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牛郎 名字和人一样朴实
听说后来这名字变了味
大黄告诉我这些的时候我并没在意
当时我正专注着看美女洗澡
实际上我什么都看不清楚
我不是大黄 看不那么远
大黄却是没兴趣看 它更喜欢找我聊天
作为一头牛来说 他的话有点多
此刻他正说着好友金蝉子的故事:
当初差点被拉去陪那傻和尚取经
后来因为卖相不够神骏 推给了小白龙
说起那个小白龙,还真是英武不凡……
大黄喜欢说话 即使没有应答
也能滔滔不绝个没完没了
他告诉我说他是神仙 是天上的金牛大仙
说我曾经也是神仙 只不过被贬下了凡
为了证明他不是吹牛 我就被拉来了这里守株待兔
——他说我未来的媳妇会在今夜来碧莲池洗澡
于是我躲在一棵大树后从傍黑天守到了亥时三刻
来洗澡的人有七个 她们踩着云彩下来 像是仙女
七个人踩着七种颜色的云彩 穿着七种颜色的衣服
我问大黄哪个是我媳妇 大黄问我喜欢哪个
我说看不清 但是我喜欢绿色
那就是穿绿衣服那个 大黄说地斩钉截铁
我没有问为什么 因为我开始相信他是神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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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接下来怎么办
我很笨 所以很难期望自己有什么事会很顺利
就拿现在偷衣服这事来说 我心里就很没谱
虽然大黄信誓旦旦的保证万无一失 我还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妥
以前我也偷过东西 而且还很频繁
不同的是以前都是偷吃的 这次是偷衣服
以前只需防着不被嫂子一个人发现
这次要防七个人 还是七个仙女 我感到非常紧张
当心在嗓子眼里跳动的时候 请原谅我
没能察觉到仙女们当时的反应有什么异常
实际上整个过程我都只是盯着衣服 没敢往池子里瞅上一眼
——我觉得做一件事要想提高成功率就得专注 心无旁骛
尤其是像我这种明显不够聪明的 可是 我还是被发现了
我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暴露的 只记得
当我终于小心翼翼地挪到那堆绿衣服旁边时 她们笑了
像是忍了好久终于忍不住的样子 很是畅快
我跑得也很畅快 之前我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跑这么快
好在跑之前 没忘记顺手抄起地上的衣服
大黄也笑了 笑得一点也不含蓄
他从来不压抑情绪 就像不压抑自己说话一样
但是我总觉得他今天笑得特别 笑得怪异
就像是他讲了一个笑话 把别人逗乐了 然后他自己笑了
是一种满足的笑 或者说得逞的笑 而不是笑笑话本身
当时我是来不及仔细思考这些的 事实上那时候我压根就不会思考了
思维从一开始被大黄绑架后 所有的思考功能也都一并移交了过去
因而此刻我想思考接下来怎么办的时候 就成了我问大黄:
接下来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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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就这么答应了
风从很远的地方吹来
饥渴的芦苇 竭力地伸长脖子
吞饮夏夜里难得的一丝清凉
月亮从云后探出半张脸
在安静的碧莲池里 弯成上弦
织女这时候已经上了岸
正坐在我的左手边 笑吟吟地 衬着一袭翠绿的衣裙
她的姐妹们在我抱着衣服逃跑的时候也都驾着祥云跑了
我没有感到奇怪 更没有去鄙视她们是多么的不仗义
所有的情节都在演绎着大黄的预言 除我之外所有的演员
都像是早已看过剧本并排练了千百遍 镇定 从容 有条不紊
织女就很镇定 也很安静 当我抱着衣服又回到池边盯着她看的时候
她也就这么盯着我 笑吟吟地 像是知道接下来我会说什么
早就准备好的答案 只在等我的问题出口
我甚至感觉她有一丝的急不可待
这时候月亮还躲在云里 风也还在远方
在她灼热目光的注视下 我的心竟然开始冒汗
眼神却始终倔强得不肯认输 仍旧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时间是个奇怪的概念 可以一日三秋 可以一梦千年
当自己把自己忘记的时候 时间也便失去了节点
当下 便从过去和以后的链条中脱离 得以永恒
我不知道像这样盯着她 看了多久
像是一瞬 又像是历尽轮回般没有尽头
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 起风了
也或者是风从远方吹来 把我拉回了现实 总之
那一瞬间我明悟到男人对女人偶尔的妥协也并非什么太丢人的事
所以我开口了 虽然我还是觉得这个问题怎么看都严重的不靠谱
拿衣服要挟一位仙女嫁给一个放牛郎当媳妇 这出戏也就大黄导的出来
也亏了我这个男主角近牛者脸皮厚 腆着脸还真要挟出了口
对此我是一点也不惊讶 很早以前就被嫂子磨练出的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气魄
在关键时刻 总能让我临危不惧 面不改色心不跳
只是我做得到不以己悲 却做不到不以物喜
当我准备一等她开口拒绝 就放下衣服转身跑路的时候
她却就那么轻描淡写地答应了 答应得很真诚
真诚得不见丝毫犹豫和虚与委蛇 我感到自己的眼睛瞪得像大黄一样大
她肯定看到了里面写满的惊讶 不然怎会笑得那么夸张
还带着怎么藏也藏不住的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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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有心的地方就有江湖
幸福和悲伤一样 总是令人猝不及防
那天我们就那样坐在池边 直到天亮
我不是个善于表达的人 但这不妨碍我们聊得很愉快
有些人在一起 即使不说话 也不会感到尴尬
沉默的时候 她习惯望着皱起的湖面发呆
轻柔的风将她的发丝扬起 在空气荡起涟漪
我们望着不同的角度 看到了同样的纹理
如果风停了会怎样 我下意识的不敢去思考
幸福来临的时候 人们总是无暇他顾
第二天 湖边多了座木屋 木屋是织女盖的 我负责设计
我显然没有设计的天赋 盖出来的房子几乎和我曾经的家一模一样
现在那个家是哥哥嫂子的 我不恨他们
如果不是嫂子逼着哥哥而哥哥又半推半就地和我分了家
我可能不会遇到织女 一饮一啄 似是前缘早定
所以 我开始相信起缘分
有信仰的人是幸福的 相信缘分之后 我也开始幸福起来
建好木屋以后 织女就没有再动用过法力
她说她要做一个普通人 体验简单的快乐
当时我并太明白她的意思 但我尊重她的想法
她很高兴 我从没见她笑得那么灿烂 拉着我描绘生活蓝图的时候
她显得有些急切 幸福从眼角眉梢止不住地溢了出来
织女的手很巧 她织的布很多人抢着要
所以用这些布去换些日常所需占用不了多少时间
我有大把的时间用来发呆和思考 一如从前
还好织女不会像嫂子一样 因此将我扫地出门
她似乎从一开始就习惯了我这样 很矛盾 却实实在在的发生了
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 选择了 就必须学会承载
这是织女的回答 如同她说的很多话一样 我听到的时候似懂非懂
大黄说话就简单的多了 他从那天开口之后就犯了话唠
我很难想象这之前的那些年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说那是承诺的力量 我没有追问
我喜欢听他讲天上的事 他总能将一件小事也讲得摇曳生姿
这让我很羡慕 因为再跌宕起伏的事从我口中说出也会变得平淡如水
他喜欢讲他跟他的狐朋狗友的事情
每当这个时候 他总是格外显得神采飞扬
听得多了 我感觉天上似乎跟人间没什么不一样
也会有纷争和猜忌 也会有这样那样的不自由
大黄听到我的感慨却突然严肃了起来 难得得说了一句深奥的话
有心的地方 就有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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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该来的总是会来
该来的总是会来
秋天到了 叶子也便要落了
如果说还有什么可称之为宿命
大概就是诸如此类的无可选择吧
选择 就必须承载
宿命是无需承载的
它可以令人颓废 也可以令人洒脱
但是绝不会令人痛苦
所以到目前为止 我感觉不到痛苦
即便是当初嫂子试图毒死我的时候
痛苦的也不应该是我 而是做出这个选择的嫂子
没有选择 也就无所谓痛苦
而如今 是我要做出选择的时候了
今天是七月七日 碧莲池里清波依旧
与三年前的今天一样 不同的是织女来了又去
立秋了 天气却并没有立时凉爽
所以我喜欢上这个季节的雨天
一场秋雨一场凉
只是 雨天总是容易让人惆怅 尤其是连绵不绝的时候
这样的天气 适合思考
我像一墩木桩般坐在碧莲池边 盯着湖面发呆
像极了她曾经的样子
幸福和悲伤一样 都像是心湖荡起的涟漪
不同的是幸福的涟漪犹如一颗石子入水
源自同一个中心 和着同一个频率
而悲伤一如眼前 无数的雨点激起无数的涟漪
所以幸福的时候都很清楚为什么幸福
而悲伤的时候往往不明白何以悲伤
织女走了 被两个驾着云彩的人带走了
我很早就知道会有今天 只是不知道今天就是今天
大黄说 我当初选择了简单和平淡就必须承载如今的无能为力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当初是什么时候 又发生了什么
织女被带走的刹那 我脑海深处像是裂开了一道口子
关于当初的记忆隐隐约约地显现出来
只是每每似要记起的时候 便会头痛欲裂
织女和大黄从未对我提起过当初 大黄说那是因为尊重我的选择
雨还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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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大黄死了
大黄死了
死的时候带着微笑 很安详
像极了如来拈花的模样
我不明白洒脱如斯的大黄为什么会选择死亡
死之前大黄说了很多话 很多很深奥的话 我似懂非懂 ——
说起来还要谢谢你 不是你我可能至今还无法做出选择
原来所有的痛苦都只是源自选择 死
真的一点都不可怕
可笑我在这种选择中兀自痛苦了这么多年
一旦做出了选择 死 原来也可以如此云淡风轻
死后我会选择投胎 做一个人 一个凡人
其实在人间做一头牛也不错 他们不会也不用思考这些
无知总是可以无畏的
很多选择都很诱人 因而选择总是要伴随着舍弃 这便是痛苦的来源
之前我总也舍弃不掉这一身的法力 舍弃不掉这许多年的努力
直到现在 我才明白这些努力的全部意义只在于让我明了自己真正想要什么
不是每个生命都可以站在世界的中心
在生命的世界里 人类站在了中心 人间天上都不外如此
我希望 能够站在人间这个世界的中心
但是我需要一个起点 一个生的起点
作为一个普通的生命 最大的宿命不是死 而是生
因为死犹可在一定程度上选择时间和方式 而生是无可选择的
只是任何事都没有绝对 有生命的地方就会有特权
神仙在投胎的时候是可以有选择的 方式以及母体
我舍弃如今的一切 应该能够换来足够多的选择吧 希望
有了起点 也就有了希望
笑一个吧 我时间不多了 你应该为我高兴才对 真的
虽然与你当初的选择不同 但我终究是做出了选择
以后的 我会自己承载
就像如今的 就得靠你自己去承载了
我死之后 你把我火化 我会选择喝掉孟婆汤 去做一个彻彻底底的凡人
祈祷我能投个好人家吧
我这身牛皮多年来摸爬滚打很是厚实 估计人间凡火是烧不化的
你不是一直想飞吗 披上它 就能梦想成真了
好了 我要走了
再见 我的朋友
我静静地听着大黄说完 没有插话 像三年来很多个从前一样
只是我知道再也没有以后了 所以我哭了 泪如雨下
很多陌生的话涌上喉头 却终究没能说出口
我哭的很安静 没有声响 除了眼泪滴落的声音
直到一句习惯脱口而出
大黄 你还是这么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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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就在你脚下
飞起来的感觉很好 或许是因为
飞翔总能给人自由的假象 当我第一次飞起来的时候
就真的误以为自由 已经触手可及
只是从家门飞到南天门 还是没能触碰到那似有若无的屏障
南天门只是简简单单一扇门 三根红漆木加一块匾额 匾额上面三个规规整整的字
虽称不上简陋——因为至少比起我家那扇原生态门要华丽的多
——但终究还是颠覆了我一路上富丽堂皇的想象
在跟看门的白胡子大爷聊天中我得知 原来
成仙只需要一个条件 就是从凡间飞到天上
也就是说 走过这扇门 我也就是一名神仙了
这让我感觉跟织女之间天壤云泥的距离 一下子拉近许多
尽管事实上情况并没有实质性的改变 看门大爷告诉我说
在成仙之前 还需要进行一个仪式
仪式并不需要人主持 主持仪式的一块石头
石头有个好听但是让我心悸的名字
——涤心石
每个修炼有成的修士都是在这块石头上立地成仙
而从凡间飞到这里 那一层又一层的云叫轻身云
为的是将修士身体里的凡土俗尘清洗一净
再经过涤心台将心中的冗情杂念荡涤一清
然后才能真正地成为一名神仙 我突然发现
进天庭和进地狱 程式上没什么两样
只不过忘川水变成了轻身云 孟婆汤换作了涤心石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地狱这么熟悉
此刻也没时间让我过多地沉溺于疑惑 因为
我正面临一个艰难的选择——进去 还是回去
这似乎很好选择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 或者仅仅因为“涤心”这个名字
没来由地 我对这块不知什么样子的石头一阵恐慌 所以
我决定见到石头后再做决定 于是我问看门大爷 石头在哪
大爷掐了掐指头 又转了圈眼珠 然后捋着白胡子 说——
就在你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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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我叫牵牛 她叫织女
我叫牵牛 是一名神仙
我家住在牵牛星上
家门口是一条河
河对岸住着一位姑娘
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尽管
我每天都会看到她
看她织布 看她浇花 看她捣衣裳
看她坐在河边发呆 看她看着河对岸
同样发呆的我 偷偷地 从清晨到傍晚
又从第二天清晨到第二天傍晚
日复一日 直到一只喜鹊搭上我的肩膀
嗨 牵牛 你是不是喜欢对面的姑娘
我吓了一跳 不是因为喜鹊来的突然
而是仿佛竭力隐藏的心思忽得见了天光
可是我真的喜欢她吗 喜欢应该是什么样呢
是的 我连什么是喜欢都不清楚 怎么会
喜欢上她呢 一定是这样 一定是
可是 为什么我又有种撒了谎似的脸红心跳呢
这种情绪让人懊恼 我不喜欢纠结
所以我决定向喜鹊请教 什么样才算喜欢
你每一分钟都希望看到她 但又怕她看到你在看她
她在你的视线内时你若无其事
她离开的时候你又会急着搜寻她
你会在她应该出现的时间守在她应该出现的地方
只为远远地看着她 而当她没有出现的时候
你会失望 会想她 会担心她
你会觉得她很亲近 很特别 跟其他人不一样
你会欣赏她 没理由地欣赏 包括你也认为那是缺点的地方
看见她皱眉你会揪心 看见她微笑你会跟着翘起嘴角
哪怕你自己根本没有意识到 当我说这些的时候
如果你心里正想着一个人 你就已经喜欢上她了
哦 对了
她叫织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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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我想一直看下去
从转变态度到改变行为总还是需要一个契机
当我开始承认自己喜欢上织女的时候
我的行为并没有多大改变 或许唯一称得上改变的地方
只在于看她时的目光不再闪烁 不再害怕被她发现
甚至还有些希望 希望她能知道我正在看她
希望她知道我喜欢她 然后从她的反应中观察 揣测
或许更多时候是臆想 她对自己的态度 然后 患得患失
时而欣喜 时而怅落 无论是期望什么
当一个人开始有所希求的时候 他的心就再也难以一平如水
总是会随着他所希求的东西起伏波荡
如果没有喜鹊姑娘的第二次造访 我不知道后面的结局会怎样
现实的世界里没有如果 每一个故事都只有一个不可逆转的方向
所以喜鹊来了 这次她没有直接飞过来
而是乘着一叶竹筏从上游顺流而下 很快
她又拍着翅膀飞走了 除了竹筏 一句话也没有留下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我便多了一样任务——
盯着竹筏发呆 然后冲动—遏制—再冲动—再遏制 直到有一天
感性的积蓄超过一个临界点 理智便再也难以克制
织女对我的到来并没有感到惊讶 甚至
她都没有停下织布的动作 她的动作很美 或许也只有这么美的动作
才织得出那么美的云锦吧 一缎云锦织完 织女终于开了口
你来干什么
来看你
对面不能看吗
对面看不清楚
那现在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
那你怎么还不回去
我——
我想一直看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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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我们会不会把彼此忘记
织女笑了 笑得很开心 她的笑让我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奇怪 就像我一直奇怪为什么第一眼看到她
就特别亲切 特别熟悉
特别想要接近她 了解她 关心她 或者
只是默默地看着她
我越是确信我们之前没有过任何交集 这种困惑感就越是强烈
好在诸如此类的困惑并不会干扰到我现在的认知 我只要知道
我喜欢织女 织女也喜欢我 就够了 甚至其他的一切我都不需要知道
后来我发现 我错了
我不知道我每天望着的这条河名叫即心河
我不知道即心河东是王孙贵胄们的聚居区
我不知道织女是王母娘娘的外孙女
我不知道爱情和婚姻原来不只是两个人的事
我不知道有一天我会和织女分开 以无关爱的原因和方式
我不知道如今这短暂的幸福是多么的弥足珍贵
所以 我跟织女吵架了
人心是个很奇怪的东西 它浑身上下都充斥着矛盾
我坚定的认为爱一个人就要能包容她的一切
我相信织女也是这么认为 但是我们还是吵架了
即便我们彼此也都对自己爱着对方这个事实深信不疑
后来我才明白 爱只是让人包容的理由 而不是充分条件或者依赖
爱也仅仅只是爱 我们没有理由要求 它也无法承载更多
想要让包容淋漓尽致 唯有学会珍惜
然而现实是 我们总是不自觉地
将已经拥有的一切认为是理所当然 并且我们还会理所当然地一直拥有下去
所以我们常常会犯一个错误——对身边的人太苛刻 对陌生人太客气
当我明白这些的时候 记忆深处总似有一段鲜活的例子呼之欲出
原来两个人相处可以做到那个样子 很多年都没有吵一次架
那两人是谁呢 很多年又是多少年呢
明明很熟悉 很亲切 却又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跟织女在一起的日子越长 便越发觉得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
总是时不时地发现忘记了很多东西 很多似乎很重要 很重要的东西
当我将这种困惑告诉织女的时候 我更加困惑地发现
织女也面临着和我同样的问题 是什么偷走了我们的记忆 惶恐
未知总是让人恐惧 当我在为背后那不知存在不存在的未知的力量感到恐惧的时候
织女也在害怕 她害怕的是这样下去
我们会不会 把彼此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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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忘记因为要记得?
当一个目标渐行渐远 及至遥不可及的时候
停止便是前进 理性总是如此选择
我自认为还算是个理性的人 特别是在无需面对的时候去做选择
所以当白胡子大爷对我说这些的时候 我是非常认同的
那时候 我刚刚乘着竹筏去到对岸
白胡子大爷叫太白 住在金星上 是我在天庭里为数不多的朋友
我对朋友的定义很简单 聊得来 且心存善念
是的 我能感觉到太白对我的善意
特别是在他有意无意向我灌输这些思想的时候 尽管
这其中总似还有些其他意味 但是这不妨碍我相信他的友善
因为那种感觉如此真切 真切到不需要任何理由的佐证
每个人身边似乎都会有一个博学的人 当然
那个人也许只存在于我们心存疑惑的时候
太白就是这样一个人 当我被记忆的问题困扰时第一时间想到的人
他那长密白亮的胡子 让我很难对他的博学生起半点怀疑
直到后来 我也不知道这个时候向太白求助是不是个正确的选择
他说人心是这个世界上最无解的东西 可惜很多人看不穿
神仙的法力看似无所不能 但面对人心的时候同样无能为力
古今中外很多有大法力的神仙都尝试过控制人心
但无一例外地均以失败告终 西方一位名叫上帝的主神说
人脑是神仙的禁区 但实际上人心才是
人的记忆分两种 一种用脑 一种用心
脑记忆具体的事物 心记忆抽象的感觉
两者相辅相成才能构成完整的记忆 而每个人都会深切感受到的是
脑的记忆似乎总是会先于心的记忆而消亡 所以很多事
我们回忆起来就只剩感觉 而没有了具体的情节
但是事实上 记忆并不会真正消亡 而只是被其他记忆埋没了
一种情况是自然代谢 新的记忆掩埋掉旧的记忆
另一种情况是外力的干预 比如 因撞击导致的脑震荡
比如某种强烈的感情刺激 再比如法力封印
这也是为什么说人脑并不是神仙禁区的原因 总而言之
记不起只是因为记忆埋得太深 唤醒困难
唤醒记忆就需要心的感觉 一种记忆在心里留下的感觉越是强烈
大脑里的记忆也便越容易被唤醒
你没有受过撞击吧 也没人对你施过法术吧 日子平淡得也没什么可以刺激吧
这三个问题问得急促而肯定 我甚至来不及思考具体问的什么
太白便已经下了结论——
所以 很多东西记不起 或许仅仅只是因为
你有更多新的东西要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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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一眼万年
日子就像水一样 想到这个比喻的时候
我并没有感叹逝者如斯的意思 平淡可喻水
澎湃也可喻水 总感觉日子真的跟水一样
都像是一个筐 什么都可以往里装
好似一切事物都可以比作水 而日子又什么都可以比喻
日子像筷子 酸甜苦辣总都要沾些
日子像刀子 总要真的削下去才知道痛有多痛
日子像风中的叶子 看似自由自在 实则身不由己
日子像失了聪的蝙蝠 即便眼镜瞪得再大
也看不见前方究竟有些什么
所以活在日子里的人 就像是温水瓮里煮着的青蛙
总觉得还能将就的时候就将就将就 直到水沸了
无法忍受 却也无力反抗了
青蛙总是不自觉的 所以当从太白那得到一个总感觉不太对劲
却也算合情合理的解释后 我便把关于记忆的纠结抛在了脑后
只是此后 就再也没和织女吵过架了
我在天庭的朋友真的不多 除了喜鹊和太白
大概就只剩两个狐朋狗友了 是真的狐朋狗友
哮天犬和笑天狐 其实真要算起来 应该还有一个
效天牛 现在应该叫牛僧孺 他在人间
认识他们是在金牛星上 那里有一个窥天室——神仙们做功课的地方
神仙也有功课 佛家是念经参禅 道家的名字更诗意 叫
一眼万年 实际上并没有那么夸张 大概的比例是
室中一日 人间一年
目的是让神仙们体味世事无常 唯道永昌 而后
清心 寡欲 克己 证道
功课一周一次 跟西方的礼拜相似 但更加自由 可以自主选择
每次一天时间 一年50天的功课 差不多刚好可以
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体验人间一个普通人的一生
选定你要体验的人 窥天镜便会将他的生平记录下来
我对人选并没有特殊的偏好 在我决定随机确定之前
我遇到了哮天犬和笑天狐 他们恰巧也在这一天来做功课
于是便向我推荐了牛僧孺 说那是他们的朋友肖天牛投胎转世 去了人间历练
于是我们成了朋友 在一起旁观牛僧孺一生的功课中
那些日子很欢快 听他们讲故事很欢乐 所以日子过得很快
他们给我讲了很多他们的故事 他们三个以前的故事 小黑 老白 和大黄的故事
一个激昂澎湃 一个温润徐缓 却都讲得异彩纷呈
想来那些日子确是相当精彩吧
我问为什么他们两个性格迥异的人会成为好朋友
答案让我有些惊讶——因为大黄
大黄加入之前
他们还时常因为观念不合而大打出手
后来在大黄的调解下发现 原来
他们都有同一个出发点 也都指向同一个目的地 只是走的路各不相同
于是
他们三个成了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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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挠心的蚂蚁
老牛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别人喜欢梅兰菊竹 他偏偏喜欢石头
做事很知道变通 像是鹅卵石
但是做人又太正直 总守着些莫名其妙的原则
显得与时与人都格格不入 又像是茅坑里的石头
他自小习的是孔孟之儒 一生修的也是内圣外王之道
但是偏偏对子都不语的怪力乱神很感兴趣
编了本名为《玄怪录》的书 书里写了很多神奇怪异的故事
故事很精彩 和老白小黑讲得一样精彩
老白和小黑对此很兴奋 说大黄喝了孟婆汤居然没有什么都忘掉
我说他似乎也没记得什么 故事内容大相径庭
他们说他记住了感觉 这就够了 只要再给些适当的刺激 他肯定会记起来的
虽然当时看起来他们很是有些跃跃欲试 但终究还是没真的去给老牛什么刺激
一是因为仔细一想没有必要 二是因为又仔细一想也没有办法
普通神仙私自下界是坚决不允许的 当然那些有大法力的除外
然而如果有大法力的话 那便无需下界 也可施加刺激了
所以他们纠结了一阵还是得出个无可奈何的结论
这结论说出来很让人沮丧 所以他们只是在脑海里推理了一遍
然后默契地转移了话题
我是在他们转移话题后推理出这个结论的
这不能说明我有多聪明 实际上
我很笨 笨得甚至有些傻
我之所以能迅速地推出这些 更近似于一种本能的反应
或者说有赖于一个词叫 感同身受
我时常会感到一种无奈 或浅或深的无奈
可惜如今都只余下感觉 却总也记不起具体的事情了
我甚至能清晰的感觉到 那些记忆已经呼之欲出
却又总是差着那么一点点 一点点适当的刺激
于是这感觉便成了挠心的蚂蚁
看不见 摸不着 却又是真真切切的
窝在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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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前世今生
自从发现封锁记忆的阀门开始松动后 我便时常思索
那适当的刺激应该是什么
后来我发现这种思考是相当无益的 因为有些事情
当它没有发生的时候 你永远也不可能知道会发生什么
而当我放弃这种思考的时候 刺激却不期而至了
——织女走了
走在我们准备去月老那里登记结婚之前
事实上织女还是在东岸 从未曾离开
只是即心河突然变得凶恶起来 恶浪滔天
从此以后 它有了一个新的名字——银河
银河雪白的水浪映得眼睛生疼 我看不到织女了
那一刻我明悟到 我再也去不到对岸 再也到不了织女身边了
那些尘封的记忆一瞬间充斥脑海 终于记起来了
什么都记起来了
碧莲池畔的点点滴滴 和着眼泪 滴滴点点地跌落
跌作人间七月七日的那场雨
记不起的时候痛苦 记起时却更加痛苦
记起了织女 记起了大黄
记起了人间廿载 更记起了前世今生
前世我便也住在这牵牛星上 爱上了对岸的织女
便也是这般看着她 在我的世界里来了又去 把我的心也一并带走
曾经我以为过段时间心就会自己回来 但事实证明我错了
原来时间并不是万能的解药 甚至于时间本身 才是最最难解的毒药
难解终归不是无解 那时我还相信着 这世上并没有真正无解的存在
我选择的解药是投胎转世 在痴痴守望了许多年以后
我想去人间做一个凡人 远离天庭 去享受简单的快乐
为了让自己能够忘记织女
也为了让自己有可能在人间重新爱上某位姑娘
我喝掉了孟婆汤 抹去了之前所有的记忆 包括 最不忍忘记的她
现在看来 我还是错了
原来爱是无解的 一旦真爱 便再难忘记
没有什么力量能够将爱从心底抹去
时间不能 孟婆汤不能 涤心石也不能
原来无论在哪里 只要心脏跳动的地方
就会有感情 也就会有幸福和悲伤
也就会有矛盾 会有纷争 会有江湖
我们无法改变环境 可是我更不想改变自己 不想改变自己的内心
于是痛苦 便始终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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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守望 (终)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一条河的宽度
我在西岸 织女在东岸
人间也流传着我和织女的故事 说每年七月七日我们才能见上一面
在成千上万只喜鹊架起的天桥上深情细语
但实际上我们一周便能见上一次 银河每周都会有也仅有一瞬的平静
那一瞬很短 短到我们连一句问候都来不及说出口
只能在惊鸿一瞥中 见证彼此的等待与坚持
我有些羡慕人间的传说 等待一年便可厮守一天
也要好过这每周一次的怅落煎熬
但是我不会再选择去投胎了
这个世界上 有太多的事我们无法左右
所以无能为力并不是懦弱
向无能为力妥协 才是真正的懦弱
经历了一次轮回 足够让我明白自己真正想要什么
即使看不到希望 我也不会再绝望
我坚信 这河水总不会一直澎湃着
任何形式的激情都不可能持久 比如爱情
热恋总是来去匆匆 平淡才是永恒的主旋律
即便相对于一条河的存在时间来说
短暂的激情 于我也是漫长甚至无尽的等待
我选择了一直守望下去 因为我知道
我们彼此深爱着 过去是 现在是 将来还会是
我心跳动的全部意义只在于让她在里面鲜活
她回 或者不回 我都会继续守望
直到
地老天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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