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年间的“我就是西门庆”
记得电影《我不是潘金莲》刚刚放出开机消息那会儿，一大帮以跟风为能事的影视制作人，纷纷推出根据“正品”衍生出的各种山寨网剧或网络大电影……若论中国历史上以单一女性为题材的“传记片”，大概无人可以赶超“潘金莲”了。这倒冷落了西门大官人，毕竟这桩中国文学史上最有名的通奸，不可能只有女主角而无男主角，因此今天这则“叙诡笔记”，便来聊聊古代笔记中的几位别具特色的“西门庆”。
[b]一只西瓜惹出的命案[/b]
清代乾隆年间学者乐钧所著笔记《耳食录》，记载了当时一桩奇案，有个姓洪的富翁，生一子十分聪秀，年仅十五岁，每天去离家五六里的地方上学。有一天放学回家，路过街上一户姓蒋的人家楼下，忽然自窗户里泼下一盆水来，“湿其衣履”，洪少爷抬头一看，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便不生气，笑着走开去。谁知第二天路过蒋家楼下，他又被那女子迎头泼了一盆水——如果说第一次已经令人想到西门庆被潘金莲不小心砸中的叉竿，那么第二次简直就是刻意等候的撩拨。“生甚疑其有意，遂狂惑。抵暮，径入女室”。
夜里，那女子回到闺房，解衣脱褂正待就枕，“忽见男子横眠其榻，大惊欲呼”！洪少爷一把掩住她的嘴说：“我两次路过你家楼下，你都用水浇湿我的衣服，这不是对我有意又是什么？现在我来了，你有什么可怕的？”蒋氏女连连叫苦，大声喊冤，“生拥之共枕，誓以山河。女亦心动，弛衣昵就”。
这时正值新秋，残暑未退，两个人“恣情欢狎，狂荡中宵”。事毕，洪少爷觉得口渴难忍，便向蒋氏女求水喝，蒋氏女说夜深人静，我哪里给你找水去啊，倘若这时出屋被人撞见，可就麻烦大了，突然她想起来，床下的竹篮里有一只西瓜，“剖以食之”。洪少爷渴甚，吃了个精光，然后一头倒在床上，昏然就睡。
天快要亮的时候，蒋氏女推洪少爷，让他赶紧离去，谁知他竟一动不动，探探鼻息，丝气皆无，早已死得透了。蒋氏女大惊失色，又悔又怕，彷徨无策，掩袂幽咽，到了中午还不开闺房的门，躲在屋子里只是哭。她的父母觉得奇怪，强行把门敲开，了解了情况，不由得又怒又惧，骂女儿道：“姓洪的富翁换了三个老婆，娶了数房小妾，才算得了这么一个儿子，爱如掌上明珠，现在毙命于此，他岂能善罢甘休？！”
再说姓洪的富翁得知了消息，痛不欲生，到县衙告状，说自己的儿子被蒋氏女所杀。县令听完他的控诉，有些怀疑，说哪里有少男少女初识，两情相悦之后马上杀死对方在床上的，于是开堂审理此案，蒋氏女也不知道洪少爷的死因，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一直说到吃瓜那件事情时，县令才恍然大悟：“是矣，犹战斗甫息甲，盗贼入其室而刺之，恶能不死哉？”
这里需要说明的一点是：古人认为，房事后不能马上吃寒凉的东西，尤其在夏末秋初，否则会引起猝死。现代医学研究证明，这种说法不是很准确，性生活后不主张马上饮食寒凉之物，主要是因为在性生活中，血液都集中到身体的其他部分，胃肠道血液会有所减少，因此，在胃肠黏膜充血未恢复常态之前，马上喝冷饮吃凉瓜，会使胃肠黏膜突然遇冷，引起胃肠不适或绞痛。至于猝死，非常少见，多半是死者本身就有心脏病，因为胃肠绞痛诱发心绞痛导致死亡。
事已至此，县令只能判蒋氏女为洪公子守节，“女已有身，遗腹生一子为洪后”。
[b]木头人“钓”出绝世美女[/b]
如果说洪少爷和蒋氏女，一个未嫁，一个未娶，只能说他们相识的过程有点儿像西门庆和潘金莲相识的那一段的话，那么唐代学者卢肇在《逸史》一书中所记的“华阳李尉”之事，则无疑是唐代版的“我就是西门庆”。
大唐天宝之后，随着安史之乱的爆发，地方藩镇割据势力不断强大，一个节度使在自己辖区内宛如皇帝，为所欲为甚至无恶不作。“有张某为剑南节度使”，中元节那天，他命令府城内的各个寺庙展览各自珍藏的佛教宝器，让下属的家眷来参观。听起来好像是个与民同乐的事儿，其实张节度使别怀鬼胎。原来，他属下有个姓李的县尉，本人“愚且陋”，偏偏娶了个貌如天仙的老婆，“闻于蜀人，张亦知之”，只可惜听说过没见过，张节度使便想了个大办中元节庆典的馊主意，纯粹是为了吸引李妻来参观时一睹芳容。
“及诸寺严设，倾城皆至，唯李尉之妻不至”。张节度使感到很诧异，偷偷遣人打听方知，李妻极有自知之明，明白自己要是外出，以绝伦的美貌少不得被拈花惹草之徒骚扰，于是干脆不凑那个热闹。张节度使急了，自己大费周章，都为了一览佳人，现在人家闭门不出，一番苦心岂不要付诸东流？他只好放大招，在开元寺选了一座大院，把蜀地的能工巧匠聚在一起，冥思苦想，造了一个会演奏音乐的木头人，然后贴出告示，让全城百姓来欣赏，只展览三天，三天一过就锁进内殿，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这一下子，方圆数百里的人们驱车骑马，蜂拥而至，看看会演奏丝竹的木头人究竟啥样子，两天过去了，李县尉家的大门依然紧紧关闭着，到了第三天夜里，参观的人们已经渐渐散去，李妻突然带着婢女从后门溜出了家。守在李家附近的探子，马上将这一消息告诉了张节度使，张节度使赶紧更换了一身僧袍，在木头人所在的禅院里打坐，没过多久，李妻来了，她先让婢女进院看看有无闲杂人等，婢女转了一圈，报告说除了一个念经的和尚，没有其他人，李妻这才进院，化装成和尚的张节度使一看，“乃神仙中人，非代所有”。
没多久，李县尉出事了。
一个家仆出面检举他在一起案件的办理过程中收受贿赂——不消说，这一切都是张节度使在搞鬼，他亲自过问此案，命令审理的官员严格执法，杖六十，发配到岭南，不久，李县尉就神秘地死在了半路上。
接下来的剧情，简直就是套路了，张节度使亲自上门，向孀妇李妻提亲，而李县尉生前是个既无本事又无情趣之人，惹得其妻对他“每有庸奴之恨”，论地位更是完全无法与节度使大人相比，李妻“遂肯”。张节度使对她“宠敬无与伦比”，但自此以后，无论白天还是晚上，张节度使总见到李县尉浑身是血地侧立在旁边，令他肝胆俱裂。他请来术士驱鬼，却毫无作用。一年后，李妻突然病逝了。自此李县尉出现得更加频繁，尤其张节度使由于纵欲过度，身体日虚，连续生病，病中，李县尉像签到一样每日必来，而且形状日渐分明。就在张节度使几欲发疯的时候，突然另一具鬼魂来找他了。
这回来的，是过世不久的李妻的鬼魂，李妻说：“生前你对我很好，我一直想报答你。我那前夫因为是被你害死的，现在已经到天帝那里上诉，今年就是你的死期，但我打听到，只要你能熬过今年，就还有很多寿数。大凡鬼魂，不敢走上阳气甚重的公堂，所以你只要待在公堂上，不下一步台阶，熬到年底就没事啦！”
[b]母亲通奸竟致孩子被杀[/b]
那时，华山上的道士以“禳谢”而闻名，有一整套驱鬼除妖的方法，张节度使重金将其请来，“结坛场于宅内”，好几个月不敢出公堂一步。
这一天黄昏时，公堂下面的东厢有一丛竹子，突然被一阵风吹得呼呼作响，张节度使定睛望去，见一条红衫的袖子正在招呼自己，那红衫正是李妻生前最爱穿的，张节度使顿时忘记了李妻的告诫，色迷心窍，一步一步走下台阶，“奔往赴之”，左右侍从无论怎么叫他、拉他都拦他不住，等钻进竹林一看，是李县尉的鬼魂穿着其妻的衣服，一拳将张节度使打倒在地，一边痛殴一边唾骂道：“你个狗贼，若不是我穿着这身红衫，怕你还不肯从公堂上下来呢！”等到侍从们赶到竹林的时候，只见节度使大人仆倒在地上，“鼻眼皆血”，摸摸心窝，还有一口热乎气，可是等抬回公堂的时候，就一命呜呼了。
为谋其妻，故杀其夫，张节度使活该遭此报应，而那位李妻是否该受到谴责，则很难说，从卢肇记述此事的口吻来看，毫无疑问是指李妻不仅背叛丈夫，还帮助谋杀亲夫的凶手逃避惩罚，是一种恶行，不过她毕竟是丈夫遇害后才结识张节度使，所以只能说张节度使像西门庆，却不能说李妻像潘金莲。
真正如“现实版”西门庆和潘金莲的，要算发生在明万历二十一年的一起杀人案中的两位主犯。沈德符所撰《万历野获编》中有记，“吴之阊门宋姓者”，以从四川和贵州购入杉木做成棺材板为业，发了大财，还生了五个儿子。姓宋的就想，总不能让我的五个孩子依旧做棺材板的生意啊，于是便延请了一位余姚的先生住在家里教书。姓宋的忙着外出做生意，教育五个儿子和管理家务的事情就统统交给老婆处理，“其妻年四十余矣，荡而悍，与塾师淫通”，两个人于是合计谋杀亲夫。五个儿子对母亲和老师的奸情有不同程度的知晓，只是他们尚且年幼，慑于母亲平日的淫威，不敢多嘴告诉父亲。
不久，姓宋的富商做完一笔生意，兴冲冲回家，突然死去。他的亲友对其妻与塾师的奸情有所耳闻，觉得富商死得奇怪，就集体报官。仵作一验尸，果然发现富商死于谋杀，官府立刻判决塾师斩首，富商之妻剐刑，而最可怕的是，那五个无辜的孩子因为知情不报，“俱坐弑逆”。行刑之日，孩子们不停地喊冤，监斩的官员以定案难改，只能表示沉默，装成听不见他们的喊冤声，执行了死刑，“朱氏一门俱灭”。
母亲通奸杀人，却牵累孩子，这实在是不可思议的残忍和不公，客观上也能反映出，古代对于通奸视为一种极其严重的罪行。今天的人们，也许会打着各种旗号，给西门庆和潘金莲翻案和平反，不仅争着抢着让自己的家乡成为他们的“故里”，甚至将他们视为“性自由”的先锋，只是无论哪种自由，倘若非要以杀死无辜者的性命为获取的前提，都不值得赞赏。我可以同情那位蒋氏女，可以理解那位李妻，但对于宋富商的老婆，我只能报之以憎恶和反感。爱情诚可贵，自由价更高，若为生命故，一切皆可抛——这不是犬儒主义，而是笔者作为一个普普通通肉体凡胎的实在话。
[b]一只西瓜惹出的命案[/b]
清代乾隆年间学者乐钧所著笔记《耳食录》，记载了当时一桩奇案，有个姓洪的富翁，生一子十分聪秀，年仅十五岁，每天去离家五六里的地方上学。有一天放学回家，路过街上一户姓蒋的人家楼下，忽然自窗户里泼下一盆水来，“湿其衣履”，洪少爷抬头一看，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便不生气，笑着走开去。谁知第二天路过蒋家楼下，他又被那女子迎头泼了一盆水——如果说第一次已经令人想到西门庆被潘金莲不小心砸中的叉竿，那么第二次简直就是刻意等候的撩拨。“生甚疑其有意，遂狂惑。抵暮，径入女室”。
夜里，那女子回到闺房，解衣脱褂正待就枕，“忽见男子横眠其榻，大惊欲呼”！洪少爷一把掩住她的嘴说：“我两次路过你家楼下，你都用水浇湿我的衣服，这不是对我有意又是什么？现在我来了，你有什么可怕的？”蒋氏女连连叫苦，大声喊冤，“生拥之共枕，誓以山河。女亦心动，弛衣昵就”。
这时正值新秋，残暑未退，两个人“恣情欢狎，狂荡中宵”。事毕，洪少爷觉得口渴难忍，便向蒋氏女求水喝，蒋氏女说夜深人静，我哪里给你找水去啊，倘若这时出屋被人撞见，可就麻烦大了，突然她想起来，床下的竹篮里有一只西瓜，“剖以食之”。洪少爷渴甚，吃了个精光，然后一头倒在床上，昏然就睡。
天快要亮的时候，蒋氏女推洪少爷，让他赶紧离去，谁知他竟一动不动，探探鼻息，丝气皆无，早已死得透了。蒋氏女大惊失色，又悔又怕，彷徨无策，掩袂幽咽，到了中午还不开闺房的门，躲在屋子里只是哭。她的父母觉得奇怪，强行把门敲开，了解了情况，不由得又怒又惧，骂女儿道：“姓洪的富翁换了三个老婆，娶了数房小妾，才算得了这么一个儿子，爱如掌上明珠，现在毙命于此，他岂能善罢甘休？！”
再说姓洪的富翁得知了消息，痛不欲生，到县衙告状，说自己的儿子被蒋氏女所杀。县令听完他的控诉，有些怀疑，说哪里有少男少女初识，两情相悦之后马上杀死对方在床上的，于是开堂审理此案，蒋氏女也不知道洪少爷的死因，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一直说到吃瓜那件事情时，县令才恍然大悟：“是矣，犹战斗甫息甲，盗贼入其室而刺之，恶能不死哉？”
这里需要说明的一点是：古人认为，房事后不能马上吃寒凉的东西，尤其在夏末秋初，否则会引起猝死。现代医学研究证明，这种说法不是很准确，性生活后不主张马上饮食寒凉之物，主要是因为在性生活中，血液都集中到身体的其他部分，胃肠道血液会有所减少，因此，在胃肠黏膜充血未恢复常态之前，马上喝冷饮吃凉瓜，会使胃肠黏膜突然遇冷，引起胃肠不适或绞痛。至于猝死，非常少见，多半是死者本身就有心脏病，因为胃肠绞痛诱发心绞痛导致死亡。
事已至此，县令只能判蒋氏女为洪公子守节，“女已有身，遗腹生一子为洪后”。
[b]木头人“钓”出绝世美女[/b]
如果说洪少爷和蒋氏女，一个未嫁，一个未娶，只能说他们相识的过程有点儿像西门庆和潘金莲相识的那一段的话，那么唐代学者卢肇在《逸史》一书中所记的“华阳李尉”之事，则无疑是唐代版的“我就是西门庆”。
大唐天宝之后，随着安史之乱的爆发，地方藩镇割据势力不断强大，一个节度使在自己辖区内宛如皇帝，为所欲为甚至无恶不作。“有张某为剑南节度使”，中元节那天，他命令府城内的各个寺庙展览各自珍藏的佛教宝器，让下属的家眷来参观。听起来好像是个与民同乐的事儿，其实张节度使别怀鬼胎。原来，他属下有个姓李的县尉，本人“愚且陋”，偏偏娶了个貌如天仙的老婆，“闻于蜀人，张亦知之”，只可惜听说过没见过，张节度使便想了个大办中元节庆典的馊主意，纯粹是为了吸引李妻来参观时一睹芳容。
“及诸寺严设，倾城皆至，唯李尉之妻不至”。张节度使感到很诧异，偷偷遣人打听方知，李妻极有自知之明，明白自己要是外出，以绝伦的美貌少不得被拈花惹草之徒骚扰，于是干脆不凑那个热闹。张节度使急了，自己大费周章，都为了一览佳人，现在人家闭门不出，一番苦心岂不要付诸东流？他只好放大招，在开元寺选了一座大院，把蜀地的能工巧匠聚在一起，冥思苦想，造了一个会演奏音乐的木头人，然后贴出告示，让全城百姓来欣赏，只展览三天，三天一过就锁进内殿，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这一下子，方圆数百里的人们驱车骑马，蜂拥而至，看看会演奏丝竹的木头人究竟啥样子，两天过去了，李县尉家的大门依然紧紧关闭着，到了第三天夜里，参观的人们已经渐渐散去，李妻突然带着婢女从后门溜出了家。守在李家附近的探子，马上将这一消息告诉了张节度使，张节度使赶紧更换了一身僧袍，在木头人所在的禅院里打坐，没过多久，李妻来了，她先让婢女进院看看有无闲杂人等，婢女转了一圈，报告说除了一个念经的和尚，没有其他人，李妻这才进院，化装成和尚的张节度使一看，“乃神仙中人，非代所有”。
没多久，李县尉出事了。
一个家仆出面检举他在一起案件的办理过程中收受贿赂——不消说，这一切都是张节度使在搞鬼，他亲自过问此案，命令审理的官员严格执法，杖六十，发配到岭南，不久，李县尉就神秘地死在了半路上。
接下来的剧情，简直就是套路了，张节度使亲自上门，向孀妇李妻提亲，而李县尉生前是个既无本事又无情趣之人，惹得其妻对他“每有庸奴之恨”，论地位更是完全无法与节度使大人相比，李妻“遂肯”。张节度使对她“宠敬无与伦比”，但自此以后，无论白天还是晚上，张节度使总见到李县尉浑身是血地侧立在旁边，令他肝胆俱裂。他请来术士驱鬼，却毫无作用。一年后，李妻突然病逝了。自此李县尉出现得更加频繁，尤其张节度使由于纵欲过度，身体日虚，连续生病，病中，李县尉像签到一样每日必来，而且形状日渐分明。就在张节度使几欲发疯的时候，突然另一具鬼魂来找他了。
这回来的，是过世不久的李妻的鬼魂，李妻说：“生前你对我很好，我一直想报答你。我那前夫因为是被你害死的，现在已经到天帝那里上诉，今年就是你的死期，但我打听到，只要你能熬过今年，就还有很多寿数。大凡鬼魂，不敢走上阳气甚重的公堂，所以你只要待在公堂上，不下一步台阶，熬到年底就没事啦！”
[b]母亲通奸竟致孩子被杀[/b]
那时，华山上的道士以“禳谢”而闻名，有一整套驱鬼除妖的方法，张节度使重金将其请来，“结坛场于宅内”，好几个月不敢出公堂一步。
这一天黄昏时，公堂下面的东厢有一丛竹子，突然被一阵风吹得呼呼作响，张节度使定睛望去，见一条红衫的袖子正在招呼自己，那红衫正是李妻生前最爱穿的，张节度使顿时忘记了李妻的告诫，色迷心窍，一步一步走下台阶，“奔往赴之”，左右侍从无论怎么叫他、拉他都拦他不住，等钻进竹林一看，是李县尉的鬼魂穿着其妻的衣服，一拳将张节度使打倒在地，一边痛殴一边唾骂道：“你个狗贼，若不是我穿着这身红衫，怕你还不肯从公堂上下来呢！”等到侍从们赶到竹林的时候，只见节度使大人仆倒在地上，“鼻眼皆血”，摸摸心窝，还有一口热乎气，可是等抬回公堂的时候，就一命呜呼了。
为谋其妻，故杀其夫，张节度使活该遭此报应，而那位李妻是否该受到谴责，则很难说，从卢肇记述此事的口吻来看，毫无疑问是指李妻不仅背叛丈夫，还帮助谋杀亲夫的凶手逃避惩罚，是一种恶行，不过她毕竟是丈夫遇害后才结识张节度使，所以只能说张节度使像西门庆，却不能说李妻像潘金莲。
真正如“现实版”西门庆和潘金莲的，要算发生在明万历二十一年的一起杀人案中的两位主犯。沈德符所撰《万历野获编》中有记，“吴之阊门宋姓者”，以从四川和贵州购入杉木做成棺材板为业，发了大财，还生了五个儿子。姓宋的就想，总不能让我的五个孩子依旧做棺材板的生意啊，于是便延请了一位余姚的先生住在家里教书。姓宋的忙着外出做生意，教育五个儿子和管理家务的事情就统统交给老婆处理，“其妻年四十余矣，荡而悍，与塾师淫通”，两个人于是合计谋杀亲夫。五个儿子对母亲和老师的奸情有不同程度的知晓，只是他们尚且年幼，慑于母亲平日的淫威，不敢多嘴告诉父亲。
不久，姓宋的富商做完一笔生意，兴冲冲回家，突然死去。他的亲友对其妻与塾师的奸情有所耳闻，觉得富商死得奇怪，就集体报官。仵作一验尸，果然发现富商死于谋杀，官府立刻判决塾师斩首，富商之妻剐刑，而最可怕的是，那五个无辜的孩子因为知情不报，“俱坐弑逆”。行刑之日，孩子们不停地喊冤，监斩的官员以定案难改，只能表示沉默，装成听不见他们的喊冤声，执行了死刑，“朱氏一门俱灭”。
母亲通奸杀人，却牵累孩子，这实在是不可思议的残忍和不公，客观上也能反映出，古代对于通奸视为一种极其严重的罪行。今天的人们，也许会打着各种旗号，给西门庆和潘金莲翻案和平反，不仅争着抢着让自己的家乡成为他们的“故里”，甚至将他们视为“性自由”的先锋，只是无论哪种自由，倘若非要以杀死无辜者的性命为获取的前提，都不值得赞赏。我可以同情那位蒋氏女，可以理解那位李妻，但对于宋富商的老婆，我只能报之以憎恶和反感。爱情诚可贵，自由价更高，若为生命故，一切皆可抛——这不是犬儒主义，而是笔者作为一个普普通通肉体凡胎的实在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