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6岁以前,我没有名字。和许多孤儿一样,我吃着最粗糙的饭,穿着一件红色的棉袄,那是我喜欢的颜色,虽然它破旧不堪,我却把它当作洋娃娃一样宠爱,因为我固执地认为,母亲就是这种感觉。我身边的人没有谁知道有父母是什么滋味,他们都是一出生就流落在这个古老的孤儿院里,这里的保育员一个个疲惫不堪,有太多孩子需要吃穿,所以我从来不会笨到去问她们,我一直想问的一个问题:“我的母亲是谁?”
在一群傻得字都不会写的孩子当中,我不算特别,因为我和他们一样,喜欢赤着脚到处跑,看院里的花开,和偶尔飞来的蝴蝶,只是有一次一只黑色彩纹的蝴蝶忽然跟了我很久,这让我非常恐惧,飞快地逃回小床上,瞪大了眼睛却不敢哭,我想念母亲,在我刚刚记事的记忆里,母亲美丽得就象初夏的蔷薇。
这里的院长年纪大了,常常戴着眼镜还要贴到那些孩子脸上去辨认,她总是记得我,每天早上她都会来到我的小床边喃喃自语,我在朦胧中感觉她的存在,可是瞌睡虫把我抓的死死的,我总不能听清楚她说的话。
直到那一天的到来,院长穿了一件干净的外套,驼红色,显得她苍白的脸有一丝光彩,我好奇地看着她跑过来,蹲下来低声地说:“你的母亲来接你了!”
我张大口,不敢相信地看着这个头发斑白的女人,她皱巴巴的皮肤因为激动而形成了各种纹路,样子非常滑稽,可是我不敢笑,因为她是那么严肃,好象来的是天上派来的天使,如果违抗了命令,就会被处以死刑。
我象块冬天里的木头,跟着她一直穿过孤儿住的大楼,和绿草茵茵的草地,这是我第一次走出孤儿院的大门,平时孩子们是不能出去的,保育员总把外面的世界形容得象洪水猛兽,她们常常编一些不真实的故事,比如有长长牙齿的怪兽喜欢跟着小孩子,然后把他吃掉,连骨头都不吐。还有长着绿眼睛的巫婆会在我们跨出大门那一刻,就飞快地把我们抓走,然后把我们都饿死。
所以当我跨出大门那一刻,心中没有一点欣喜,只有未知的惶恐,我小心翼翼地抓着院长的手,如果有怪物过来,还有她可以保护我。
一个穿着玫瑰色旗袍的女人站在门口,她的眉毛那么好看,象院里的杨柳,细细长长的,一双眼睛象涵着泉水,她的嘴唇涂得鲜红,见到我,她踩着高跟鞋过来了,她身上有一种特别醉人的香味,这是我第一次闻到这种味道,一直到我以后的记忆,都深刻地飘入我的心里,永远不能忘怀。
她俯下身,拉住我的小手,她的手指白嫩纤长,软软的,象我吃过一次的棉花糖,院长对着她笑嘻嘻的:“白小姐,这就是那个孩子!”
她抱住我,温柔地说:“我们回家!”
在此之前,没有任何人给过我这样的拥抱,那么舒坦,我能感受她的温度,和她旗袍上丝绸的味道,这就是我的母亲,给我生命的那个女人,我象拿着一个大饼的孩子,肚子饿了太久,反而不知道怎么下口了。
孤儿院里跑出几个比较大的男孩子,穿着邋遢的衣服,冲着我大喊:“你是妓女的孩子!妓女的孩子!”
我不知道妓女是什么?只知道她的脸色顿时变了,站起来,让我乖乖地站在原地,而她走近了那些孩子,我看见她旗袍上的玫瑰不停地变化着,在太阳下,好象要醉倒了!接着我听到了响亮的一个巴掌声,那个对我说话的男孩子右脸红了,她用那种说故事一样的声音说:“她会成为你们当中最幸福的孩子!”
院长赶走了那些孩子,然后向她卑躬屈膝地道歉!我已经不喜欢那个老女人了,幸好我的母亲并没有意愿再做任何的逗留,我们上了一辆四个轮子的车,司机是一个中年的男人,恭敬地说了一句: “白小姐,现在回家吗?”
她抿着嘴点点头,把我抱在怀里,轻轻地说:“不管你以前有没有名字!从现在起,你叫蔷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