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 丰收（历史同人）

台湾，立春。
“毅庵先生，您的午饭来了，请慢用。”巷子深处，一个守卫推开小屋的门。
有人在提腕写着什么，峰回路转，忽有一不顺意，怒气郁结于心，“啪！”的一声，索性颓废地一掷笔，幽幽叹了口气，转过身来，对新换的这个本地长大的年轻人说：“我想看一看土地丰收的样子。”
守卫被突如其来的话吓到，愣了半晌才应道：“好……好的!”次日便将这个请求转达改了那人。
破天荒的那人应允了。于是次日的傍晚，他便被带到了浊溪附近的一个小山村里。窗户面向一大片稻田，碧色的水稻与水的粼粼波光相映成趣。
他却更悲伤了，摇了摇头：“这不是我记忆中土地丰收的样子。”
据守卫们口耳相传，毅庵先生害了思乡病。
恹恹的神色间比以往更加忧郁。
这是毅庵先生在台北的第三处住所了。
最早的第一处住所隐于深巷之间。
它迎来了迟到的客人。
背着最早的国产相机的旅者静静拍摄着毅庵先生遗落在窗台上，早已干枯的不知名草叶。
推门而入，尘埃处处，漫步至窗子下的檀木方桌前，浅金色的阳光泻进已经暗暗泛黄的徽州宣纸上，落尘清晰可见，而墨迹已干，墨香已散：“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上阕用的是清秀而略带锋芒的小楷。
而下阙却仅仅书至“靖康耻，犹未雪”便顿住，且笔锋犀利，不似前章秀致内敛。
窗台上是分布杂乱的墨点，脚下有一只笔锋已毁的紫竹狼毫。
“呵？靖康耻……”来人若有所思。
他笑了，决定亲自拜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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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毅庵先生日渐消瘦的时候，两位客人不邀而至，先到的，是故人。
恍惚间，旗袍女子俊秀的面容透着丝丝怯意，道：“我去城郊的教堂，为父亲祷告。”
他是怎么回答的？记忆模糊了，好像是叹息着喃喃：“凤至……”
那是她年长的妻，婉约清秀。
他卧在藤椅上，窗外是苍翠的远山近影，夕照撒在布衣上，清清朗朗。他忽然扬起了线条优雅的颈，看向门外的年轻守卫：“这附近有教堂吗？”
刚二十出头，从警校毕业的小伙子怔了怔，因他的再次主动开口而微红了脸：“有……有的！要我给您捎些什么吗？”
吱呀——门被从外推开开，冷肃的军装，压得极低的帽檐，来人如是说道：“去教堂带本《圣经》来，记得先报告给委座。”
被上司第一次以勉强称得上是温柔的语调命令，守卫乐得有些恍惚，终是飞般地逃离。
  “您……还好么？”
他并不回答，望着窗外的某一点出神。
军装男子又似有些欣喜：“您成为神虔诚的孩子，他会很高兴的。”
他慢慢从侧卧的慵懒姿势坐起，收拢手脚，蜷成一团，似自我厌弃一般，皱着眉淡淡开口：“那本《圣经》记得带走。”
一瞬间，他忽然想起，那日他送给妻子的最后一句话是：“老爷子从不是基督徒。”
他眉皱得更甚。
又忆，在教堂里宴请那个风神如玉的友人。
“您是……少帅？”他看着从容倾倒咖啡的他不觉怀疑，清逸的面容，干净的气质，若不是一身戎装在身，怎知他是可与那人并肩而立的王者将领。
民国十八年，十一月，便是他与那人傲立于青凰之上，谈笑间整编所谓的国民党陆海空军。
此人，不得不防。
最后，二人相向醉倒在耶稣神像前。
圣子冷眼看着世人沉沦。
他睡眼朦胧，口气确却不含糊：“翔宇，你说这口号是‘联蒋抗日’好，还是‘逼蒋抗日’好呢？”
温和的“异教徒”笑了，同盟，已成。
或许自己就是那条引诱亚当的蛇，回去的路上，他忽然罪恶的想到。
而他则坐在直升飞机里，如孤雁一般在九曲黄河上久久盘旋。
日暮，争渡。
“你再重复一遍！”盛怒的人望着西安别管外层层西北军与眼前青年的的亲卫队，清晰地感到自己的血在燃。
“委座，良逾矩了。”他微微颔首，静立一侧，似认错的无辜少年。
容颜美好。
“卿可知，此为罪。”他柔声中暗藏狠厉。
“良，明白。”他低首间隐去感情。
他暴怒下，冷眼睥睨：“给我个理由。是不是杨虎城教唆的？！还是共党！”
“委座……事情一解决，我亲自送您回南京谢罪！”
他嗤笑道：“解决？下辈子吧！‘攘外必先安内’的国策不能改！”
他焦急的神色溢于言表，眉宇间是不可逼视的决绝：“国难当头，民族危机重于一切，我们首先是中国人，再来才有党派之争！您如此坚持，兵谏，非行不可！”
他从回忆中挣脱，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若是如今的我会在事变上怎么说呢？”
“嗯？”军装男子似乎没反应过来。
“怕是会在万军面前奴颜媚骨的攀上他，求他饶我一死？”他菲薄的唇愈显自嘲的意味。
“若是如今的你，事变便不会发生。”他沉吟一声。
“莫非，良无半点姿容？留人不住？”他蜷在藤椅上，半侧着脸，笑容愈加惑人，只是面色苍白如纸，面具隐隐欲崩。
军装男子褪了军帽，碎发下，眸子幽深，显出担忧神色：“良……”
“滚！”昔时身为一名军人的尊严，出自名门的矜持骄傲，皆不允许他接受此种怜悯……
他临走时，他忽然赤脚跳下椅来，像当年私底下一起看戏，一起闲逛一样，扯住了他的袖口，微微一笑：“子文，下次帮在北墙上开一扇窗吧……”
他忽然叹了口气，又戏谑地调侃道：“少爷，不要我帮你系鞋带了？”
转身离去。
似少年摸样。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据守卫说，一位旅者来访，他曾是一位战地记者，也已经得到了“那个人”的允许。
“‘那个人’呵？”他自嘲的笑了笑。
旅者找到毅庵先生时，他坐在那扇北面的窗子前，窗外是大片的稻田，三四农人隐没其间，再远些是连绵的山势，目光悠远却飘不过这一重业障。
“您在找什么？”
“家乡。”
“你还配提家乡！一身白衣就能志趣高洁了吗？可在我眼里，他掩饰不了你的肮脏，毅庵先生。还是说，你希望我叫你——‘不抵抗将军’？。”来人倚在门框上，嘲弄地说。
“很久没有人这么叫我了……这白衣，只是为了祭奠亡魂，别无他意……”毅庵先生低眉，不再言语。
他不以为然：“您父亲早已过世了吧，如此刻意，让人厌恶。”
“您错了，亡魂千万，皆为父老乡亲，为他们一世守灵也不足以……”
来者哑然：“你……还是放不下啊……”他看着这个武将出身的淡泊男子，忽然觉得有些东西从未泯灭。
“我想看一看土地丰收的样子，你一定可以帮我，对吗？”毅庵先生扬首，目光澄澈，神情恳切。
旅者从背包中拿出一本相册，他来到他身边，一张一张地只给他看：“这是缅甸洞里萨湖岛的渔业丰收，这是海南的香蕉丰收，这是浙江的水稻丰收……”
他没有分毫的动容，久久沉默后，几乎带着颤抖的语调问：“旅者先生，我只是想看一看黑土地的丰收，您没有去过那里吗？”
水汽氤氲，终是未落。
旅者不知所措了片刻，拉起他从窗户跃出。
他们用了整整一个春天坐轮船跨越这湾浅浅的海峡，在福建上岸，又辗转从广州乘了火车一直到达北京，然后又见辽宁。
在一个夏日微醺的早晨，他们终于踏上了这片黑土地。
东北，夏。
“对不起啊，要等到秋天才能见到丰收的景象呢。”旅者不好意思的挠头。
他轻笑出声：“果然是少年离家的人呢，你忘了，这里种的是春小麦，算来恰该收割了。”
他们在一片金黄面前驻足，目之所及，无边无际。
炊烟袅袅，是故土上久违的安静祥和。
“我离开的时候，这里红得浓烈，那是血的颜色！
  我似乎被这铺天盖地的血色淹没，被这凄厉的号角、炮声扼住喉咙，我看见无数的扭曲肢体拉扯着我，想让我也深埋地底！
我告诉自己，这是我的罪……
在西安，我尽力弥补，却因一时仁慈……
也罢，那人，是我的劫……
落叶，是要归根的……”
他哭着喊出这些话，直至声嘶力竭，在麦田中径直倒下，面朝天空，眼角是泪。
    为这故土的丰收而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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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后记的后记：
张学良，自汉卿，号毅庵。张作霖长子，九一八事变后，奉行蒋的“不抵抗政策”，不到三个月，东北三省沦陷。后与杨虎城发动西安事变，对蒋实行“兵谏”，送蒋回南京后被扣押，辗转囚禁于浙、赣、湘、黔等地。1946年被押送台湾继续监禁，2001年逾美国夏威夷逝世，埋骨异乡，与其这样，我更愿意相信他是因某种执念最终回到了白水黑山之间，他的功过是非不需后人评判，他对故乡的爱，不比任何人清浅。还是那句，落叶，是要归根的。
周总理……字翔宇。
“那个人”大家已经猜到了吧，姓蒋。
子文，姓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