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颇得女子的面缘,她开口唤我,我们便就着城脚一隅的茶庄落座。
她说。
遇见他,是她十六岁的生辰。
那时他一袭白衣绣着墨黑的苍竹,沉默的坐于凉亭,望着一池青莲。
很多时候,人生就是那么场缘,谁该遇见,便也就遇见了。
良久,她愣在原地,痴望有如山水画般清俊的男子,心突然间悸动。
尔后,她举步来到他身前,微红着娇俏的芙容,侧头对他巧笑不语。
而他回望她清澈的双眸,嘴角勾出一抹笑意。
那一刻,她竟忽觉置身于满山春暖。
日后几日,他就这样暂时住在了她家府上。
他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总习惯着顾自行动,却总是仅对她的赖缠回以一笑。
或许对于这般淡然的他而言,已是一种特别。然她依旧怀疑,或许某日他离开之后,当她再出现于他面前,他早已是忘却,他的生命曾路经过她。
这样的顾忌一直纠缠着她的思绪,直到那场大火。
那场整整烧了一天一夜的大火,燃尽了她的所有。
她也在床上躺了整整三日才得以醒来。
醒来后的她,自从由他口中得知了一切,便整日有若木偶,只会看向窗外,呆望流云。
那时的他,也许已视她不同。曾时是他的寡言,她的巧笑;而今却是她的沉默,他的妙语。
珠花银钗,油果零嘴儿,只道是她这般年龄的女子所喜爱的,他总记得。
这样的情形一直维持了很一段时长,直至时间冲淡了一些伤痛,他的心意亦磨灭了她些许哀伤。
七月初七那日,天朗风轻。他牵手她一路直至乌苏江边合力种下了一苗槐树。
而她很清楚的记得也是那天,他许了她一生的挚恋。
那日,她望着他傻笑,若赤子般。
随后的日子,两人的生活就这样柴米油盐酱醋茶。简单而琐碎。
只是每年槐树花开之时,他总会拥着她坐在树下相望着笑言最初的际遇。这样平淡的幸福,一天天为她间或着逐淡了伤痛。
她在那时,那般相信会永远这样单纯的幸福。
他们之间也真如她所期望那样,纯粹的相守了4年。
直到4年后的深冬。
他心念着她的仇恨,就这样独身一人到了王爷府中为她复了血海深仇。
却是惨遭了暗算,落入江中不见了踪迹。
说到这儿,她顿了顿,望向藏青色的天空,良久才回过头直视着我,认真说着。
她相信他定是舍不得离她先行,即使身边所有人都认定他已是西归。
而只要她一日未见他的尸骸,她便会一直等待与寻觅。
语罢,她深深望入我的眼中,却是莫名的开口一言,合该欢颜,合该悲泣。
我茫然望去,只见得女子含泪的双眼,浓厚的愁绪。
女子已然起身,回首视我浅笑:是否那槐树又是一树花开?
我无言。断续的画面却于脑间游走,只像是未完的画卷。
望去女子袅娜的身姿淡出视眼,心杂乱间抽痛。
我与她就这般一面之缘。只是我不知为何,总有她的声音游荡耳边,重复着她转身后的那句槐树花开。
我从未深究,时隔这么多年,一直放任疑惑在心底扎根或遗忘。
直至我无意间的闯入,看着一妇人,粗布麻衣,略经风霜的面容依稀便得年少的清丽,而此时她望向已若参天的槐树,安然的笑着。不自觉,长安城下那女子的话,忽就一幕幕自我眼前鲜明。
十六岁的她的巧笑,凉亭与青莲。他与她。
坐于槐树下,笑颜清美的她。与他相拥,年及二十的她。
然后我的眼泪自发淌落。
凝视她,这个待了我整整十二年的她。
向着她,我举起双臂又颓然放下。
而她,此刻回眸。
望见我泪湿的眼,呆楞在原地,有若那年初见。
良久,才与我奔来,这迟滞了多少年的相拥。
一时,泪如泉涌。
又三年。
夜寂风轻。晓月半掩了星辰弥绕。
浅酌了几杯酒酿,和风微薰了释夜的幽香。
点一盏油灯,看烛火在夜风中跳跃,明灭间着色了漫山春暖。
低下头看向已是伏在桌上睡去的她,粗布麻衣,满面风霜,而嘴角却浮出笑意,很甜。
我弯下腰将她抱起,轻放入薄衾,轻拂开她两鬓的发丝绕入耳后。回过头望向窗外,几缕凉风吹过,散落了几簇白花,风里缓缓弥散开清香淡雅的气息。
不自觉,我忽然笑开,这时的眼角已蚀刻出狭长的笑纹。
而那棵我与她合种下的槐树,此时又是一树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