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评论] 亲爱的，我已老去——清水玲子《MAGIC》

　　一个人的爱情，到底可以延续多久呢？在十年以前，远留爱上了比他大好几岁的宇宙第一模特KANA，可是那个时候KANA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他们偷偷的爱着，KANA还为他生了孩子花七。可是他们恋爱的秘密给KANA的母亲知道了，她强行将KANA和花七带走，在半路上，她们的飞船坠落在宇宙一个死亡行星上。六年后唯一存活的似乎只有花七了。远留作为父亲将花七抚养长大，可是他们之间却渐渐超越了父女间的感情，他们……相爱了。他们，真的是父女吗？

题外话

　　这是赌注，这是赌注。给某月的赌注。

　　不管怎么说，虽然我是输了一回，但还是开心着的。

　　因为某人经过六七八小时艰苦卓绝的鏖战登顶。一路杀将过来，除了引起低潮那位，其他人全都在此次已然全数拿下。于是终也是欢喜的。

　　清水玲子的画风是典型的白泉社少女漫画家风格，黑白图稿干净、清爽，整体效果整洁精致，并没有太大的眼睛，没有网点一贴完事的背景。而彩图多为手绘，自然一如黑白图稿的精致，色感很好，配色协调而很少过于跳脱。

　　从黑白线稿的画风上来说，清水玲子的画风与成田美名子很有一些相像，只不过题材与叙事的差异让人很难将两者混淆罢了。很多人喜欢漫画的时候必然仿过清水玲子的笔调：类似白描的手法，但细节处却一点点细细描绘出来。比如发丝总是线条流畅而甚少中断，网点的使用也相对较少。

　　乃至看到谁的画能一眼看出来，这不是清水玲子的画风么？自成一派，乃至于此。大抵也足够。

　　她笔下人物的眼眸，总是干净清澈，却有洞穿性，似能看透一切。

　　如果说成田美名子的故事更多是植根与现实的少女少年，毫无煽情地微微铺垫之后的那些青春时的小欢喜小迷惘，平淡着动人的话。那么清水玲子的故事，则是插上了想象的美丽翅膀。从一开始她就走的SF路线，初时也许波澜不惊，慢慢久了却能让人品出味道来。她的故事总是将SF与言情故事巧妙而妥帖地结合在一起。在她的笔下SF的世界观构架完整，平和，在短篇故事里故事完整，倒叙插叙并用，加上科幻成分与言情成分的加入，将整个故事撑得内容满满，结构复杂。是为短篇名家。大抵清水玲子最出名的短篇系列应该是“杰克与艾利”系列吧。

　　但这么多年过去，我唯独很记得这个不成系列的花七。

　　MAGIC。花七。远留。

　　宇宙、返祖、时间、爱情、灵魂、伴侣、偏执。

　　现实里，我们总是一面否认着奇迹，一面却又在心底暗暗期待着奇迹发生，于是一面不敢去轻信，一面却又暗地里希冀。我相信清水玲子她就是一个相信奇迹的人。所以，她给了她笔下的情人们一朵甜蜜却又感伤的奇迹之花，她总是能让他们在互相对视时，能够发觉彼此的珍贵。似平和而又温暖，弥足珍贵。正如远留与花七，怎么遇见都会恋上，大抵就是这种一生都不变的爱。正如他几十年如一日的苦苦追寻，正如无论是否记得她都只对他微笑。

　　然。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奇迹这个事情，唯美的故事总是蕴着无数的暗伤。如果说一次次地恋上是因为一次次地相遇，那么一次次地相遇又是因为什么？是一次又一次的错失。虽然无论隔了多少时间，无论隔了多少空间，她始终都会奇妙而魔幻地回到他身边，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什么是奇迹？这种一生一世就是奇迹。任凭时光流逝，在远留与花七之间，有些东西永远也不会改变。

　　虽然这些奇迹更如水月镜花，似梦一场。

　　不可触摸，不可回头。

　　否则即成盐柱。

　　否则满地碎琉璃。

　　在时间的缝隙里，再次遇见的她再不记得他。他随着时间的流逝正常的越来越老，而她却越变越小，他与她的差距越来越大……因为是科幻题材所以清水玲子不动声色描画着这个故事，她很冷静。但又教人感觉她冷静地无比残忍。

　　所谓的MAGIC，美丽到哀伤。

　　如花美眷，也敌不过似水流年。流年如是，逆而行之，亦难成就人间乐事。又怎能不悲伤？

　　远留与花七，曾经多么相爱。即使他们总不能遇见在恰当的时间里。

　　8岁时远留对33岁的KANA一见钟情。

　　14岁的远留不计代价的得到了39岁的KANA。女儿出生后KANA在沙榭星事故失踪。

　　31岁的远留带着寻回的16岁女儿花七，再回沙榭星。真相大白之后，本当长相厮守，磁风暴袭来，花七被猩猩母亲扣留。

　　45岁的远留，只是盼望在生命尽头前，能看到花七幸福。而这时再度在沙榭星上时光倒流的小花七只有5、6岁。

　　其实现在看来这个故事很有三流狗血小言的味道，如果没有那么多科幻元素结合的话。作者奇妙地用庞大细致的科幻设定与精致的节奏控制及情节安排化狗血为神奇。即便是十多年后的今天看来，亦不算老套。谁让这世界上只得一个清水玲子。

　　远留与花七始终纠结不清。8岁的他与33岁的她。14岁的他与39的她。31岁的他与返老还童的16岁的她。45岁的他与五六岁再度变小的她。他们总是相遇，却总不能在恰当的时候。不是他太小，便是他已老。时光只在他的身上正常地流逝，在一起的短暂时光，在他深沉地将近40年而不变的爱恋里，只是短暂的一个音符，却贯穿了他的一生。

　　看，这世界多么玄妙，兜兜转转总是纠缠。他与她似乎走到哪里怎么都会遇见，怎么遇见都会相爱，怎么地相爱，似乎都不得善终。这已然不是一句“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的叹息就结束的。这是一生一世的纠缠，永永远远的倾心爱恋。是我们在生活无法相信但是在故事里彻底被作者说服了的执着。

　　即便爱如飞蛾扑火，他亦甘之若饴。他的爱恋如海潮波澜壮阔，又如野火生生不息，一直持续到生命终结。看，这样热烈的爱情多么玄妙，或许可以感慨句，也许遇见了那么个对的人，便是只能如此，将全部的热情都迸发出来，激昂起来。

　　他与她就像被上帝设定好的棋子，在玩一场爱情游戏，总能遇见，旋即相恋，然后洗牌重来。无论隔了多少时间，隔了多少空间，失去了多少记忆，他始终爱恋地深沉，而她也始终能被他重新吸引。恍如燃尽自己生命之火一般地爱，是怎样的灵魂能穿越这些时间与空间，总能一次次贴近彼此的心灵？是爱情多么奇妙，认定了一生一次的爱恋，又或者，It's All about Magic。

　　在旁人还沉溺在感慨中，叹息着说，“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我离君天涯，君隔我海角。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化蝶去寻花，夜夜栖芳草”的时候，这些那些无论什么时候对远留与花七都从来不是问题。

　　即便他们总是遇见彼此在不恰当的时间里，他与她也总是能突破一切束缚在一起。所以即便是遇见在不恰当的时候，又有什么关系呢？有什么能比彼此能握住对方的手，吻住对方的唇，感受到对方的温暖，来得更重要呢？

　　他只是想要跟她在一起。

　　再没有其他。也不管其他。于是也许我们只能暗叹这样的执着，也是奇迹。

　　圣经说，逃命吧，不要回头张望。不回头，不回头。回头即成盐柱。

　　花七为了“水中之月”那颗宝石回望，科幻故事设定里没有圣经没有耶和华来劝诫她。因此花七与远留两情相悦，看似即将幸福美满的前一刻，再度生生离别。原来再多的欢喜，再多的温暖，再多的希冀，都只不过镜花水月，难以触摸。花七再次被迫遗落在沙榭星上。一个人，与那只曾经是她母亲的猩猩，死生未卜。

　　第一次远留得到了心心念念的梦中情人，欣喜若狂。然后失去。第二次再度遇见，再度相恋，再度失去。如果说第一次失去的时候还有花七，一开始身为女儿的花七来支撑着他，但是第二次他握不住她的手，第二次生生离别，他能如何自处？想来那漫长的十年时光，他的眼泪都生生流尽了罢。

　　功德圆满的前一刻。得不到。已失去。

　　我料不到远留在被阻止地那一瞬，心是如何地支离破碎。正如我无法想象没有她的远留是如何一个人熬过那十年的。故事的结局只是轻描淡写就到了十年以后，而十年前明明还是个美青年的远留，生生蜕变了沧桑而成熟的大叔。

　　他的眼睛里已不再有亮光，他的心里不再有激情，如静水无澜。四十一岁的他再度在孤儿院里看见五岁的花七的时候，眼神无比平静。

　　“我今年已经45岁了，去年还动了大手术，能活到50岁，看见她穿上结婚礼服的模样，我就心满意足了。”

　　“从我8岁那年遇到KANA后，近40年来我每天都在追寻着她，如今的我早已是一把年纪，远超过当年才比我大25岁的她了。这种痛苦的恋情尝过一次就够了。”

　　“再说，她……也已经不再是那个花七了。往后这个花七，无论她要爱谁、要选择步上怎样的人生，我都会像个父亲一样地爱她所爱，我保证。”

　　他的眼神无比平静而温柔，正如说话的语气也是轻描淡写。好像那几十年追寻的时光，那第一次第二次激烈而温暖的爱情，都不曾存在在这个眼光依旧澄澈的中年男子身上似的。他曾那么地激烈如火，而今却是死水一潭。他说话的时候并无隐忍，我想在再度遇见她之前的十年里，他彻彻底底地死了一次。于是再度遇见那个只有几岁不谙世事的女孩子，他真真正正放弃了自己。惟有对女儿的温柔，轻吻脸颊的晚安吻中，才能令死水微澜。所以对故友说的那一堆话，真真切切地，是他心甘情愿。

　　越是心甘情愿，越是轻描淡写，越是安然祥和，其实越是伤悲。

　　这世上最让人悲伤的，偏偏是一个执着的人，放弃地心甘情愿。他将是她的父亲，爱她所爱。如这世间的福音，安静祥和，俨然一副我就这样子，守望着这孩子，然后静寂等死的模样。不止是身体，他的心也生生地老去。

　　一次两次的打击，漫漫的时光，生生将一个痴情的人拗成10年前的我们无法想像也完全不可能变成的模样。我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为他。为他的40年，也为他的10年，更为他以后无法消磨地时光。

　　或许，那个远留，已经死掉了。剩下的，只是个空壳。

　　命运女神总是将奇迹一次次放在绝望的人面前，小花七睡着前的自言自语。“我现在还只是个小孩子。而我的恋爱，才刚要开始而已……”任时光荏苒，任他什么时候遇见她，任她是不是每次都要从头开始，似乎总被设定了一样的结局——他永远爱她，而她也总会爱上他，哪怕她一次次年岁变小失去记忆。

　　也许这呓语只是作者留给我们的最好幻象，留下几分期许。

　　他们还真的能够相爱么？

　　他的眼里已经没有光芒，而少女还远未长成。

　　当她稍稍长大，而他已岁月不长。他还能等待几个黎明？

　　亲爱的，他已然老去。他已老去，由内而外。

　　“亲爱的，我已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