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来的时候,正好听见鸟儿的啼叫,外面的露水丝丝入屋,凉了我的水蓝色上衣,我已经差不多忘了这是春天,去湖边掬了把水洗个脸,四周密密的树枝在晨风中微微颤抖,枝头刚刚吐了新绿,正是一个好春。
没有人会记得这片深山,我的爹娘去年都过世了,只剩我一个孤零零的小女子守着这一片寂寥,这山里深深邃邃的宁静,在山上摘了几个果子我就下山了,踏着路面发出细碎的声音,走到一半路,就发现有什么东西跟着我,似乎是某个调皮的兽,瞪着它机灵的眼睛窥视并尾随着我,我并不恼,手里的刀捏得越来越紧,手指能感觉得到刀面上的寒气,那是爹的刀,娘说爹以前是个侠士,劫富济贫,杀了很多坏人,这把刀是爹临死前亲自递给我的,他说:“画儿,爹的刀上全是恶人的血,你把它收好,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用。”我含着泪接过,爹咽气后我把他和娘葬在一起,葬在开满杜鹃花的山头,可以仰望天空。
兽越来越近,带着强烈的喘气声,我在心里默念:“爹救我。”多是冬眠的兽,春天一到正需要食物,我捏紧了刀往后很快地抵上它的咽喉,没等我用手肘压下去,兽明亮的眼睛让我一凛,是个少年,凌乱的发,但眼神里没有一丝惧意,他一汪清泉似的眼睛平静地望着我,我的刀上有他鲜红的血,我慌忙收回刀,像只小鹿一样飞快地逃走了,他还在后面追我,他跑得很快,像我爹跟我玩游戏那时一样,他轻而易举地追上了我,并拉住了我的手臂,他拉住我那一刻说道:“救我主公。”
我的刀追上他的咽喉,可他丝毫逃避的意思都没有,只是坚定地看着我,说着同样的话:“救主公。”
我放下刀,同少年说道:“我不是大夫。”
少年答:“你一定可以救他。”我这时才发现少年的手臂也受了伤,袖子上全是血,他声音嘶哑,我想起爹说的话:“不要靠近江湖。”他是什么人,我一无所知,也许背负着江湖的秘密,不管如何,他是江湖里的人,而我不是,我拒绝了他,语气比他更坚定:“我不能救他。”
少年急红了双眼,直视着我,却不言语,他松开了我的手,拖着疲惫往回走,我怔怔的,居然呆住了,爹只告诉过我,不要靠近江湖,可是什么才是江湖,我并不懂得,在我的脑海里,除了爹娘,其他人都是江湖中的,娘是个美人,她总是给我讲江湖里的故事,娘是爱着那江湖的吧,她常常站在山顶带着忧郁的眼睛望着远方,有时候还会流泪,娘总是说,她对不起她的娘亲。爹正好相反,他只爱这深山,只爱这山里的一草一木,爹说娘是因为思念成疾死的,而爹,是因为思念娘而死的。
我拾起果子下山了,呆在院子里的小白撒欢地奔向我,它还是只小狗,爹驯服了山里的一条狼,后来就在我家下崽了,爹死后它就离开了,我再也没有见过它,小白特别依恋我,除了上山它都跟着,山里有它同族的气息,它不敢靠近,没有谁告诉它,那是同类。
小白过来舔了舔我的掌心,痒痒的。它全身通白,只是眉心有三条灰色的线,我独爱点着它可爱的额头,它撒娇似的在我身边打滚,完全没有狼的样子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晾着几件娘给我做的衣裳,娘很会织布,她教我学女红,可惜我一样都没有学会,连绣朵花都不会,我只会跟着爹拿着竹竿到处挥舞,爹说我有学剑的天赋,但我们家没有剑,倒是有把古筝,盖满了灰尘,从来没有人去弹过它。
我点燃了灶台,熬点粥,小白跟着我摇着尾巴,用它机灵的眼睛看着我,冷不丁还叫几声,风从窗外溜了进来,吹着我的袖,上面有几滴少年的血,天空飘起了雨,像丝线一般,斜织着让人纠缠,我凭白地开始担心那个少年,他会不会死?
我去院里收衣服,院子里站着两个人,确切地说,是少年背着另一个人,那个人的发乌黑发亮,只是浸湿了,顺着长长的衣袍,好似死去了,我惊异得说不出话来,少年倔强地望着我,还是那几个字:“救我主公。”
鬼使神差地,我居然点了点头,小白对陌生人完全没有惧意,它反而抛下我过去咬着少年的裤脚,就像它缠着我那时一样。
少年把背上那个人放在我爹床上,我这才看清那个人的模样,有着俊俏的面庞,似曾相识。我和少年上山采了药,细雨打湿了我们的脸,他的手臂上有条长长的伤痕,像只蜈蚣,触目惊心的,我熬药的时候小白没有再跟着我,它似乎特别喜欢那个少年。
是少年亲自把药给那个人喂下去的,我站在一边看着那个人轻皱的眉头,浓浓的熟悉感袭来,我拿爹的衣服给他们换上,少年穿着爹练刀的衣服站在门前对我说:“多谢姑娘相助,日后有机会,定当重谢!”
我摆摆手说:“伤养好了就离开吧,不要再来了。”
少年忽然舒开眉头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他对我说:“你是第一个不会提要求的人,也许是因为你不知道,你帮了我们将会得到多大的好处。”
“对我来说,最大的好处就是,平静的生活。”我掸去衣襟上的泥土,进屋了,留下他站在傍晚的霞风中,凝望着院里那株木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