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 十里桂花香

十里桂花香

他是一个杀手。
他有一把剑，名为“饮血剑”，出鞘必定饮血而归。他冷酷残忍，人称“人面修罗”，从权贵到平民，倒在他剑下的亡魂不计其数。总之，只要你付得起银子，他就可以帮你解决麻烦。
他又不是个杀手。
真正的杀手是无情无义的，没有朋友，终日生活在阴暗之中。而他不一样。他有很多朋友，即使他知道有些人最终会成为敌人。
最重要的是，他爱酒。
酒对于他来说，就像女人对于男人一样重要。他习惯在执行任务前喝上那么一壶。而酒对杀手是致命的——那很可能会让他们麻痹之中不知不觉地丢掉性命。
在各种酒中，他最爱桂花酒。
用鲜桂花浸成桂花露，渗入白酒，酿成桂花酒。品质优，色泽美而透明，酒味香而甘醇。
他喜欢桂花酒的香味，他觉得那可以掩盖身上的血腥味。
最近，这个嗜酒的杀手迷上了街头的一间酒馆。一间以桂花酒闻名的酒馆。
是夜，一如往昨。
夜已深。酒馆的其他客人都已散去，店小二也连连打着哈欠走回了后堂。白天喧嚣的酒馆此时恢复了夜的平静。
“饮血剑”被静静地搁在左手边上，右手把玩着小巧的空酒杯，杀手的脸色有点阴翳。
“小二，添酒！”
伏在柜台上的是胖乎乎的酒馆老板。四十多岁的男人，小小的三角眼，塌鼻梁。不笑的时候像只猫，笑起来像只老鼠。
听到杀手不满的叫喊，酒馆老板并不急着挪动他肥胖的身躯。只是稍稍抬起闪着精光的三角眼往杀手那里一扫，随即转向他从不离手的金算盘，粗胖的右手以一种意想不到的灵活性在算盘上来回拨动，碰撞出清脆的回响。
“从上个月开始到今天，一共十六斤桂花酿，二两一斤，一共是三十二两——”酒馆老板停下来，终于抬头面向杀手，继续说：“你只付了四两，剩下的，要什么时候结清？”
杀手一听，面子上有点挂不住，只得涎着脸赔笑：“哈！你也知道……现在行情不好，任务少。那个，我最近新接了个任务。哈！等完成任务我就能拿到一大笔酬金……那点酒钱，不在话下！而且——这是最后一单啦——我决定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了。”
“咦？”酒馆老板有点吃惊，倒不是因为他接了任务——他知道他是杀手，接任务是常有的。只要与酒店老板他自己没有利益冲突，他向来都不去管。他惊讶的是杀手说的“金盆洗手，退出江湖”。
酒馆老板好事的三角眼像要发出光来，照得他油光满面。他亲自斟满一壶上好的桂花酿送到杀手面前，试探地问：“要退？怎么，为了女人？”
杀手接过酒壶往酒杯里满满倒了一杯，仰头饮下。甘醇的酒香顺着舌尖漫延到喉咙。继而盈满整个胸腔，一股说不出的舒坦传遍四肢百骸，让他不禁发出一声满足的长叹。他眯起眼，眼神朦胧——好像看透了虚空，看到了遥远的未来。
“她，会酿桂花酒。”
酒馆老板呆住。
前一秒钟他还在脑海中幻想这一段浪漫的邂逅——冷酷的杀手在执行任务中偶遇美丽温柔的富家千金，一见钟情，私定终身。从此杀手退出江湖，带着心爱的女人游山玩水。尽享齐人之乐。当然，先把拖欠的酒钱还了。
没想到……
酒馆老板瞪着杀手，满脸的鄙夷。顺手拿走还剩半壶的桂花酿，慢慢踱回了柜台，还不忘丢过一句嘲讽：
“你到底爱的是女人，还是酒啊？”
杀手没有回答。
在满室的酒香中，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女人。她手里捧着一坛新酿好的桂花酒，款款向他走来，带着恬静的笑，温柔的眸注视着他，一眼万年。
酒馆老板也失了兴致，百无聊赖地拨弄着心爱的金算盘。
酒馆又安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杀手似乎终于从臆想中清醒过来了。他站起来，拿上他最忠诚的剑，准备离开。
像是不胜酒力般，杀手伟岸的身躯微微晃了晃。
杀气！
电光火石间，平静的酒馆仿佛大海涌起滔天的波浪，海浪拍打着岩石，发出支离破碎的哀鸣。只是一瞬的功夫，随着一声奇怪的“哧啦”声，一切又归于了平静。
然而，似乎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杀手的“饮血剑”已经出鞘，此时露出的剑柄正在酒馆老板肥胖的肚子上抖动着。那一声奇怪的“哧啦”声正是长剑穿过肥厚的脂肪所发出的。
酒馆老板惊恐地瞪大他的三角眼，满脸的横肉不停地抖动着，他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右手边散落着一地的算珠，金灿灿的，煞是好看。有两颗被钉在杀手刚刚坐过的桌沿上——那是他当做暗器发出去的。
看着风轻云淡的杀手，酒馆老板一脸的不可置信。
杀手似笑非笑地斜睨着他，用一种洞悉一切的语气说：“这样就沉不住气了？要对付我，只用两颗金珠——也太小气了吧！唉，我最后的任务啊！我的酒啊！”
酒馆老板的脸色由惊疑变成恐惧，又变成不甘。冷汗从他的脑门涔涔滴下。他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的叫道：“哼！你不要太得意，我死了你也得给我陪葬！嘿，不知道吧，从一开始，我就在你喝的酒里下了慢性毒药！现在你也命不久矣！你这个酒鬼，最终还是栽在了酒上！”
然而杀手依然面不改色。他换了一副同情的表情望着酒馆老板。
“你明知道我是酒鬼，你还觉得我分辨不出酒中的异味吗？”
酒馆老板愕然。
“那、那，你为什么还要喝？”
杀手轻笑，动作优雅地将饮血剑回鞘，幽幽地说：
“因为，只有你肯赊酒给我。”
绝望的灰色渐渐爬上了酒馆老板的脸。那一剑已经狠狠地刺穿了他的要害。他听见血液迫不及待地涌出他身体的声音——像一条欢腾的小溪。他知道他输了，彻底地输了——
这样一个把酒看得比生命还重要的杀手，到底有，多可怕？

十里长巷。
在那最深最里处，一个身穿水蓝长裙的女人，正忙着把刚摘下的桂花酿成醉人的桂花酒。她酿的桂花酒有着别人酿不出来的味道。甘醇的酒香穿过十里长巷，久久缠绵。
蓦地，她直起身子，转身朝向长长的巷道，露出甜美的笑容——
倾国倾城。
烟火熏然。
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