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涛
薛涛是一个乐妓,后来又是一个女道士,但主要的,是一个女诗人。
一直到明朝,还有人拿薛涛会作诗这一点来写小说。《剪灯馀话》里有一篇,说一个叫田洙的书生,风流倜傥,被薛涛的鬼魂碰上了,一人一鬼凑到一起,喝酒赋诗联句,很是快活,最后被田洙的父亲——他父亲的名字叫田百禄,土得要命——发现,不得不分手。写法是《游仙窟》的路数,借小说来展示作者的文采,读起来颇为烦闷,唯一让我记住的,是薛涛的“自荐枕席”,和田洙的艳福无限。
薛涛的诗流传下来的有很多,但真正能说是极品的似乎没有。她是最后才成了一个女道士,但这并不能说明她就真的看破红尘了。在唐朝,女道士到处都是,杨贵妃也曾经是女道士;似乎一个女子而没有作过女道士,就是一件很没面子的事,至少,也说明你不是一个时髦的人。 据说薛涛很小的时候就会作诗了,有一天,她父亲指着院子里的梧桐树吟了两句诗“庭除一梧桐,枝干耸云中”让她续作,她应声答道:“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
虽然这故事颇不可信,但我却很喜欢这种一语成谶的情节。
薛涛七十八岁时死的。有时我会不由自主地将她与张爱玲相对比,虽然我知道她和张爱玲实际上还有太多的不同,但归根结底,她们两个都是时髦而可怜的女子。
下面这首是薛涛最好的诗之一,送给所有为了她而忧伤了哪怕只有一秒钟的人:
“花开不同赏,花落不同悲。
欲问相思处,花开花落时。”
李师师
宋徽宗不是一个好人,但却是一个有趣的人。
李师师住在金线巷,色艺冠绝京师。宋徽宗放着后宫的三千粉黛不管,还要出去打野食。他坐着一乘小轿,带着几个太监,偷偷摸摸地从宫里出来,跑到李师师那儿去作嫖客,假如一觉睡到天亮赶不急早朝,就对大臣们说自己的疮痍发作不坐朝。 秘书省正字曹辅,上疏请皇上不要偷偷去嫖妓,宋徽宗不仅把他贬到了郴州,还索性把李师师叫进宫去,册封她为李明妃,并把金线巷改为小御街。
周邦彦是有名的词人,和李师师也有一腿。有一天,周李两人正在一起欢宴,忽然宋徽宗来了,周邦彦吓得躲到床底下。宋徽宗在房里吃橘子,周邦彦不愧是大词人,在这种处境里还信手写出了一首咏橘的词。第二天拿出来,让李师师唱。不知怎么回事,这首词传到了宋徽宗那里,徽宗就找了个理由,把周贬到外省去了。李师师去饯行,回来的时候,眼中尚有泪水,徽宗不忍,又把周邦彦调了回来。
宋江想投降,又不好意思,也去走李师师的后门,这件事在《水浒》里说得很详细。据说宋江那天见了李师师后还作了一首《念奴娇》,里面有几句说:“翠袖围香,绛绡笼雪,一笑千金值。神仙体态,薄幸如何消得?”大意是说,绿色的袖子多香啊!深红色的绸衣外笼着一袭雪一般的白纱,她一笑呀值得一千金。这神仙一般的体态,我这薄情人如何消受得起?
我很讨厌宋江,不过对他这几句,倒还蛮喜欢。
梁红玉
关于梁红玉,最为人所熟知的是她击鼓战金山的场景。《鹤林玉露》中说,梁红玉最早是在京口做娼妓,有一天夜里,出去陪客,见到庙柱下蹲卧着一只老虎,鼻息如雷。后来仔细看去才知道不是老虎,而是一个小兵。梁红玉的下人过去将那个小兵踢醒,问他是谁。那人说自己叫韩世忠。
韩世忠的大军将金兀术围在黄天荡四十八日,最终还是被他偷偷跑了。小时候读《说岳全传》,读到这里时,最为可惜,以为若那时真能抓住金兀术,就可万事大吉,而岳飞也不用死了。现在大了一点,知道一切都不过是小说家言,和历史并没有什么关系。
据说在金兀术跑了以后,梁红玉还上了一封奏疏,告韩世忠失机纵敌。我颇不喜欢这个细节,觉得有虚伪的成分在里面;——不是编历史的人虚伪,就是梁红玉自己虚伪。
至于梁红玉击鼓的情景,是在连环画里看到的。她穿着一身甲胄,活脱脱地把她的美丽身材勾勒出来,而击鼓的姿势,又英气十足,那时就想,如果我长大了能娶她作老婆,那该多好啊!
柳如是
一个女人,而且还是“专门致力于某一行当的职业女性”,为什么会把她的注意力从她应该注意的地方移开,而去致力于另一行当——反清复明呢?
无论如何,她是一个值得所有人钦佩的女性,是一个像茅德·冈和秋瑾一样的女英雄。
但我很讨厌她的所谓的丈夫钱谦益,——一个老家伙,先是反清,等清兵真的来的,又害怕了,“随例北行”,在北京做了一年的官,又称病回乡,回乡就回乡吧,他偏偏又还要再反清复明,根本是一个反复无常的小人。
柳如是真正爱的是陈子龙,而陈子龙也才是值得柳如是去爱的男人。他真是死心塌地地反清复明了,后来被清兵抓住,找了个机会,投水而死。
柳如是的词,我只读过一篇,但却觉得格外的好,比当时的许多臭男人都写得好。是《金明池·寒柳》,末尾几句是:“待约个梅魂,黄昏月淡,与伊深怜低语。”妙极!
柳如是的别号是河东君,但在此前,她还有另一个别号叫蘼芜君。我在词典里查“蘼芜”这个词,它告诉我,蘼芜是芎的苗。那么,什么是“芎”呢?词典告诉我,“川芎”是一种中药,一种开白色小花的小草。
在她还叫蘼芜君的时候,她姓杨,名爱,字影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