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第二次看华胥引,浮生尽还是让我沉浸在绵长哀伤中无法自拔。压抑如暴风雨前夕的黑云压城。
平沙莽莽,她一人一马任风沙滑过肌肤,道道伤痕都比不上心里的急和痛。苍鹿野犹如修罗战场,日落月升,她终于在上千具尸首中找到他,从来不掉眼泪的刚强女子抱着奄奄一息的他泪如雨下。漫天呼啸风雪,她背着他整整三个昼夜的不眠不休,生与死都不那么重要,只有他最重要。
宋凝,你有没有问过自己,他为你做过什么。是新婚之夜的翩然离去,是让那个女人未有名分先有骨肉,是另立别院金屋藏娇,是怀疑厌弃嘲讽还有那么多恨意。就算他是被欺骗的又如何,这不是他离弃你背叛你伤害你的理由。也许爱情真的是可以不计较这些的,可作为看客,我着实是心疼宋凝的。她的女儿他千恩万宠的护着,她的儿子却连父亲都认不得,血浓于水的亲情他都不管不念,也好,两不相欠不是吗。苍天不仁,到底还是要逼死她,连仅有的温暖也要夺走。是啊,为什么宋凝的儿子死了,沈岸和柳萋萋还能活的安稳?她做错了什么,是错在不该一眼爱上他还是不该在苍鹿野之上找到他?漫天雪舞,他说你若愿意,我会娶你。故事到这儿大抵已是甜蜜告罄了,我实在不该奢望还有什美好。人生至此,还有什么美好是没有被撕碎的。
锦瑟韶华到底都付了断壁残垣,玉殒琼碎,莫提昔年情醉。从前,到底都是从前了。
我以为宋凝至少是恨沈岸的,她可以提熗刺向他厉声责问为什么他还活着,却至死都不能恨他。水阁之上,她淡淡笑了,拢云鬓点绛唇,依稀是从前绝色倾城的模样,她说,总是要收拾得妥帖些才好去见他。他是桑阳关前五招就把她打败的冷峻将军,是她阅遍纨绔后一眼看中的英雄。他没有厌她弃她伤她,没有一手毁了她的爱情,没有那后来的凄楚幽怨。
恨不得爱不得,这样活着太累了,既然一开始我爱的就是一个幻影,那就让我舍命换一场美梦以圆此生残念。
那场大火,将一切都烧成灰烬,宋凝是抱了必死之心的。爱人辜负儿子夭折,原本属于她的一切都错付他人。事情还能坏到哪里去呢,已是生无可恋,惟死可解脱。
她看不到,他踉跄而来痛不能已,一口鲜血喷溅在尸骨之上妖冶刺目。她听不到,那一声声喃喃的阿凝,分明是潜藏在冷漠之下的爱重之意。可怜沈岸自以为是知恩图报情意深重的好男子,偏偏辜负了此生最爱他的人而不知。当华胥调在氤氲中渐渐升起,当前尘往事如梦重现,当所有不敢置信逼得他不得不信,他终究是悔入骨血,选择以死相随。
烟锁荷塘,锦帘风细,只是人不在,水空流,这一场爱恋到此什么都没有剩下。
不知道沈岸最后气绝时,会否想起那一年,红烛喜帕下那个攒着笑靥梨涡动人的阿凝,她怀着欢喜来嫁他,满心满眼都是他,那些想说而终究无法说出的话这一次他又是否可以听懂?
【十三月——莺哥篇】
老实说,第一遍看十三月这一篇的时候无多感慨,只是在看到容垣一点点顺着池壁划下时,心有所动,恍惚觉得,那个婉转浓丽的女子失去了世上最爱她护她的人,此后便是任世间风吹雨打都只是她一个人了。
这一次重读那些文字,明明知道剧情的走向,却还是如痴如醉沉迷其中,我想我大抵是真的爱上了唐七的文字。也或许只是,爱上了莺哥,爱上了容垣。
常常在想,如果一开始遇到莺哥的是容垣该有多好,那时的莺哥单纯明净,双手没有沾满鲜血,一双浓黑的大眼睛里全是小女孩的娇憨吧?那时候的她放声哭肆意笑,不必为了任何人变成自己不喜欢的样子做自己不喜欢的事。他一身月白锦袍,伸出手将她一生改写,此后万千疼宠,执子偕臧。也或许莺哥谁都没有遇到,如同其他平凡女子,嫁人生子,闲时在灯下绣绣帕子,相夫教子倒也安乐,待到年华凋朽回首一生也许没有做过任何轰轰烈烈的事,可到底白头到老也成了真。
世事往往不尽如人愿。
她害怕电闪雷鸣,却能在风雨交加时不动声色的挥动刀锋,手起刀落便是条条生命。她生性纯善,却成了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容府第一杀手,冷艳行走在这世间。为了那个华袍玉冠的男子,她一手推翻了最初的自己,那些本该倚门回首嗅青梅的年华全部被鲜血洗刷,唯一的温暖不过是那人的怀抱,那个在她第一次杀人后给予她整夜温暖的怀抱,偏偏也是他亲手将她推到生死门边,用最亲昵的姿态告诉她,他需要她变成一个称职的杀手。
哪有人天生就不哭,哪有人生来就没有喜怒,只是隐忍不发,只是把所有的苦和痛都自己咽下,转身还是昂起骄傲的头颅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
那些行走的生死边缘的日子里,没有任何色彩。所爱之人对自己的抛弃如同一把最锋利的刀横在莺哥心头,她的心她的爱在那个落雨倾盆的春夜已经和白瓷碗一同在容浔面前碎掉了,四分五裂再找不出从前的模样。何其可笑,容浔一手打造出的十三月,容府最出色的女杀手,最后他却连她拿刀的样子都厌弃了,莺哥不是玩物不是吗,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总不能因为她从来都不喊痛就当她真的可以把苦痛悉数吞下,总不能当你希望她为你披荆斩棘时她就冷漠挥刀,当你希望她单纯烂漫时她就含羞带笑。容浔是这世间最没有资格责问容垣的人,他的一往情深他的悔入骨血让我觉得可笑得紧。
还好世上还有他。
一向沉稳冷傲的君王会在听到她那些残忍过往时失手翻了茶盏,会在寒潭边荒月下抵着她的额告诉她哭出来有他在,明明知道她向往自由意欲逃离仍旧给她机会任自己陷入无望,他会用郑国第一刀术将她护在自己身后为她挡住任何危险,我不知道还有怎样的爱可以这样动人。在容垣眼里,她是此生挚爱,合该被他放在手心里疼着宠着,手染鲜血没关系,我给你安宁和乐,伤痕累累没关系,此后自有我为你遮风挡雨,温暖你半生寒霜彻骨。
容垣问莺哥,什么是君王之爱。莺哥说雨露均撒,泽被苍生。
后来她该明白,她的君王,从始至终爱的只有她一个。这爱从容而盛大,他不计较她是替身,不计较她过往种种,那个紫衣华服的男人让她遍体鳞伤,他愿意用尽所有给她一世相守,然后水静莲香,笑看枝头红樱漫舞。
可谁又知道,漫长岁月其实不过三年,长相守也不过是一场美梦终难实现。他终究要先走一步,万般不舍也只能是选择亲手推开。
百里越说容垣一定会后悔自己的选择,后悔早早让莺哥离开甚至亲手毁掉她对于未来的所有期盼。我不知道容垣最后是否真的悔了,却总是感叹,知她懂她如容垣怎么会算漏他的莺哥是那样决绝的女子。总是这样,总是这样自以为是的用自以为最好的方式对待所爱之人,浑然忘却她要的是怎样。
这荒芜岁月,没有你又生有何恋?我半世凄苦飘摇总以为无人问津,是你带我走出黑暗,亲手将我的世界汇成缤纷颜色,这一生你最懂我爱我,如何要在最后丢下我?
那一年,我早已在你耳畔说过,你死了,我就来陪你。
碧落黄泉,有你便是我心归处。
记得初中时看安意如的书,她说命运伸出手来,我们无能为力。
后来看辛夷坞在青春里写着,年少时的我们如何会相信会有得不到的宿命。
到今天,后知后觉,人定胜天这个定理在某些地方是真的不适用的。无论你多么用力的去爱去成全,命运总会以它诡秘的姿态在你身后偷笑。宿命难改,人之微渺只能被它安排着一步一步走向命定的结局。
徒留无限恨,恨西风,一霎无端碎绿摧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