎君，或者抱得美人归。她倒不羡慕。别人说，玉啊，该找一个了吧。她说，嘿嘿。别人又说，别光嘿嘿啊，老大不小了。她说，嘿嘿，还早。颜玉觉得自己大概是在等待生命中出现一个比晨还完美的男人，或者，她根本就是在等晨。她想，又或者她在感情上受过伤，她追求完美…
    她学乖了，她把自己重重包裹起来小心翼翼的和晨交着朋友，她怕伤口又被刺到，于是她真诚的。一边期待着自己的生活中出现另一个比晨还完美的男人。晨说他这两年也是一个人过的，他说自己如何如何平静的生活。她调侃，真难得。
    颜玉三十岁的时候爱对自己说“我这一生…”，似乎她已经有资格说这句话了。她想起二十几岁的执著，她说：我这一生都是为、爱情…恩…生活着。她顿了下，思考了半秒，确定这到底是不是爱情，要不是爱情，那是什么。可是如果颜玉仔细想想这些年的生活，她也许会说：我这一生就是在不停的从晨的生活中消失。
    颜玉第二次从晨的生活中消失了。消失的头一天，颜玉看到电视里一个采访三十岁女星的专题，她还在思考自己的三十岁如果像老妈一样发福那就糟了。这时一个朋友打来电话找她聊天。聊时，朋友无意中说起了晨，无意中又提到了晨在这两年的生活。提到他与一个女子不长的恋爱和分手。朋友啧啧：晨也真是，那女子长的也不漂亮…。颜玉也不知道为什么得，就觉得晴天一个霹雷，回过神的颜玉又无奈的想到这其实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她想到原来自己在晨的生活里实在微不足道，除此之外她还想到了很多，她趴在床上浑浑沉沉睡了一觉。起来后就决定离开。
    长大的唯一好处就是可以自由的选择生活。颜玉去单位草草的办了手续，扔掉了如鸡肋般的工作，然后去火车站找了个窗口，问最近的车去哪里，里面说南边。颜玉说，好，就去南边。

    颜玉在江南的某个城市下了车。在她还有没想好此次出门到底要干什么之前，她决定流浪。她开始走过一个又一个城市的边缘。踏遍名山名水名镇名寺。她行如流水。
    如此，四个月就匆匆过去了。颜玉天性不爱城市爱山水。她曾在江南古镇小住时，认识了当地开旅馆的老板娘，又赶上老板娘那些日子缺伙计，就留下来帮忙打理了几天生意。所以四个月后，她毅然决定回到古镇生活。颜玉在小镇获得了片刻的宁静。小桥流水，天上人间，古镇风景如画，颜玉几乎忘了时间的存在。她的日常工作除了帮老板娘料理小店就是思念晨。她常常夜晚躺在凉席上看天，常跟老板娘说起她和晨的故事，有的真实，有的虚构。她有时候也想起大西北荒凉的山沟，想起那些朴实的小脸。她问老板娘，有没有去过大西北。老板娘说，听说那里没水，一年都洗不上一次澡得徕，不敢去得徕。颜玉又说，大西北就像男人丈夫，胸怀博大，江南就如小家碧玉，楚楚动人。这人世间的景色可真是千差万别啊。颜玉说这些的时候，眼睛看着远处。像是在自言自语。
    颜玉离开古镇前曾给家里打过一个电话。家里人说晨在找你，颜玉说，哦。她似乎对这个消息有点意外，又似乎等这个结果等了好久，她没有立刻给晨打电话，而是先帮老板娘安排了几个来旅游的客人，帮他们登记了房间，提了几壶热水…总之她平静的有些不自然。颜玉盯着电话看了几分钟才决定拨通晨的电话。熟悉而爽朗的声音，晨说，去哪儿了？颜玉说，出来走走。晨说，打电话有什么事吗？颜玉说…没...没事…那我挂了。颜玉挂上电话的时候轻声说了句：好苦。然后就感觉胃里一阵翻腾，干呕了几下。眼泪夺眶而出。
    此后，她辞了老板娘，离开了古镇，离开了江南。


    颜玉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累，终于停在了在某个城市，并且在某个角落生活下来。一面休息一面打工赚钱。休息好了就继续走。几年间她回去两次家。一次是姥爷逝世，一次是发小结婚。每次回去都会和晨去酒吧喝几杯。住不久后又消无声息的离开。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几年间竟也游遍了祖国的名山大川。其间经历了无数人情冷暖，生离死别。她淡漠，却始终不明白，到底是自己不断的从晨的世界里消失，还是晨不时的从自己的世界里消失。

    又是一年。
    终于三十岁了的颜玉，她走不动了，几年的流浪生活把身体搞的很糟糕。但她却多了些成熟的端庄。
    这个三十岁就如同一个分水岭，让颜玉开始思考自己的生活。她想起十二岁那年的憧憬，才发现自己偏离轨道这么远。她决定回家去。
……
    颜玉给晨打电话说，我回来了，我再也不走了。晨说，你出来。他们找了个酒吧喝了几杯，这次颜玉不小心喝得有点猛。酒吧嘈杂，颜玉微微有点醉。隐约中她感觉晨拢了拢她的长发，听见晨轻声的问：玉，这么多年了，为什么终究没有找一个。颜玉笑的有些天真烂漫，她迷起眼睛说，我想亲眼看着你结婚生子……
    晨说，总觉得你是我的亲人，亲切又踏实，也许这辈子我再也找不到像你这样对我的女人了。玉，我要跟你结婚。
    颜玉抬头，他感到身边人影攒动，流光逸彩，他看到晨微微低着头嘴巴一张一合，却什么也听不见。她连精神都变得空白成一片...

        接下来的日子，两个人很少见面，也许晨在准备着婚礼，也许，偶尔电话联系互相聊聊近况。颜玉从无数个清晨醒过来掐着自已的脸蛋问这是不是真的，小心翼翼的牵挂，她心里的温暖是酸酸的。晨来过家那么一两次，还提些新鲜的水果，尽管不一定是颜玉爱吃的，但她还是很开心。颜玉给晨留了许多的空间，不是特别重要的事情绝不会找电话找他。那么一次，颜玉向晨提出了有关房子的事情。那么，既然要结婚，肯定得做打算了，乱七八糟的事情好多。颜玉只是试探性的问了问，发现他不甚烦燥，便再也不提了。当然，关于结婚以及婚礼的种种也没有了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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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可能就是在无声无息中发展到最后一步的。半年以后，当颜玉清醒的认识到这一点时，觉得竟是那样突然------晨在逃避。跟先前的坚决相比，这个结果是多么苍白。这半年，颜玉一个人度过了许多对颜玉有意义的时间点，比如，节日，生日...都没有晨陪在身边。这也没什么，她只是觉得累于永远重复着同样的煎熬，希望，失望，希望，失望，希望，失望，失望，失望......
        她停不下的思考，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也许不应该这样，也许也不应该那样...她感到全身冷冰冰的，屋子冷冰冰的，全世界都冷冰冰的...她感到生活像旧时的无声电影，无声无息慢吞吞...她感到生活像被糊了一层浆糊，任她内心无助的龇牙咧嘴，张牙舞爪喊不出声...一切就像是梦厣，她感到她被一种无形的东西，给屏蔽了...

        新年的头一个晚上，颜玉给晨一个电话，约他去酒吧聊聊，她想把过去的一切留在前一个年头不带走。
    快到十字路口的时候，收到晨的电话：今晚有事，改天吧。
    颜玉说：好，你忙吧。
    颜玉没有停下来，她顿了两秒，然后决定给晨发短信，她说：我们的路已经走到尽头了吧...
        然后，
    然后颜玉感觉到右方射来一束白光，夹杂着其它刺耳的响声排山倒海扑向颜玉。
    ... 她努力按了下发送键。

    这一年的新年，就在颜玉仓促的一转身后，突然就萧条的来了。
    也是这一年，刚刚三十出头的颜玉，终于有资格对自己说，我这一生，都是为了，呃...爱情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