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看会后悔滴嘛(>_<)：长相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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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被 逆° 从 原创小说 移动到本区(2016-0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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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ze][/size][size=5][/size][align=center]长相守[/align]
[align=right]——端木隐[/align]
一
琴声依旧，可是我望穿了高高的宫墙，却再望不到你那隽永的身影；繁华如昔，可是我痛断了肝肠流尽了泪水，却再也听不到你的谈笑风生；朱颜不变雕栏仍在，可是我拍断了栏杆，歌尽了你教给我的诗词歌赋，却再也感受不到你举手投足的风华。双手上你的温度早已冷却，眉间你为我涂的青黛早已淡去，你为我挽的髻也不再时新，可是，我却在不断不断地思念你，你在哪里，能不能回来看看你的小栀落？你可知道，你最疼爱的栀落是如此地想念你。是如此地不知所措。
梦里你的背影已然清晰如故，你的微笑依然光华四射。纵然我的翅膀被折断在这深深宫墙里，我绵亘不绝的万千思念早已飞过万千山水。可是我不知道我是否还应该如往昔一般，循着你的身影，伴你左右。
二
云落是我的兄，户部尚书之子，我是他最最疼爱的小栀落。我爱他在我撒娇的时候，轻轻揉着我的发，无限温柔地对我说他曾说：“栀落，我的小栀落！”我爱他在抚琴时弯着嘴角笑着对我说：“我们永远不分离，就像那远方的云和香花树，不离不弃，如若为云，则时时守在树的枝头，如若云降为雨，则必定化为甘霖，时刻滋润树木。“我爱他为我画像时一脸专注的神情，我爱他对着我的一张张画像说：”我的栀落越来越美了。”然后转过脸来温柔地盯着我的眸，嘴角微扬，阳光透过窗棂从他那深邃的眼里反射在我的脸上，我笑得灿若洛阳城里最美的花儿。我还爱他在为死去的鹦鹉哭泣时揽着我的肩，拍着我的小脸，叹上一口气说到：“哥哥会永远陪着栀落，永远不离开栀落。”
你看你看，我们是那么的好，那么的好。以前，我们一直到那么好——
犹记得，一日趴在云落的榻前，百无聊赖地捧了本孔子来读，读到了那孔老夫子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便嘟着嘴，对着云落讲道：“唯孔子与小人难养也！”云落从他厚厚的码得整整齐齐的的《左传》、《战国策》、《春秋》里抬起头来，包容地一笑，缓缓地说道：“圣人怎容栀儿如此调笑？不过，栀落虽为女子，却并不难养。“我笑着去呵他的痒，他轻轻地揽过我的头，我顺从地把头放在他的腿上，安静地感受着他修长白皙的手指抚过我的发，一下又一下，翡翠簪子上的坠子叮咚作响。窗外黄莺叫得欢畅，有幽幽的栀子花香透过门洒进屋里，和着檀木香得格外美好。
我仍记得，当时，我用小手在云落的膝上画着圈，笑得一脸腻腻，傻傻地说道：“那么，云落养我一辈子，可好？“这样的年代，女子的命运总如落叶浮萍般飘零，无所依托，可我有云落，我的兄，他说会一辈子宠我疼我。可是，我们都心照不宣，现实怎么可能如此蛰伏？我又怎么可能不知道云落当时深埋心底的小小不安和自责，责备自己怎么能有这样的私心，想要把妹妹永远留在身边。我又怎么可能不知道云落在知道了天子意图之后的无助和挫败，却又无能为力。怪就怪，我们在那样强大的皇权下，不得不服从，无力反抗。
在我最天真的年龄，我曾天真以为，那样美好日子将会持续到永远，持续到地老天荒；天真地以为，我和云落一直相伴着老去，相伴到黄泉也不分开。
可是，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多么的幼稚可笑，多么的痴人说梦。世事总是不会随着幻想亦步亦趋，上苍似乎格外喜欢捉弄人，不如我们的心愿。
那时候，云落的澜奥阁，院落深深，种满了香花树，种满了竹，最重要的，那里有云落，那里一直是我年少时的乐园。
后来，便是佑到来的那一天。
佑，当时还是皇子，他行止自如，带有皇家天生的贵气、优雅以及霸气，举手投足间，光华外泄。他有着闪亮如星的眼眸，有着锋利如剑的眉，还有坚挺的鼻梁，和微抿的嘴唇，他的笑，爽朗大气，却又带着英明睿智。
当日，春日午后的阳光格外灿烂，天空很蓝，清澈如泉，温柔得像云落的眼睛，澜奥阁的迎春花摇曳生姿。我听见爽朗的大笑声，只道是哥哥回来了，心里十分欣喜，便穿过那层层新翠的树木，跑着奔向云落，从树枝缝里透出来的阳光斑斑驳驳，洒在我的裙角，还洒在了云落和佑的脸上。云落摸了摸我额前的碎发，笑着对佑介绍到：“这是我的妹妹，栀落。”我对着佑吐了吐舌头，他似乎从一进院子的大门，就很是优雅地微笑着看着我，还有我和云落之间亲密的举动，很是儒雅。
佑与哥哥格外聊得来，他们甚至能秉烛长谈，整夜不眠。那一次，佑走后，我看见哥哥的眼睛十分闪亮，他激动地对我说到：“栀落栀落，我找到了我的伯乐，不，不，我们是子期伯牙，我愿为他奏高山流水，我愿为他断琴绝音。”
从那以后，佑就常常坐着马车到府里来。和云落在花园里，在游廊旁，谈诗论画，谈天文地理，谈天下抱负，抑或是，品茗赏花，落棋饮酒。哥哥说，在这场看似风花雪月的接触中，他们看清楚了彼此，也惺惺相惜，认为知己。佑说，每当他与哥哥因观点相同既而相视大笑时他最为感慨。
他们的相处是那么的和谐，以至于后来我一直不愿相信那样的事情会发生在他们之间，不会让我肝肠寸断，不知所措。
三
在我十六岁的那年，佑击败了当时风头很盛的大皇子，被封为了太子。我不能想象到那是一场怎样激烈的不见硝烟的战争，但我知道，在这一场角逐中，云落是怎样的辛苦，怎样的奔波，怎样的殚精竭虑。那似乎是佑在他政治生涯中的一个里程碑，同时也是哥哥的转折，哥哥终以太子幕僚的身份正式为官。
那场盛大恢弘的立储大典之后，哥哥被封官吏部侍郎，那便是他仕途的开始。
一日，似乎是一个有风的日子，刚刚进入夏末，空气中还有繁花奢靡的香气，似乎还夹杂着青草修剪后涩涩的破碎的味道，温凉温凉的。佑乘着他那辆精致却不华丽的马车来到了尚书府，照旧轻车驾熟地来到了澜奥阁。
我们一如既往地谈笑喝茶，看着我和哥哥亲密地笑闹，佑感慨似地说道：“我真是很羡慕你们俩，如果有人能和我这般亲密无间，该有多好。”他的眼深邃淡淡哀伤，似乎在看着我，又似乎透过了我看向了他那生来已久的孤单。我看到了哥哥那一刹那的恍神。一瞬间，空气似乎凝结，只有我，后知后觉地对着佑展现出我最灿烂的笑颜，说道：“佑以后可以娶好多温柔漂亮的妃，就不会有这种感觉了。”
那天傍晚的风，恍然变得格外地冷冽，呼啸着从洛阳城东到城西，卷起尘土万千，卷起一地落花。那夜的云落，格外地沉默，不知道他预料到了什么。
四
那年的冬天，白雪皑皑，银装素裹，寒风瑟瑟。繁华的洛阳大街少许路人都裹得严严实实的，匆匆地走过滑湿的街道，家家户户门窗紧闭，生怕冷风进了去。空况的大街显得格外寥落和寂静。
圣旨来的时候，炭火在银盆里燃得哔哔剥剥，香炉上热气腾腾。
全府上下整整齐齐恭恭敬敬地跪了一地，爹爹、娘亲、哥哥还有我，我们所有的人都没有想到会接到这样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户部尚书之女凌栀落。聪慧敏捷，端庄淑睿，敬慎居心，性资敏慧，率礼不越。柔嘉淑顺，风姿雅悦，端庄淑睿，雍和粹纯。着即册封皇后。掌管凤印。赐居婉仙宫！ 钦此————“
喧旨阿监的声音又尖又长，刺得耳膜生疼。
那一刻，我仿佛看见那个垂垂老矣的皇帝以及他那在风华正茂的年龄就逝去的皇后。看见云落颓然地坐在地上，一脸的茫然，一脸纠结，一脸痛苦；我看见娘亲和爹爹脸上复杂的神色。
五
待嫁的日子里充满了礼教嬷嬷的耐心而又尊卑鲜明的教导，还有我一直躲避的《女戒》。百般无聊。闲来时不过赏花游园，嬉笑放鸢。
可是，几日来，云落一直闷闷不乐，却不肯告诉我缘由。于是计上心来，说要与哥哥把酒话桑麻，云落欣然答应。几杯酒被我灌下肚，云落白皙的脸上被酒熏得微红，开始变得有些昏昏然。醉酒的哥哥似乎愿意一吐心中不快，在我不怀好意地引导下，他喃喃道，为什么我不可以爱栀落，为什么我不可以娶栀落？如若当年我不从窗缝里看到那些，我定会只把你当做亲生妹妹，我定不会爱上你。哈哈，可天知道，我根本不是你的亲哥哥。
心里充满了震惊和疑惑，我急急追问，他说：“我不知道当年抱你来的人是谁，但我知道我爱上的人不是我的亲生妹妹，父亲却要我当她是。不能逾越！” 他说，都是这该死的天意，该死的天意啊！
无比震惊。
我带着怀疑慌慌张张地奔进了爹爹书房，爹爹初听我开口问到，竟是一顿呵斥，可是在看到我泛着泪光恳求的眼睛时，最终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道：“毕竟，关乎你的身世，也该告诉你真相。不过你自己掂量若此事透露出去将会有怎样的后果。”
在我想爹爹保证绝不对他人吐露半句后，爹爹开始了缓慢沉重而又惊心动魄的讲诉：“二十年前，皇帝灭前朝立国，疏忽之下前朝太子逃出宫门一直未被抓捕，为防止叛乱只得不断防范。我本前朝老臣，敬佩本朝皇帝贤德，再次为官。可毕竟还有对前朝割不断的情谊，更何况前朝太子实乃仁德之人，所以十六年前当他抱着你来找我，要我好好待你时，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拒绝啊。他说，因着此朝皇帝是贤明之君，他也无意于光复天下，只愿做一名隐士，伴着你的娘亲，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但这样却无力保护你。而你，就是他的女儿，前朝皇室血脉。”
这样的消息关乎重大，实在让我过于震惊，愣愣地看着爹爹，爹爹开口道：“还是忘了这些事吧！凌家依旧是你的家！”
然后，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接受这个事实；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来平静自己。
再然后……
于是，心口那朵一直以来藏于黑暗的花苞似乎在灿烂的骄阳下勇敢地绽放开来，华彩四射。在得知我与云落并非亲生兄妹之时，我终于可以不再自欺欺人坚定地告诉自己，我原来是如此真切地想要和云落在一起啊！一直都想！
可是，有了那道圣旨，幻想也破灭。
有了那道圣旨，我将入宫为后。
六
开年三月，春光无限，花红柳绿，莺歌燕语。我入宫的那天，十里红妆，锦绣洛阳，万民夹道，老皇帝给了我最大的荣耀和骄傲，百姓们兴高采烈地庆祝，只为这一国已经太久没有皇后，太久没有母仪天下的人，只为这一国终于可以阴阳平衡，他们把我当成了久候而降的甘霖，那些道貌岸然的阴阳家们说，他们等着一个皇后等得太久。
隆重的册后大典上，我穿着华丽繁复的袍子，正襟危坐，接受百官的祝贺以及跪拜。我向下望去，看到了百官之首的监国太子佑望着我时复杂的眼神以及浓浓的痛苦，还有不舍，与挣扎。我看见哥哥在文臣中间站得笔直，尽管衣袂飘飘，神情却是格外地失魂落魄。
那一刻，我想，也许，我们这一生都无缘了。
七
就这样，我开始了我寂寞的宫廷生活，没了云落，甚至见了佑，再也不会如同往日般毫无顾忌的玩闹，他再也不会宠溺地拍拍我的头，笑着说，栀落，又在发呆了。佑会恭敬又虔诚地叫我一声“母后“。疏远而又隐匿着不甘。
六个月后，在又一个秋日即将到来的时候，老皇帝的身体似乎再也承受不了更长久的寿命，他病重了。
一日，我照旧依礼去探望，走过那森冷的的大殿，帷幔飘飘。皇帝退下了众人，叫我走近些。
他对我缓缓招了招手，让我坐到他的龙榻旁，说道，你可知朕为何立你为后，给你掌控后宫的实权，却未曾碰过你分毫。见我沉吟不语，他闭上了眼，既而一笑，摇了摇头，仿若休息，又仿若思考，然后缓缓地睁开了他那有些松弛的眼，说道：“其实，朕一直把你当做朕的儿媳。”看到我震惊的的表情，他拍了拍我的手背，继续说道：“你可记得朕曾经的皇后？当时是朕贪心了，年轻的时候，朕颇为好强，既要皇后，又要爱情。可她却是一个受不得束缚的女子，她要的自由，朕给不了她。所以立她为后的代价就是夺走她要的自由，最终她也郁郁而终，弃朕而去。”老皇帝的叹了长长一口气，“立你为后，不过是想磨了你的性子，折断你的翅膀，让你习惯为后，习惯这深深宫廷。佑儿痴恋于你，朕却不想他步我后尘。他即为太子，且他有了所爱，朕就再给他培养出一个皇后。”他最后抬起手来摸了摸我的额头，说道：“朕希望你不要负了朕的希望，更不要负了朕的皇儿。“
他说：“朕想见她已经很久了，朕等这一天也已经很久了。”
如此的肆无忌惮不过是缘于曾经的未得到。
八
皇帝驾崩，留下了一道匪夷所思的圣旨：太子即位，立原皇后凌栀落为后。虽不合祖制，可老皇帝的遗诏，谁敢公开驳斥？
先皇归葬后，新皇登基，大赦天下。随即便是封后大典。
就这样，天朝皇家再一次给了我隆重奢华的婚礼，就这样，我再一次穿上了更为厚重华丽的礼袍坐在了那雄伟的城楼上，台下旌旗飘飘，华盖曼曼，百官呼声震天，我再也不像第一次坐在这里那般紧张，可是我却感受到了佑拉着我的手微微颤抖。他说，众卿平身。声音激昂却又抑制不住的兴奋与激动。
佑说，那是真正属于我的婚礼。
那一夜，冷清已久的皇宫张灯结彩，莺歌燕舞。水晶和琉璃宫灯折射出的光芒格外耀眼。
在寝宫里，佑紧紧地抱着我把头埋在我的肩窝，舒了一口气缓缓地对我说道：“栀落，你终于成了朕的皇后。你可知，当日朕本想去面见父皇，让他为我俩赐婚，却得到了父皇立你为后的消息，你可知，朕当时是如何的痛苦啊！朕以为，我们以后再也不能像在尚书府里那样要好了。可是，后来得知你是父皇为朕准备的皇后，我真是欣喜若狂啊。”
我的眼前恍惚出现了晚宴上云落酒醉后微醺的眼睛里充满了哀伤，和他那踉跄的身影满是无能为力。我的心里格外的疼，云落的心里一定和佑一样难受。
九
三个月后，我终于能再见到云落，只有我知道我是那么的想念他。
我抬头时，正看见云落秀逸的衣摆飘过婉仙宫的玉阶时划出的完美弧度。刹那间，整个宫殿恍如栀子花开遍地，荡出一室清香于我心扉。欣然间提起裙角奔向正撩起衣摆欲迈进殿内的云落，下一刻已经扑向他的怀里，然后踮起脚尖，如旧时般用小脸摩挲的他的脸，呵气如兰在他耳边说道，哥哥，栀儿好想你。我明显地感觉到了云落的身体一震，然后推开了我，一脸疏远道：“臣参见皇上，皇后娘娘。”
一瞬间，我似乎看见满室香花的凋零，还伴有琉璃破碎的声音，泪水突然间决堤而出，我似乎体味到什么叫相思蚀骨一场空，浑浑噩噩间我慌不择口地说道：“哥哥，我是栀落啊，你最疼爱最亲密的栀落啊！”极度恐惧这样的疏离，云落的疏离。突然眼前一阵眩晕，昏倒前，我看见了云落眼里的痛苦，还有佑匆匆赶来时慌张的神情。
梦里佑的担心神情和云落忧伤的眸交替出现，晃昏了我的眼。
清醒时分感觉到一只温暖的手轻轻地抚摸我的脸，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佑焦急却又掩盖不住欣喜的神色。他说，栀落，我们有孩子了。
他的眸灼灼耀眼，说：“太医说，我们有孩子了。”
缓缓地抚上我那平坦的小腹，摩挲着那光滑的缎子，佑的眼里充满了宠溺，再转头看里看立在我寝殿的云落，帷幔的阴影遮住了他的神情，我什么也看不见。于是我想，就这样吧，或许，为了孩子，就让我安心和佑在一起，白头到老。更何况，只能如此。感念于斯，我温柔地把头靠在佑的肩上，说道：“我们有孩子了！”
“是啊，那是朕和栀落的孩子。”他的眼光旷远深幽，彷佛在希冀着什么，又仿佛在挣扎着什么。
我以为，我和佑会好好生活下去，会安安宁宁生活下去。
十
时光就这样静静流淌过去。我在怀胎十月过后，生下了一个美丽的小公主。一切就这样相安无事，一切就这样和谐安宁，我和佑的相处也是那样的温馨融融，默契十分。
直到那个让我几度昏厥伤心欲绝，如晴天霹雳般的噩耗的到来——
——云落病逝了。
等我踉踉跄跄地下了马车，步履不稳地扑进以前的尚书府现今的国舅府时，我发现一切都不一样了。人人素缟，处处白缦都是那么的刺眼，都在提醒我哥哥已经去了。我的心恍若已经疼得没有了知觉。
到了灵堂的时候，我看到了几乎苍老了十年的爹爹，还有悲痛欲绝的娘亲，白色的帷幔飘飞，幽黯的烛火明灭不定。我的灵台就这样一片空洞，陷入了一片混沌之中。
醒来的事已经在婉仙宫中，床边守候着佑。看见我醒来，他眼里一闪而逝的愧疚继而被欣喜所代替，他说：“栀落，你终于醒来了，你已昏迷了三日。”我摸着他消瘦憔悴的脸庞问道：“你一直在这里守着么？”他点了点头：“只要你醒来便好。”
浑浑噩噩之间过了一个月，在我的苦苦哀求和软磨硬泡下，佑终于解了因担忧我睹物思人而下的禁足令。再一次来到国舅府澜奥阁时，我恍若还能看到昔日我和云落嬉戏于其中，那般的开心惬意。强忍住眼中即将泛滥的泪水，来到了云落的书房，用手慢慢拂过那些云落用过的物品，泪水终于冲开了闸门流泄了出来，那书那砚台那躺椅无一没有云落的气息，仿佛云落还在，还站在那里，微微地对我笑，笑得窗外花都开了，一园灿烂。仿佛还有那个笑着扑向他的小小身影。
泪如雨下。
抚过琴，犹记得云落刻在琴木上的“长相守”，翻转过琴来，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那飘逸脱俗的金色字体，嘴里不自觉地念到“长相守”“长相守”，可是，云落，我们的长相守已经化为虚无，你也离我而去。
我正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门突然被打开，进来的是凌更，哥哥的书童，他有些忐忑的跪在我的面前，紧张地四处张望了一番，泪痕半干地对我说道：“小姐，少爷他，他，他没有死……”
“是，是，有人在少爷的茶里下了慢性毒药，却被少爷查知，可不知道为什么，少爷不动声色地换掉茶水，却又假装不知道……”
“少爷他不让我告诉你这些，可是想害少爷的人……我不甘心，呜……”
我急急问道：“那你可知他现在何处？”“少爷诈死前告诉阿更说，他去了贺兰山，他说，如果万一小姐将来有难，国舅府有难，叫阿更定要去天山告知于他。”口中喃喃，贺兰山，我们说好一起去看大漠孤烟的贺兰山，携手天涯的贺兰山 ……
……
脑中突然一震，不知是喜是悲。云落没有留下我独下黄泉，可他为何要离开？
又是谁，这般想要云落不存于世？
万般思索。
眼前突然闪过我和云落相拥时佑一闪而过的愤怒表情、府里管家私自进入宫中被我发现时躲躲藏藏的眼神，还有佑在我昏迷醒来那一瞬的愧疚神情。难道是？
我怀着忐忑的心情回到婉仙宫，想要佑亲口告诉我，那不是他。
可是，他直直地看入我的心底，说：栀落，我也不想，可是我那么爱你，你却那么重视他。你的心里不能有别人，哪怕，哪怕，他是朕的知己朋友。他还说：这样，你就可以全心全意地只爱朕一人。
佑的眼眶睁大，怒气深蕴，额发凌乱，他狠狠地摇着我的肩：“栀落，这都是你自找的，从今以后，你只能爱朕一人。”
“只能爱朕一人。”
十一
一阵阵清凉的冷风吹得殿檐上的金铃叮当作响，殿前的香花落了一地。
自那日后十几天以来，佑夜夜留宿婉仙宫，无论是拥抱还是亲吻，皆如狂风骤雨，佑仿佛想要把我揉进他的身体。十几日来，我也终于考虑清楚，如若没有这次劫，我也不会选择离开。没有了我，佑还有他的德妃，丽妃，湘妃，还有我留给他的女儿，跟着佑只会享尽万般疼爱的小公主。可是，在这样一个佑一手造成劫后，云落谁也没有了，更何况，我也是那么地想念他，。
请，再容我任性一回。
佑，对不起你。
春天到，天干物燥，婉仙宫夜间突起一场大火映红了半个京城。寝殿里有我提前准备好的女尸，套上我的珠翠银环，一场大火下只怕面目全非。
往日繁华今日只剩断壁残垣，不知有多少妃嫔佳丽窃窃欢喜。
我，凌栀落，在这深深宫廷留下若干牵挂，只愿跨上骏马，迎着还有些许寒意的春风，向着贺兰山出发。
[align=right]——端木隐[/align]
一
琴声依旧，可是我望穿了高高的宫墙，却再望不到你那隽永的身影；繁华如昔，可是我痛断了肝肠流尽了泪水，却再也听不到你的谈笑风生；朱颜不变雕栏仍在，可是我拍断了栏杆，歌尽了你教给我的诗词歌赋，却再也感受不到你举手投足的风华。双手上你的温度早已冷却，眉间你为我涂的青黛早已淡去，你为我挽的髻也不再时新，可是，我却在不断不断地思念你，你在哪里，能不能回来看看你的小栀落？你可知道，你最疼爱的栀落是如此地想念你。是如此地不知所措。
梦里你的背影已然清晰如故，你的微笑依然光华四射。纵然我的翅膀被折断在这深深宫墙里，我绵亘不绝的万千思念早已飞过万千山水。可是我不知道我是否还应该如往昔一般，循着你的身影，伴你左右。
二
云落是我的兄，户部尚书之子，我是他最最疼爱的小栀落。我爱他在我撒娇的时候，轻轻揉着我的发，无限温柔地对我说他曾说：“栀落，我的小栀落！”我爱他在抚琴时弯着嘴角笑着对我说：“我们永远不分离，就像那远方的云和香花树，不离不弃，如若为云，则时时守在树的枝头，如若云降为雨，则必定化为甘霖，时刻滋润树木。“我爱他为我画像时一脸专注的神情，我爱他对着我的一张张画像说：”我的栀落越来越美了。”然后转过脸来温柔地盯着我的眸，嘴角微扬，阳光透过窗棂从他那深邃的眼里反射在我的脸上，我笑得灿若洛阳城里最美的花儿。我还爱他在为死去的鹦鹉哭泣时揽着我的肩，拍着我的小脸，叹上一口气说到：“哥哥会永远陪着栀落，永远不离开栀落。”
你看你看，我们是那么的好，那么的好。以前，我们一直到那么好——
犹记得，一日趴在云落的榻前，百无聊赖地捧了本孔子来读，读到了那孔老夫子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便嘟着嘴，对着云落讲道：“唯孔子与小人难养也！”云落从他厚厚的码得整整齐齐的的《左传》、《战国策》、《春秋》里抬起头来，包容地一笑，缓缓地说道：“圣人怎容栀儿如此调笑？不过，栀落虽为女子，却并不难养。“我笑着去呵他的痒，他轻轻地揽过我的头，我顺从地把头放在他的腿上，安静地感受着他修长白皙的手指抚过我的发，一下又一下，翡翠簪子上的坠子叮咚作响。窗外黄莺叫得欢畅，有幽幽的栀子花香透过门洒进屋里，和着檀木香得格外美好。
我仍记得，当时，我用小手在云落的膝上画着圈，笑得一脸腻腻，傻傻地说道：“那么，云落养我一辈子，可好？“这样的年代，女子的命运总如落叶浮萍般飘零，无所依托，可我有云落，我的兄，他说会一辈子宠我疼我。可是，我们都心照不宣，现实怎么可能如此蛰伏？我又怎么可能不知道云落当时深埋心底的小小不安和自责，责备自己怎么能有这样的私心，想要把妹妹永远留在身边。我又怎么可能不知道云落在知道了天子意图之后的无助和挫败，却又无能为力。怪就怪，我们在那样强大的皇权下，不得不服从，无力反抗。
在我最天真的年龄，我曾天真以为，那样美好日子将会持续到永远，持续到地老天荒；天真地以为，我和云落一直相伴着老去，相伴到黄泉也不分开。
可是，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多么的幼稚可笑，多么的痴人说梦。世事总是不会随着幻想亦步亦趋，上苍似乎格外喜欢捉弄人，不如我们的心愿。
那时候，云落的澜奥阁，院落深深，种满了香花树，种满了竹，最重要的，那里有云落，那里一直是我年少时的乐园。
后来，便是佑到来的那一天。
佑，当时还是皇子，他行止自如，带有皇家天生的贵气、优雅以及霸气，举手投足间，光华外泄。他有着闪亮如星的眼眸，有着锋利如剑的眉，还有坚挺的鼻梁，和微抿的嘴唇，他的笑，爽朗大气，却又带着英明睿智。
当日，春日午后的阳光格外灿烂，天空很蓝，清澈如泉，温柔得像云落的眼睛，澜奥阁的迎春花摇曳生姿。我听见爽朗的大笑声，只道是哥哥回来了，心里十分欣喜，便穿过那层层新翠的树木，跑着奔向云落，从树枝缝里透出来的阳光斑斑驳驳，洒在我的裙角，还洒在了云落和佑的脸上。云落摸了摸我额前的碎发，笑着对佑介绍到：“这是我的妹妹，栀落。”我对着佑吐了吐舌头，他似乎从一进院子的大门，就很是优雅地微笑着看着我，还有我和云落之间亲密的举动，很是儒雅。
佑与哥哥格外聊得来，他们甚至能秉烛长谈，整夜不眠。那一次，佑走后，我看见哥哥的眼睛十分闪亮，他激动地对我说到：“栀落栀落，我找到了我的伯乐，不，不，我们是子期伯牙，我愿为他奏高山流水，我愿为他断琴绝音。”
从那以后，佑就常常坐着马车到府里来。和云落在花园里，在游廊旁，谈诗论画，谈天文地理，谈天下抱负，抑或是，品茗赏花，落棋饮酒。哥哥说，在这场看似风花雪月的接触中，他们看清楚了彼此，也惺惺相惜，认为知己。佑说，每当他与哥哥因观点相同既而相视大笑时他最为感慨。
他们的相处是那么的和谐，以至于后来我一直不愿相信那样的事情会发生在他们之间，不会让我肝肠寸断，不知所措。
三
在我十六岁的那年，佑击败了当时风头很盛的大皇子，被封为了太子。我不能想象到那是一场怎样激烈的不见硝烟的战争，但我知道，在这一场角逐中，云落是怎样的辛苦，怎样的奔波，怎样的殚精竭虑。那似乎是佑在他政治生涯中的一个里程碑，同时也是哥哥的转折，哥哥终以太子幕僚的身份正式为官。
那场盛大恢弘的立储大典之后，哥哥被封官吏部侍郎，那便是他仕途的开始。
一日，似乎是一个有风的日子，刚刚进入夏末，空气中还有繁花奢靡的香气，似乎还夹杂着青草修剪后涩涩的破碎的味道，温凉温凉的。佑乘着他那辆精致却不华丽的马车来到了尚书府，照旧轻车驾熟地来到了澜奥阁。
我们一如既往地谈笑喝茶，看着我和哥哥亲密地笑闹，佑感慨似地说道：“我真是很羡慕你们俩，如果有人能和我这般亲密无间，该有多好。”他的眼深邃淡淡哀伤，似乎在看着我，又似乎透过了我看向了他那生来已久的孤单。我看到了哥哥那一刹那的恍神。一瞬间，空气似乎凝结，只有我，后知后觉地对着佑展现出我最灿烂的笑颜，说道：“佑以后可以娶好多温柔漂亮的妃，就不会有这种感觉了。”
那天傍晚的风，恍然变得格外地冷冽，呼啸着从洛阳城东到城西，卷起尘土万千，卷起一地落花。那夜的云落，格外地沉默，不知道他预料到了什么。
四
那年的冬天，白雪皑皑，银装素裹，寒风瑟瑟。繁华的洛阳大街少许路人都裹得严严实实的，匆匆地走过滑湿的街道，家家户户门窗紧闭，生怕冷风进了去。空况的大街显得格外寥落和寂静。
圣旨来的时候，炭火在银盆里燃得哔哔剥剥，香炉上热气腾腾。
全府上下整整齐齐恭恭敬敬地跪了一地，爹爹、娘亲、哥哥还有我，我们所有的人都没有想到会接到这样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户部尚书之女凌栀落。聪慧敏捷，端庄淑睿，敬慎居心，性资敏慧，率礼不越。柔嘉淑顺，风姿雅悦，端庄淑睿，雍和粹纯。着即册封皇后。掌管凤印。赐居婉仙宫！ 钦此————“
喧旨阿监的声音又尖又长，刺得耳膜生疼。
那一刻，我仿佛看见那个垂垂老矣的皇帝以及他那在风华正茂的年龄就逝去的皇后。看见云落颓然地坐在地上，一脸的茫然，一脸纠结，一脸痛苦；我看见娘亲和爹爹脸上复杂的神色。
五
待嫁的日子里充满了礼教嬷嬷的耐心而又尊卑鲜明的教导，还有我一直躲避的《女戒》。百般无聊。闲来时不过赏花游园，嬉笑放鸢。
可是，几日来，云落一直闷闷不乐，却不肯告诉我缘由。于是计上心来，说要与哥哥把酒话桑麻，云落欣然答应。几杯酒被我灌下肚，云落白皙的脸上被酒熏得微红，开始变得有些昏昏然。醉酒的哥哥似乎愿意一吐心中不快，在我不怀好意地引导下，他喃喃道，为什么我不可以爱栀落，为什么我不可以娶栀落？如若当年我不从窗缝里看到那些，我定会只把你当做亲生妹妹，我定不会爱上你。哈哈，可天知道，我根本不是你的亲哥哥。
心里充满了震惊和疑惑，我急急追问，他说：“我不知道当年抱你来的人是谁，但我知道我爱上的人不是我的亲生妹妹，父亲却要我当她是。不能逾越！” 他说，都是这该死的天意，该死的天意啊！
无比震惊。
我带着怀疑慌慌张张地奔进了爹爹书房，爹爹初听我开口问到，竟是一顿呵斥，可是在看到我泛着泪光恳求的眼睛时，最终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道：“毕竟，关乎你的身世，也该告诉你真相。不过你自己掂量若此事透露出去将会有怎样的后果。”
在我想爹爹保证绝不对他人吐露半句后，爹爹开始了缓慢沉重而又惊心动魄的讲诉：“二十年前，皇帝灭前朝立国，疏忽之下前朝太子逃出宫门一直未被抓捕，为防止叛乱只得不断防范。我本前朝老臣，敬佩本朝皇帝贤德，再次为官。可毕竟还有对前朝割不断的情谊，更何况前朝太子实乃仁德之人，所以十六年前当他抱着你来找我，要我好好待你时，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拒绝啊。他说，因着此朝皇帝是贤明之君，他也无意于光复天下，只愿做一名隐士，伴着你的娘亲，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但这样却无力保护你。而你，就是他的女儿，前朝皇室血脉。”
这样的消息关乎重大，实在让我过于震惊，愣愣地看着爹爹，爹爹开口道：“还是忘了这些事吧！凌家依旧是你的家！”
然后，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接受这个事实；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来平静自己。
再然后……
于是，心口那朵一直以来藏于黑暗的花苞似乎在灿烂的骄阳下勇敢地绽放开来，华彩四射。在得知我与云落并非亲生兄妹之时，我终于可以不再自欺欺人坚定地告诉自己，我原来是如此真切地想要和云落在一起啊！一直都想！
可是，有了那道圣旨，幻想也破灭。
有了那道圣旨，我将入宫为后。
六
开年三月，春光无限，花红柳绿，莺歌燕语。我入宫的那天，十里红妆，锦绣洛阳，万民夹道，老皇帝给了我最大的荣耀和骄傲，百姓们兴高采烈地庆祝，只为这一国已经太久没有皇后，太久没有母仪天下的人，只为这一国终于可以阴阳平衡，他们把我当成了久候而降的甘霖，那些道貌岸然的阴阳家们说，他们等着一个皇后等得太久。
隆重的册后大典上，我穿着华丽繁复的袍子，正襟危坐，接受百官的祝贺以及跪拜。我向下望去，看到了百官之首的监国太子佑望着我时复杂的眼神以及浓浓的痛苦，还有不舍，与挣扎。我看见哥哥在文臣中间站得笔直，尽管衣袂飘飘，神情却是格外地失魂落魄。
那一刻，我想，也许，我们这一生都无缘了。
七
就这样，我开始了我寂寞的宫廷生活，没了云落，甚至见了佑，再也不会如同往日般毫无顾忌的玩闹，他再也不会宠溺地拍拍我的头，笑着说，栀落，又在发呆了。佑会恭敬又虔诚地叫我一声“母后“。疏远而又隐匿着不甘。
六个月后，在又一个秋日即将到来的时候，老皇帝的身体似乎再也承受不了更长久的寿命，他病重了。
一日，我照旧依礼去探望，走过那森冷的的大殿，帷幔飘飘。皇帝退下了众人，叫我走近些。
他对我缓缓招了招手，让我坐到他的龙榻旁，说道，你可知朕为何立你为后，给你掌控后宫的实权，却未曾碰过你分毫。见我沉吟不语，他闭上了眼，既而一笑，摇了摇头，仿若休息，又仿若思考，然后缓缓地睁开了他那有些松弛的眼，说道：“其实，朕一直把你当做朕的儿媳。”看到我震惊的的表情，他拍了拍我的手背，继续说道：“你可记得朕曾经的皇后？当时是朕贪心了，年轻的时候，朕颇为好强，既要皇后，又要爱情。可她却是一个受不得束缚的女子，她要的自由，朕给不了她。所以立她为后的代价就是夺走她要的自由，最终她也郁郁而终，弃朕而去。”老皇帝的叹了长长一口气，“立你为后，不过是想磨了你的性子，折断你的翅膀，让你习惯为后，习惯这深深宫廷。佑儿痴恋于你，朕却不想他步我后尘。他即为太子，且他有了所爱，朕就再给他培养出一个皇后。”他最后抬起手来摸了摸我的额头，说道：“朕希望你不要负了朕的希望，更不要负了朕的皇儿。“
他说：“朕想见她已经很久了，朕等这一天也已经很久了。”
如此的肆无忌惮不过是缘于曾经的未得到。
八
皇帝驾崩，留下了一道匪夷所思的圣旨：太子即位，立原皇后凌栀落为后。虽不合祖制，可老皇帝的遗诏，谁敢公开驳斥？
先皇归葬后，新皇登基，大赦天下。随即便是封后大典。
就这样，天朝皇家再一次给了我隆重奢华的婚礼，就这样，我再一次穿上了更为厚重华丽的礼袍坐在了那雄伟的城楼上，台下旌旗飘飘，华盖曼曼，百官呼声震天，我再也不像第一次坐在这里那般紧张，可是我却感受到了佑拉着我的手微微颤抖。他说，众卿平身。声音激昂却又抑制不住的兴奋与激动。
佑说，那是真正属于我的婚礼。
那一夜，冷清已久的皇宫张灯结彩，莺歌燕舞。水晶和琉璃宫灯折射出的光芒格外耀眼。
在寝宫里，佑紧紧地抱着我把头埋在我的肩窝，舒了一口气缓缓地对我说道：“栀落，你终于成了朕的皇后。你可知，当日朕本想去面见父皇，让他为我俩赐婚，却得到了父皇立你为后的消息，你可知，朕当时是如何的痛苦啊！朕以为，我们以后再也不能像在尚书府里那样要好了。可是，后来得知你是父皇为朕准备的皇后，我真是欣喜若狂啊。”
我的眼前恍惚出现了晚宴上云落酒醉后微醺的眼睛里充满了哀伤，和他那踉跄的身影满是无能为力。我的心里格外的疼，云落的心里一定和佑一样难受。
九
三个月后，我终于能再见到云落，只有我知道我是那么的想念他。
我抬头时，正看见云落秀逸的衣摆飘过婉仙宫的玉阶时划出的完美弧度。刹那间，整个宫殿恍如栀子花开遍地，荡出一室清香于我心扉。欣然间提起裙角奔向正撩起衣摆欲迈进殿内的云落，下一刻已经扑向他的怀里，然后踮起脚尖，如旧时般用小脸摩挲的他的脸，呵气如兰在他耳边说道，哥哥，栀儿好想你。我明显地感觉到了云落的身体一震，然后推开了我，一脸疏远道：“臣参见皇上，皇后娘娘。”
一瞬间，我似乎看见满室香花的凋零，还伴有琉璃破碎的声音，泪水突然间决堤而出，我似乎体味到什么叫相思蚀骨一场空，浑浑噩噩间我慌不择口地说道：“哥哥，我是栀落啊，你最疼爱最亲密的栀落啊！”极度恐惧这样的疏离，云落的疏离。突然眼前一阵眩晕，昏倒前，我看见了云落眼里的痛苦，还有佑匆匆赶来时慌张的神情。
梦里佑的担心神情和云落忧伤的眸交替出现，晃昏了我的眼。
清醒时分感觉到一只温暖的手轻轻地抚摸我的脸，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佑焦急却又掩盖不住欣喜的神色。他说，栀落，我们有孩子了。
他的眸灼灼耀眼，说：“太医说，我们有孩子了。”
缓缓地抚上我那平坦的小腹，摩挲着那光滑的缎子，佑的眼里充满了宠溺，再转头看里看立在我寝殿的云落，帷幔的阴影遮住了他的神情，我什么也看不见。于是我想，就这样吧，或许，为了孩子，就让我安心和佑在一起，白头到老。更何况，只能如此。感念于斯，我温柔地把头靠在佑的肩上，说道：“我们有孩子了！”
“是啊，那是朕和栀落的孩子。”他的眼光旷远深幽，彷佛在希冀着什么，又仿佛在挣扎着什么。
我以为，我和佑会好好生活下去，会安安宁宁生活下去。
十
时光就这样静静流淌过去。我在怀胎十月过后，生下了一个美丽的小公主。一切就这样相安无事，一切就这样和谐安宁，我和佑的相处也是那样的温馨融融，默契十分。
直到那个让我几度昏厥伤心欲绝，如晴天霹雳般的噩耗的到来——
——云落病逝了。
等我踉踉跄跄地下了马车，步履不稳地扑进以前的尚书府现今的国舅府时，我发现一切都不一样了。人人素缟，处处白缦都是那么的刺眼，都在提醒我哥哥已经去了。我的心恍若已经疼得没有了知觉。
到了灵堂的时候，我看到了几乎苍老了十年的爹爹，还有悲痛欲绝的娘亲，白色的帷幔飘飞，幽黯的烛火明灭不定。我的灵台就这样一片空洞，陷入了一片混沌之中。
醒来的事已经在婉仙宫中，床边守候着佑。看见我醒来，他眼里一闪而逝的愧疚继而被欣喜所代替，他说：“栀落，你终于醒来了，你已昏迷了三日。”我摸着他消瘦憔悴的脸庞问道：“你一直在这里守着么？”他点了点头：“只要你醒来便好。”
浑浑噩噩之间过了一个月，在我的苦苦哀求和软磨硬泡下，佑终于解了因担忧我睹物思人而下的禁足令。再一次来到国舅府澜奥阁时，我恍若还能看到昔日我和云落嬉戏于其中，那般的开心惬意。强忍住眼中即将泛滥的泪水，来到了云落的书房，用手慢慢拂过那些云落用过的物品，泪水终于冲开了闸门流泄了出来，那书那砚台那躺椅无一没有云落的气息，仿佛云落还在，还站在那里，微微地对我笑，笑得窗外花都开了，一园灿烂。仿佛还有那个笑着扑向他的小小身影。
泪如雨下。
抚过琴，犹记得云落刻在琴木上的“长相守”，翻转过琴来，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那飘逸脱俗的金色字体，嘴里不自觉地念到“长相守”“长相守”，可是，云落，我们的长相守已经化为虚无，你也离我而去。
我正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门突然被打开，进来的是凌更，哥哥的书童，他有些忐忑的跪在我的面前，紧张地四处张望了一番，泪痕半干地对我说道：“小姐，少爷他，他，他没有死……”
“是，是，有人在少爷的茶里下了慢性毒药，却被少爷查知，可不知道为什么，少爷不动声色地换掉茶水，却又假装不知道……”
“少爷他不让我告诉你这些，可是想害少爷的人……我不甘心，呜……”
我急急问道：“那你可知他现在何处？”“少爷诈死前告诉阿更说，他去了贺兰山，他说，如果万一小姐将来有难，国舅府有难，叫阿更定要去天山告知于他。”口中喃喃，贺兰山，我们说好一起去看大漠孤烟的贺兰山，携手天涯的贺兰山 ……
……
脑中突然一震，不知是喜是悲。云落没有留下我独下黄泉，可他为何要离开？
又是谁，这般想要云落不存于世？
万般思索。
眼前突然闪过我和云落相拥时佑一闪而过的愤怒表情、府里管家私自进入宫中被我发现时躲躲藏藏的眼神，还有佑在我昏迷醒来那一瞬的愧疚神情。难道是？
我怀着忐忑的心情回到婉仙宫，想要佑亲口告诉我，那不是他。
可是，他直直地看入我的心底，说：栀落，我也不想，可是我那么爱你，你却那么重视他。你的心里不能有别人，哪怕，哪怕，他是朕的知己朋友。他还说：这样，你就可以全心全意地只爱朕一人。
佑的眼眶睁大，怒气深蕴，额发凌乱，他狠狠地摇着我的肩：“栀落，这都是你自找的，从今以后，你只能爱朕一人。”
“只能爱朕一人。”
十一
一阵阵清凉的冷风吹得殿檐上的金铃叮当作响，殿前的香花落了一地。
自那日后十几天以来，佑夜夜留宿婉仙宫，无论是拥抱还是亲吻，皆如狂风骤雨，佑仿佛想要把我揉进他的身体。十几日来，我也终于考虑清楚，如若没有这次劫，我也不会选择离开。没有了我，佑还有他的德妃，丽妃，湘妃，还有我留给他的女儿，跟着佑只会享尽万般疼爱的小公主。可是，在这样一个佑一手造成劫后，云落谁也没有了，更何况，我也是那么地想念他，。
请，再容我任性一回。
佑，对不起你。
春天到，天干物燥，婉仙宫夜间突起一场大火映红了半个京城。寝殿里有我提前准备好的女尸，套上我的珠翠银环，一场大火下只怕面目全非。
往日繁华今日只剩断壁残垣，不知有多少妃嫔佳丽窃窃欢喜。
我，凌栀落，在这深深宫廷留下若干牵挂，只愿跨上骏马，迎着还有些许寒意的春风，向着贺兰山出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