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装出很醉的样子,扑过去,使劲折磨自己的胃,吐了她们一身,在一片尖叫声中跌跌撞撞的冲到洗手间,泪还是倔强着流下。我爱过他,很爱很爱他。
那时候的我遇见他,没有刻意接近,只是淡淡的、悄悄地看着他。他换了黑色的毛衣,他剪短了头发,他从好班调到了差班,他身边有了女朋友,他们放肆的拥抱了半年后,他换了女朋友,体育课上他躲在墙角偷偷地吸烟,他骑车时经过我身边飞扬的发丝。初三的上半年,他成了别人口中的那个流氓,他打架、他酗酒、他和穿着暴露的女生在回家的路上拥吻。
应该是不会有任何交集,我小心翼翼的隐藏一切。
他被勒令退学的那天,操场上的我远远的就认出他的背影,心中酸酸的、恍恍惚惚的被足球砸到,因为太疼,眼泪止不住的掉。放学的路上,忽然就看见停在路边的他转身冲着我笑,他向我伸出手:“我载你回家?”
出乎意料的是我的平静,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慢慢地停下了脚步。见我很迟疑,他双手一摊:“我像坏人?”我低下了头,没有回答他。我们站在路边,那时是秋天,风一直吹啊吹,树叶一直掉啊掉,然后我冲着他笑了,拉拉肩上的书包,缓缓迈开了步子,没有去坐他单车的后座。静静的沿着路边不知道走了多久,我们什么也没有说起。
从那天起,他天天都来接我,总是停在离校门不远的一个路口,一个长满梧桐树的路口。我们谈的话题总是很少,没有话可说的时候便会静静的看着彼此笑。我天真的计划着他的未来,应该找一所学校,然后我们考同一所高中,上同一所大学,毕业后,嫁给他。
万物凋零的冬季,流言盛开。
班级中,原本很好的朋友渐渐地疏远了;之后不久,我开始被父母接送着。那个长满梧桐树的路口,我再也没有找到他。
他消失了两年半,忽然又回到了我的视线。三月份的倒春寒,让我重新穿上了厚厚的羽绒衣,骑着单车回家的时候已是晚上九点半,天太冷,街上行人少得可怜。路过一条隐秘的小街,里面传来打斗声,混乱嘈杂,我清晰敏感地听见他的声音。不顾一切,骑着单车冲了进去。他瞥见我拉着我就跑,我们一直跑一直跑直到后面追着的人不见了,他喘着气笑,身上穿着单薄的衣,头发有些乱,嘴角已经肿了起来,他帮我拍着身上的土,我笑着哭了抱住他。单薄的衣服上满是寒气,很久之后,他缓缓地拢住了我,我知道他哭了,因为他身体抖得厉害。
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我考上了一所北方的大学。临行前的凌晨,忽然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电话那边,他喊了我的名字,很多很多遍,然后他说:“我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我木然的放下了电话,回到客厅打开了电视,将声音关到最小。无声的画面有些奇怪,我看着画面中人们各式的表情,心绪不知飘到到了那里。没有在和以前认识的任何人联系,他走了,不知去了哪里,没有了关于他的任何消息。
大学的校园中有条种满梧桐的路,每逢春季,盛开的粉色花朵凋零一地。踏上去,轻柔的脆弱感。每当那时候,我就开始想他,常常哭着醒过来,发现原来我这样爱他。
朋友问我他是怎样的一个人,我没有回答,看着树上灿烂的花朵,想起那时候的我们并肩走着,树叶飘下,凌乱的落了一地。傍晚的黄昏将眼中的世界染成淡淡的黄色,我们一直走,就像是走到了天荒地老的那一天。
一转眼就到了大三,准备考研。寒假回家遇到了以前的朋友,他叫罗放,和他曾是很好的朋友。他淡淡的笑着问我想考到哪里?我说西北吧,想离家远一点。他忽然问如果考到了西北会不会有梧桐树,我一愣,失神的看了他很久,扑在他怀中哭了。
最终我接到了西北一所大学的通知书,走的时候,母亲哭得厉害,仿佛我再也不会回去似地,父亲静静的帮我把行李检查了一遍,叮嘱我路上小心。我认识了现在的男友,他读的是法律专业,比我髙两届,毕业后他到我家乡工作,很快便接了一个八年前的案子,要翻案。他天天熬夜,不到半月就瘦了一整圈。母亲比我心疼他,总是隔三差五的炖汤送去他那里。
生日那天,男友到家中帮我庆生,公文包落在床头柜上。第二天醒来记起他说起是要用的,便开车去找他。下楼的时候母亲刚买早餐回来,她看着我笑的很开心。路上男友打来电话,找电话的时候不小心弄掉了公文包,里面的文件掉了出来,慌乱中,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是他。
五年前,时间是凌晨左右,他在那个满是梧桐树的路口,听到女孩子的哭声,他和围着那个女孩的人起了争执,有人动了刀,血从他身上涌出,那群人慌忙中有连刺了几刀,他倒在血泊中,那群人又用刀逼着女孩。警察赶到的时候,那群人不见了,他已经死了,女孩精神错乱。当年的案子最终的结果是,他强奸未遂,女孩防卫过当。
我颤抖着看完了整个文件,早已经泪流满面,忘记了自己的车还停在马路中间,后面的车愤怒的鸣笛。我浑身战栗不止,跌跌撞撞的下了车,倒在地上。他死了,早已从我的生命中凋落。这么多年,我无数次幻想着我们再次遇见的场景,如果遇见了,应该会淡淡的相视一笑,推着早已破旧的单车,一起走过那个梧桐树的路口,只是我忽视了那个少年的消逝。
我问男友是谁提出的翻案,男友有点不解,还是告诉我是当年那个女孩的父亲。
我找到了那位父亲,他很苍老,颤颤巍巍的走着捡起人们丢掉的垃圾。我们坐在马路边,我问他为什么要翻案,他脸上没有表情说:“我没想过翻案,姑娘,大爷的情形你也看见了,我没有那个钱。”他眼神晦暗,转过头看着我:“今年春天的时候,有一个人来找我,他大概五十多岁,他叫我翻案,我哪里愿意,我一直以为是那个孩子害了我女儿。他就给我跪下了,什么也没说。”
老人没有回答,静静的从口袋掏出一根烟,皱皱的,点了很多次也点不着。我跟着他穿过一条又一条细狭的接到,在一个破旧褪色的红漆木门里,我见到了他的女儿。她长长地头发散落在肩上,有些乱,眼神痴迷。看见我就问:“姐姐,你来找哥哥吗?”我哭了,她也哭了,看着我,她说,哥哥死了,哥哥死的时候打电话,喊了一个人的名字,挂了后,他拿着听筒,轻声说:“我不是坏人吧?我救了人呢,我想当个好人,可是,没有机会了。”她哭着说,哥哥死了,哥哥死了,我走的时候,没有了任何感觉,身体像漂浮着。在转角的地方看见了父亲,我们到了河边,父亲蹲着,有风吹过,我觉得冷,浑身开始不停地战栗。父亲说在我上大学前一天的下午,他曾打来电话,他说他在那个长满梧桐的路口等我,他求父亲告诉我。父亲答应了他,却没有告诉我,父亲没有想到,他会等那么久,他等到天黑,等到凌晨,他坐在那里哭了,他想告诉我他爸爸被抓了,被判了死刑。
我躺在地上,突然没有了眼泪,为什么我们从来没有一起看过梧桐盛开。
去了多年后的同学聚会,聚会的地点在罗放的酒吧,罗放拿着吉他,轻轻弹唱:
梧桐树下的你太美丽
我偶然路过遇见你
如果某天我悄无声息的离去
请在不经意间将我忘记
……
走过那个长满梧桐树的路口,地上满是落花,空气中有淡淡的香气。黄昏在此将画面染色,那个天荒地老的错觉,走到最后,只剩我一人,我们从未一起看过花开。
我二十五岁了,还是爱着他,我爱了他十二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