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睡醒醒间,徘徊在这大片的旷野。呼啸的风从西北方来,刀锋一般割着我的身体;炽热的阳光无情的烘烤着这块被生命天然遗弃的大地。
我在大石的分崩离析中拥有了自己的身体,虽然是那样的渺小,卑微。呵,我只是颗隐在无数沙粒中的石子,暗赭红色的纹路扭曲着覆盖着黝黑的表面。不远处是连绵的山脉,山上的冰冷和白雪闪着光芒,一闪一闪,五彩缤纷。那里很美,我希望风可以把我带到那里去,可他不肯。并不是用他那狂傲的吼叫回答了我,而是我在这里等了成千上万个日出日落,春去秋来,依旧在这里打转。
我只想着那座山,居然没有注意到何时出现了文明,毕竟,那些都离我太远太远了。然我万没想到,之后不久,便被那滚滚红尘浸没。
又是无数个寒冬酷暑之后,从遥远的地方外,风为我带来了伙伴——是飘蓬。风乍停,它们软软的坠落,轻拂过我的身体,又打着转随风离开。停留的时间虽短暂,但我已不再寂寞。
这样,又过了好多年。
直到有一个夏日,从我身旁的沙石里冒出了一个奇怪的东西。它会不断的长高,且不被狂风吹走。经历了一夏的热风,北方入了秋,它竟随之变成了白色。然而,朔风不再懂得怜惜这戈壁上苦苦生长的植物,它长的太高了,高出了风允许的范围。风便要把它吹折,吹走。如飘蓬一般。
它们的生命都是如此的短暂,对我而言,不过是短短的一瞬。可我却羡慕他们,不知要修上多少年,我才能有生命。
风依旧猎猎的吹,扬起千里的风沙。
我眼前有了行色匆匆的人们。因为有了罗布泊,和它身边的西域三十六国。
旅人们总是把自己包裹得严实,头上脸上都包着布巾。他们低着头,顶着风,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走着。或骑着骆驼。也有人在这里慢慢地倒下,等毒日榨干他们的最后一点生命,变出枯骨,慢慢等着被流沙吞噬。
渐渐的,这里被人们熟悉起来。
一个男人领着他的族人们停在了这里。
他身材魁梧,深邃的眸子望着蔚蓝的天,晶莹的雪山,苍莽的大漠,然后大呼一声,朝那美丽的,我迷恋了千万年的山峦,跪了下去。他的马,将我踩进了软软的沙。
他们大概从北方来,他们崇拜狼,以狼为图腾。
这些人,叫做——匈奴。
那座神圣而美丽的山也有了名字,天山。若干年后,一位汉朝的年轻将领也来到了这个地方,那是这里已不再属于匈奴。他说出了她的汉语名字——祁连。
这些匈奴人为了生存,为了满足,开始了大肆的侵略。他们向南侵略到了另一处有人居住的广大地域,于是,战争开始了。长达数百年的征战里,两个民族胜负各半。而匈奴人似乎更擅长打仗,另一方的汉族为此筑起了万里长城。
匈奴单于高坐在马背上,桀骜的冷笑,他坐骑的铁掌,再一次踏在了我的身上。远方的那片美丽富饶的土地,他们势在必得。
冒顿单于,老上单于,军臣单于,。。。伊稚斜单于!
那个古老的民族终于再也不甘忍受。几百年后,将星出世,汉帝国的双星,再也不容许匈奴的肆无忌惮。他们的将军带着汉族的儿郎无情的踏过匈奴的龙城,向更深处的这里进军。
而我,也在这个战火风飞的年代,铁血峥嵘的战场上,第一次被人拾起。
那是个年轻的校尉,依稀还带着血迹的头盔下,是张年轻而黝黑的脸。眼睛里还倒映着战争胜利的喜悦。同样,他的马首先发现了我。它用蹄子刨开了盖在我身上的沙子。黝黑的石子在如雪的白沙里格外醒目。他将我拾起,先是一阵疑惑,然后,嘴角绽开了一个温暖的笑容。
“将军!”他将我握在手心,向骑在马上的将军跑去,“将军,你瞧,像不像一个字?”说着,双手将我捧了上去,。我第一次受如此优待。
“哦?”我听到了他淡淡的疑问,很年轻的声音,也很老成。他将我从校尉的手中接了过去,举到眼前。
我也因而可以与他“平视”。同样黑而健康的面容,眸子里闪烁着沉静而睿智的光,见了便再也移不开去。风吹起那墨色的披风,银铠在夕阳里镀上金色的光华。
他端坐于马上,我被他紧紧握于掌心。他忽然将我高高的举过头顶,同样露出了笑容,自信的笑容。他对校尉说,你的确找到了一样不错的东西。
就在此时,他背后的金乌,坠落了。
他满足了我千万年的夙愿,将我带上了祁连。穿梭于万仞的山峦,顶着刺骨的寒风,我习惯了,可我不知道,他是人,他如何习惯?
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到了祁连的那种难以抗拒的美丽与神秘。我再一次沉迷于月下的美景,却忽略了她背后的残酷的战争。
将军有握住了我,“奇石,你是我的愿,保佑我大汉。”
“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战士震天动地的呐喊声里,将军一马当先。
我陪在他身边,看着他睥睨天下一样的神情。将军在这地狱一般的战场上,手持长刀,旌旗飘扬下,宛若战神。
穿越沙漠,翻越祁连,以少胜多,辗转西域,横扫匈奴,他后无来者。
长途奔袭,一年三战,少年扬名,千古流芳,他前无古人。
被他意外的拾起,我终于离开了戈壁。
被他收在了锦盒之中,我沉睡了两年。我也知道了,原来我身上红色的纹路,像极了一个汉字“胜”。的确,这是他始终追求的愿。
我有见了匈奴人。他们称将军为“苍狼”。
可是狼,是匈奴人的图腾,匈奴人被将军夺去了美丽的焉支山,富饶的祁连山,原来,他们也会惧怕。
将军带兵一直杀到狼居胥山。
封狼居胥。
最后,他亦将我留在了那里。
“奇石,保佑我大汉。”他从来话不多,却不知这次为什么把我留在这里,又说得那样悲切。我想留在他身边,永远陪他征战。可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只是块本不属于这里的石头。
他还会不会回来?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我暗暗想。我不知道,不过没有关系,我可以等。我已等了千万年。但这一次,我等不及了。失去了平静,失去了淡泊。石头,也多了思念。
我本无欲无求,何时有了这留恋。
一等,又是三年。
一直跟在将军身边的校尉来了,他一身缟素,没有了往日的生机,也没有话语,将我带了回去。
我远远看到了白幡,看到了列队的玄甲军。看到了他那座似祁连的墓。
“奇石,你是我的愿,你的愿是什么?”他曾把我置于案前,孩子一般的问。
我曾经的愿是祁连,现在是在这“祁连”上永远陪着你。我曾经一直在等风将我带到祁连脚下,让我永远的仰望。却从未想过,原来,你就是那阵风,把我送上祁连,再匆匆的离开,给我留下永远的思念。
四夷既护,诸夏康兮。
国家安宁,乐未央兮。
载戢干戈,弓矢藏兮。
麒麟来臻,凤凰翔兮。
与天相保,永无疆兮。
亲亲百年,各延长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