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日夜行,我给予你一具有生命的人偶,完成你的心愿。但是,要以你最为重要的东西为代价……对你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是爱人,朋友,还是亲人?对你而言最痛苦的失去是什么?是背叛?决裂?还是生死两隔?
付出你的代价,我将为你实现。
第一次发文 请大家多多指教啦[s:298]
人偶馆第一部 日光倾城
作者 夏荒
第一日 日色初现
黄昏像流血的伤口在天空抹开艳丽的一片,如往常一般,我——颜堑泠——慢慢地在苏家的府宅里闲逛。
苏琴——我半年前交的女朋友——的家人只有母亲黎青眉、哥哥苏澈和嫂子白澜衣,苏父早早去世,但在苏母的铁腕手段和苏澈的经营下,苏父留下的公司日益强大。苏家人在商界是风云人物,在家中却很亲和,至少,对我这个无名无分的小子十分周到,每次来苏家时,苏母都会很高兴地拉着我聊天。然而今天,我却没能再见到苏母的笑容,早上赶到时,苏母那宽敞的卧室里满是血迹,最先发现现场的性格懦弱的管家李锗明显被吓到了。一切的迹象都表明,苏母是割腕自杀,可……理由呢?也许……
正想着,我走到书房面前,轻轻地推开了门。
夕阳斜照进安静的书房,苏澈在沙发上浅睡,我脱下外衣为他披上。虽然极力把动作放轻,但还是弄醒了睡梦中的人,有些迷糊地把眼睛睁开一缝,苏澈那深色的眼瞳视线恍惚地看向我。
“浅……?”
“嗯?”
深色的眼瞳变得清明,我的影子清晰地在他的眼中映出来,代替了前一个虚幻的人形,苏澈揉了揉深色的头发,慢慢直起身。
“我认错人了。”动作自然地整理好衣服,“小琴呢,怎么不和你在一起?”
“我刚刚把她送回房间,这个时候还是她一个人静静好。”我走到窗边,干净的玻璃映出我浅栗色的头发和瞳孔—— 一浅一深,好像两个精致的人偶——这么想着,我听见了苏琴的爱猫的声音,微微探身,一只黑猫跳进我的怀里。
“魃白好像和你很熟,”沙发轻响,苏澈似乎是起身了,“你第一次来我家的时候它就和你十分亲昵……也许他和我一样,觉得你和那个人很像吧。”
“哦?”
继续抚摸着魃白,我漫不经心地接话着。一直冰冷的人偶也许要裂开一缝,与这仅有两个人的房间和这适宜的温度、光线一起构成迸裂的条件。
如我所料地,一直像人偶一样冰冷无感情的苏澈慢慢启动了双唇。
“第一次见她,是我正经过一座废弃的庭院。那庭院的门常年紧锁,长长的藤蔓覆盖了铁门,当我听到庭院里面有人声的时候,我惊愕极了,于是就站定了脚步,尝试着分辨里面的跑步声。正在听着,那声音越来越近,从打开的铁门里冲出来了一个人,因为太跑得太快来不及刹住脚,我伸出了手扶住她防止她跌倒,她就这样撞进我的生命里,一身白衣上血迹斑斑,在她怀里小心护着的,是一只受伤的小黑猫。”
“那只黑猫就是魃白吧?”
苏澈没有回答,我感觉到他是点了点头。
“那……那个人后来怎么样了呢?”
“后来……她死了。”
我手一紧,魃白从我的怀里跳出去,绿色的眸子疑惑地看着我,我回过身看向苏澈,他的白衬衣被黄昏映得血红。
“是一场大火,我到达现场的时候,她的房子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我当时大脑一片空白,我是第一次觉得雪太苍白,世界太安静……”
突然止住的声音,是白澜衣敲门进入。
“在说什么呢,小泠?”
和苏澈突然冷却下去的表情一起变化的,是我开心的笑颜。
“在说小琴小时候的糗事呢。”这么说着,我扶了扶额头:“对了澜衣姐,有没有感冒药,昨晚吹了一点风,好像感冒了。”
细嫩如葱的手指抚上我的额头,白澜衣微微吃了一惊:“额头这么烫,怎么不早说?”
“啊……今天一直忙着就没怎么注意……”
“我去找给你药,你先回客房休息……”拉开门又回过身嘱咐,“阿澈你送他回房间吧……”
苏澈沉默地点点头,把外衣披回我身上。
“其实今早我在现场发现了一样东西……不知道该不该交给警方……”
回到房间我虚掩上门,转过身看着苏澈。苏澈没有接我的话,只是拿出一件较厚的衣服递给我,我接过厚外套。
“是一张照片,我想……也许和伯母的死有关……”
轻轻的脚步声停在了门边,或许在思考着要不要这个时候进来打扰我和苏澈的谈话,不过——这样就可以了。
我上前一步拿出那张照片。
“照片上的人,是一对双胞胎姐弟吧?这会是伯母的自杀理由吗……”
敲门声适时地响起,打开门,脸色苍白的白澜衣端着水杯和药,虽然表面平静,但那隐隐的力道已经弄得水面不稳了。我接过药道谢,白澜衣只是失神地对我笑笑——她的心已在别处,苏澈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那张照片上,他拿着照片对我点点头。
“照片暂时由我保管,你好好休息。”
苏澈刚关上门,突然从身后袭来的风吹动衣服的下摆,我侧了侧头。
“晏,你这么做我感冒会加重的……”
来人发出不屑的声音,不过还是关上了窗子。他银色的长发被风吹动,抚顺几缕遮住碧眼的头发,名为晏的人偶师坐在沙发上摆弄着饰物。
“进行得如何?”
“——?”……药真苦,晏继续摆弄着饰物,头也不抬地:“别给我装白痴。”
“我能有什么差错……”
“那么,在此之前,先陪我去散散步吧。”
打开窗户的同时墨绿色的眼睛询问了我一遍,以我与他相处一年的经验来看,这个询问仅是形式化的——我禁不住为自己的身体叹气。
“好,你先去门口等我。”
苏澈的外衣穿在身上有些大,却很温暖。悄悄去苏琴的房间确认那只红眼兔子睡着了,正准备走,对面的房门打开,苏澈抬头看见我,身后的白澜衣那一句“你又要躲到哪里……”卡在与我眼神相触的瞬间。被撞到这样的场面,我和苏澈夫妇都有些尴尬,我简单交代了一下快步离开,一边想着今天发生的事一边漫不经心地系鞋带。
“颜先生,您这是要?”
是管家李锗,我迎上他温和的笑容。
“啊,我想出去散散步。”
系好鞋带,我起身去开门。
“李先生,刚才苏先生和苏夫人在争吵,好像是因为一张照片,吵得挺厉害的,你最好是去看看,劝劝他们……”手放上门把,我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照片上是一对双胞胎姐弟呢……”
李锗的背部如受重击,我无声地微笑起来。
“那笑容非常非常地美丽……”
苏家书房内,白澜衣从苏澈的手里抢下了那张照片,照片上的姐弟在庭院的桂花树下微笑着,身边一只黑猫轻偎。她盯着照片里的人,又抬头看着苏澈如人偶般无动于衷的脸,眼睛里是扭曲的绝望和嫉妒。
“原来你还是忘不了她!”白澜衣加重了手上的力道,见苏澈皱了皱眉,她冷笑了一声:“心疼了?连一张照片都这么珍惜……苏澈,想不到我还是输了……即使我已经把她葬进火海!”
苏澈静静地直视白澜衣的眼,女人嫉妒的面容映入他的冰瞳里,他缓缓地开口。
“是你杀了她?”
“不错……是我杀了她……我以为,只要她死,你就可以和我在一起……你母亲也是这么认为!但是,我们都错了……这一年来你从不碰我……谁都不知道我的苦……”
“把照片还给我。”
淡淡的声音,凝聚了所有的冰冷。他明明已经到了极限,却连打她都不屑,白澜衣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我不甘……不甘——
管家推开书房的门:“我听到响动,发生了什么……”他的话卡在苏澈的冰冷表情中,照片已经回到苏澈的手中,白澜衣那白皙的手上,一支黑色的钢笔在阳光下映着血色,呈现出诡异的光泽。
入夜,我打开客房的窗户,后院的阴暗角落,白澜衣和保安在说着什么,月光从树枝间纷纷下落,她手上的白纱布在月光的映照下十分显眼。
一定很疼吧……
我微笑着,轻轻关上窗。
Sweet Dream ,and you will fall to sleep forever , ever .
第二日 复仇车轮
我把打伞的手换了换,懊悔地看向身边忙着记录的苏琴,自从我今早上和她提起昨天捡到的照片和家里人奇怪的反应后,她就拉着我去照片上的地方调查,虽然我的记忆力很好,但还是费了一番周折。几个小时下来,我本来就是感冒的身体已经要透支了。正想着,苏琴对面前的大婶道谢,仔细地看着手中的小本子。
“好了,总结一下今天的收获:照片上的双胞胎姐姐叫林浅宁,弟弟叫林浅颜,两姐弟父母早亡,没有亲人,于去年死于一场大火,似乎是姐姐在停电时使用蜡烛不当引起的火灾,姐姐林浅宁有一个在外地出差的男朋友叫刘矽城,是个心理医生——泠,和你一样呢——事故发生后,林浅宁的男朋友领走了骨灰,从此没有了消息……房子被别人买下……张熙凛……这个名字有点熟……”
眼前的景象有点摇晃,苏琴的声音渐渐变远,我努力地想稳住自己,身体却不听指挥地向前……
从后扶住腰的手,几丝长发掠过我的脖间,只听见那熟悉的声音轻笑着:
“你的小男朋友好像很难受的样子……”
虽然看不见,但可以想到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讽刺笑容,想要反驳却已没有力气,真是,狼狈……
醒来时已是夜晚,感觉到床的松软度,我抬手擦汗,窗边的人慢慢品着一杯红酒。
“晏……你真舍得我睡你的床啊……”
“你需要休息,”晏走到床边,“苏家不适合。”
“但我还有事情要做……”我勉力想要支起的身体被晏轻轻一点,又躺回床上。
“今晚你就好好休息吧,不过是一个保安,我代劳。”
从职工住宿处出来的时候,晏低头看了看时间,这一瞬间,身后有了轻微的响动,晏回过头,是一个黑发黑瞳的男子,晏探寻了一下对方的身份,下意识地挑了挑眉,男子精致的面目温和,眼神却透露出警惕。
“你是今天送堑泠回来的……”月下的男子微微一笑,“这么晚来苏家有何贵干?”
“我没有必要回答你。”
晏一挥手,一只黑猫向那男子扑去,男子灵巧地避开,黑猫正准备再次攻击,晏却收回了黑猫:“……你竟然看得见?”
带着一丝讽刺的笑容浮上晏的脸。
“有趣……后会有期了,苏澈。”
人偶馆,古老的钟摆指向四点,我走到窗边,拿起晏留下的红酒在月光下看着。
“在怜悯她么?”
轻笑出声,我喝下那迷人的红色。
“……我是在看她的陌路。”
第二天赶到苏家时,苏琴一看见我就哭了出来:“泠……澜衣姐……”
又是原因不明的割腕自杀,但现场却有第三者的痕迹,我扶着苏琴到现场去查看,苏澈看向我的目光里欲言又止:“昨晚……”
急促的大提琴音突然传来,好像是某支曲子的收尾——是管家发现了一直在运作的DVD,打开了声音。几秒的空白之后,空灵的大提琴流泻而出——巴赫无伴奏组曲的第一首。我听着这日夜飘荡在噩梦中的音乐,看着保安的眼神渐渐迷离并走向窗口。
巴赫的大提琴响在他耳际,我猜他在迷茫中听见了一个声音。
——当你听到这首曲子的时候,就从窗口跳出去……
保安从窗口消失,楼下传来园丁的尖叫,
我猜……他听到的声音,是晏的。
看苏琴情绪不稳,我决定午饭在苏家解决。送苏琴回房,我打开客房的房门。晏正坐在窗边打瞌睡,他银色的长发映着午后的阳光,发出似野兽般不受污染的光泽,我拿出相机无声地按下了快门,顿了几秒,我抱起他放在床上,他迷蒙中睁开眼睛看我。
“……我睡着了?”
“嗯。”
看我的眼神有些不对劲,晏皱了皱眉。
“我脸上有什么吗?”
“咳,没什么。你快有黑眼圈了,还是休息一下好。”
待晏睡去,我拿上外衣轻轻离开,十分钟后,我站在了林家的房屋前,烧毁的房屋已经被恢复原状,一切都按照原来的样子重建。我掏出钥匙打开门,庭院里的桂花树发出了新枝,那新生的绿色在阳光在舒展着,不知人间悲欢。
——所有的棋子都在掌控之中。再过不久,一切便将落幕。
日光照在我的皮肤上,如那一日被大火舔舐的痛感,我有些晕眩地缩进阴影中,那如花的容颜被大火吞噬……从如噩梦般的幻觉中惊醒过来,我抚上额头。
姐姐……
“你怎么在这里……?”
从不远处传来的声音,是苏澈和他的助手——也就是房子现有的主人张熙凛——两人站在门口看着靠在墙上的我。
“来替苏琴调查一下情况。”
“是么……”苏澈把助手遣回屋内,不再问我什么,抚摸着树苗的新叶,苏澈淡淡地开口:“今晚你回去人偶馆住吧,可以的话,把小琴也带走。”
“她会愿意么?”
“不愿意的话,就把她强制带走。”放开手中的树叶,苏澈看向别处:“他来了……”
“……刘矽城?”
苏澈无声地点头。
“我留下吧,多一个人好些。”看苏澈皱了皱眉,我抬头直视他:“不要因为我和那个人像就认为你需要保护我……我也有想要保护的人。”
苏澈深色的眼睛第一次对上我的,那眼瞳如深潭般不动声色,却有一种我读得懂的波动。
“你……到底是谁……”
我看着苏澈,微微摇了摇头,走出林家。
也许……我也不知道我是谁。
入夜,月色浸入房间,我靠在书房的窗边,正在墙边上独自玩耍的魃白发现我,乖巧地跳进我的臂弯里。我抱着它走近趴在书桌上的苏澈,他的睫毛微微颤动,似乎是在做梦。我拿过桌上的调查资料看着,是刘矽城和我的资料,我把音响的音量调低,淡淡的音乐响起,混合着我点的香的味道,我凑近他的耳朵低语。
“当你听到这首曲子的时候……”
第三日 倾泻苍白
苏澈醒来的时候感觉头很痛,他尝试着动动手脚,手脚被捆绑住了的痛感他瞬间清醒过来。他尝试着在黑暗中分辨,却在下一秒停止了呼吸——是这样熟悉的房间,虽然人已不再,却还有记忆的残存,就像熄灭的焰火仍留着烟硝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引得他一阵心疼,然而他没有时间沉浸在痛苦之中,迅速地确认了身边昏迷的苏琴没事,苏澈紧皱了眉头:情况不妙……
木板楼发出吱呀的响声,苏澈看着黑暗中慢慢走近的身影,呼出一口气:果然是他么……
然而出现在苏澈面前的,却不是想象中的脸。
拿着一盏应急灯,李锗站在苏澈的面前,那脸上没有了往日的懦弱,充满了残忍的笑意。
“怎么,很吃惊?”李锗笑笑,“也怪不得你认不出我,为了防止别人认出我是林浅宁的男友,我可是花了好大一笔钱去整容呢。”
“你是刘矽城?”
“对。”
“这么说,前一任管家突然出车祸,并不是巧合?”
刘矽城笑笑,算是默认了,苏琴咬牙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妈妈自杀是你搞的鬼?嫂子还有保安也是?”
“他们只是赎罪。”刘矽城淡淡地说着,“事情很简单,我的女友林浅宁和苏家少爷交往,苏家因为林浅宁家境贫寒不同意,浅宁执意不分手,于是苏母和白澜衣计划让保安放火烧屋,浅宁为了救弟弟出去来不及,和弟弟一起葬身火海,这只是老套复仇。”
苏澈皱了皱眉。
“这是你调查出来的么?”
“是,当然,一开始我以为只有苏母是主凶,后来听到了你和白澜衣的对话,查出了白澜衣和保安的事情,这一点还要感谢那个姓颜的小子呢。”
“……母亲自杀是因为你对她催眠?”
“对。”刘矽城把灯放在木板上,灯光自下而上照在他的脸上,让人看不清他的眉眼。“我利用管家的身份接近黎青眉并对她进行催眠,让她在听到浅宁最喜欢的曲子时割腕自杀。杀白澜衣的时候,也是放着那首曲子。至于那个保安……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许是负罪心促使他自杀,这也省了我不少的事。”
“既然可以催眠,为什么白澜衣却是你来动手?”
“——因为他没有一次性催眠成功的能力。”
月光打在我的白衬衣上,我从窗口跳下,手轻挥,晏的黑猫轻巧地落在了苏澈的身边去咬绳索——不过,除了我和苏澈,应该没人看得见。刘矽城一脸戒备地看着我,掏出口袋里的刀。
“你怎么会在这里?”
“来阻止你伤害无辜的人。”
听见我这么说,刘矽城冷笑了一声:“苏家人都该死。”
我轻叹,走近刘矽城。
“你有一点错了,苏母只是要保安去恐吓林家,真正计划杀林家姐弟的是白澜衣。而且,我与那件事也有关——不要再杀人了,你应该去保护。”
刘矽城冷笑了一声,但那冷笑却有着悲怆的味道,他抬起自己的手,那双手在有些昏暗的灯光的映照下竟是那么苍老,如被日光照得层层裂开的冰面。
“你看看我这双手……还能去保护什么?失去了浅宁的我,还能去保护什么……?”
握紧双手,刘矽城的眼睛里露出了凶光:“既然你已经知道了,就不能放你走……”
见刘矽城要动手,在一旁沉默的苏澈突然开口:“住手!他是……浅颜啊……”
刘矽城愣了愣,看着不断走进他的我,目光里的意志开始摇晃。在我离他仅有十厘米的时候,刘矽城冷静迅速地把刀子插进了我的腹部。……真是不错的判断。我忍痛退后一步,刘矽城的笑声传入耳朵,他看向苏澈。
“是浅颜又如何?对我而言,最重要的只有浅宁。”
无声地拔出刀,刘矽城的笑容止在我的动作里,我任血流淌着,慢慢退后,刘矽城惊讶地看着没入胸口的刀子。
“我们的想法……真是……惊人的一致。”
苏琴醒来的时候,入眼的是流泻而下的苍白月光,从黑暗处向后倒下的身穿白衣的人身上满是鲜血,她还来不及出声,身边的苏澈已经站起身,浮现在他脸上的,是苏琴从未见过的表情。那表情混杂着无限的悲伤、心疼、后悔,让苏琴以为“天下第一”的哥哥快要落下泪来,而随着苏澈伸出的手一起喊出的名字,却是苏琴最近才听到的:
“浅颜!”
轻轻地扶住颜堑泠,苏澈的动作好像抱着一个将死的婴儿般轻柔。
“你还有一点错了,”苏澈对黑暗里挣扎的刘矽城说着,眼睛却只看向怀里的人,“母亲不接受我的爱情的原因,不是因为林家贫困,而是因为——我爱上的不是林浅宁,是林浅颜。”
好像突然被抽走了全部的力量,苏琴和刘矽城愣在原地。
原来……
苏琴想笑笑,但她扯动的嘴角却被咸涩的液体濡湿。
一直以为是她——原来是他。
在众人无言的时刻,却有一声不协调的轻笑传来,突然出现在苏澈面前的银色,黑毛紫眸的猫轻巧地跳入来人的臂弯,银发男子抱着黑猫漫不经心地低下身。
“颜,真是够惨的……”注意到角落还有一个苟延残喘的生命,男子碧目微怒,手中的猫直起身。
“等等,”苏澈看向黑暗里的影子,“他是凶手,应该交给警察。”
美丽的男子露出了不屑一顾的微笑:“他是谁应交给谁与我何干?在我看来只是伤害了我的所有物的食料。”
苏澈怀里的人动了动,男子低声道:“他要死了,你可以选择信任我或把他送去医院——选择吧。”
苏澈无声地看着男子的碧眼,良久,他弯下腰从苏澈怀里抱过林浅颜。
“那么,欢迎同往人偶馆。”
第四日 远行日光
阳光倾斜角度照在身上,我看着窗外的景色。
“晏,为什么要救我?我的生命早就应该……”
“我只是觉得破了一个洞不美观。”晏淡淡地把一杯水递过来,温度刚好,“不过……你倒真是让我意外,竟然能操纵我的猫灵。”
“也许我和动物都很有缘吧。”
晏微皱秀眉:“那不是动物……”
“曾经是吧,”我笑笑,“一定是一只很可爱很可爱的黑猫。”
晏的眼神变幻了一下,在他的眼里,我的面容被另一张脸代替,那张不染尘埃的脸带着轻柔的微笑,手里抱着一只小小的黑猫,他微笑着,把黑猫放到晏的面前:晏,你看,我捡了一只小猫呢……
晏轻闭上眼睛,再睁开时,他侧目看向庭院:“他们来接你了。”
苏家。
送我回房间的时候,苏琴把苏澈赶了出去,只留我们两个人。我看着她,刚想开口说话,就被苏琴摇头制止。
“不用向我道歉,也不用向我解释,泠——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我只有一个问题。”
苏琴轻轻吸一口气:“——你曾经,有那么一点点,爱过我吗?”
我注视着苏琴,她的脸因为紧张和羞涩而微微发红,我低下眉眼。
“……我很喜欢你。”
答案显而易见,苏琴揉了揉头发:“嘛,就知道你会这么回答,真是的,丢脸丢到家了……你就当我什么都没问过吧。”
苏琴边说边去开门,我弯腰抽出了一张光碟。
“小琴,离开前先和我听首歌吧。”
“浅颜,你准备一直骗下去么。”
苏琴离开后,以肯定的语气说出问话的苏澈,慢慢关上了门,我看向他微微一笑。
“什么?”
“白澜衣他们被扯出来是因为你吧?每个人被杀的时候你都在看吧?保安是你让那个人催眠的吧?还有,若如你所言,母亲只是要保安恐吓你的话,为什么你不救她?”
“因为她知道了白澜衣做的事情却装作不知,所有参与和袖手旁观的人都得死。”
看着我冷冷的目光,苏澈叹了一口气慢慢走近。
“算了……我早该想到,你就是这样的人,而且……”
我轻闭上眼——动手杀人的不是我,却是因为我——这样的我,的确是……
“而且,我也只能喜欢这样的你。”
睁开眼,苏澈看着我,目光晃动。在他晃动的目光里,是我们之间的流年。恍惚间又回到了早已凋敝颜色的过去,隔着桂花树的聊天,轻轻拥抱的安眠,就连一个吻都那么小心翼翼只落在眉间。逝去的时光是如此纯真、美好而干净。爱或恨都在这一刹消融在他清澈安宁的目光里,让我有直视日光的炫目感——也许,心里的问题早已有答案了。我移开视线走向门口。
“我去看看小琴布置得怎么样了。”
“浅颜。”
“嗯?”
回过身,苏澈脸上如孩童般恍然若失的表情撞进我的眼里,我扬起一个清浅的微笑。
“怎么……?”
突然靠近的体温,我的笑容被苏澈拥进怀中。
“你不是很喜欢樱花么?等樱花开了的时候,我们再一起去赏花吧。”
“好。”
温柔的气息拂过耳边,我在他的拥抱里闭上眼。
“约好了?”
“嗯。”
下楼的时候,在厨房手忙脚乱的苏琴看见我,忿忿地炒着菜:“大闲人,去看看魃白跑哪里去了!”
做个了遵命的动作,我把DVD调好时间,推门走了出去。魃白在后院的草地上玩得正开心,我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视线开始有些恍惚。
映入眼中最后的景象,是蓝得让人心醉的天空。
就像紧闭的世界突然裂开了一个缝隙,温柔平和的光照射进黑暗的世界。
澈,能和你一起沐浴在日光下,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最后一日 日光倾城
苏澈走下楼时,苏琴已经准备好了晚餐,她抬头向苏澈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哥——”
庭院里,晏拾起掉在林浅颜手边的照片,照片上的晏正坐在窗边打瞌睡,日光打在他银色的长发上,映得他的面容泛着微光,虽然容貌相似,但照片里的晏却是个女孩子的模样。晏笑了笑,如星光般的光华散开,露出的竟是一张绝美的少女容颜。
“这算是额外的礼物么?”晏蹲下身,“连一个回答都没有得到就走了?你可真是……”看着林浅颜安静的眉眼,晏轻轻抚上他的脸,那里的温度正在缓慢地消散开来,抱起林浅颜,她无奈地扬起了嘴角。
“罢了。有些问题本来就不需要回答。”
“哥,在想什么呢?”
在苏琴的询问里回过神,苏澈忙拉开笑容:“没想什么,只是……”
在林浅颜转身离开的一刹那,苏澈有一种他马上就要消失的错觉。
……是我多心了吧。
“浅颜好慢哦。”苏琴无聊地摆弄着碗,大概是发现了哥哥目光里的担忧,她笑了起来:“哥,不用担心我啦……也许你不知道,你对别人的态度一直无偏待,却只是出自你的天性,看似温柔,却也是一种巨大的无情。你对人笑,却不是出自你的真心……这样的你,有时我看着都会心疼……所以,能有浅颜陪着你,至少我看着也欣慰一些。”
苏琴的眼中似有泪光,苏澈不忍地别开脸,窗外的阳光照进餐厅里,温柔地抚摸着屋里的一切。
“小琴,等樱花开了我们再一起去赏花吧,和浅颜约好了,三个人一起。”
“真的?”苏琴擦擦眼笑起来:“约好了哦,不准骗我!”
“嗯。”
日光照在苏澈的脸上,深色的眸子里有着一丝温情。
——嗯。
——约好了。
定时播放的DVD开始运作,一首Ave Maria轻响,苏琴皱了皱眉。
“啊,又是这首歌……浅颜不知道给我听过多少遍了,刚刚还给我听来着,当时他还和我说了什么……唔……想不起来了……”
似曾相识的轻唱,苏澈似乎也听过了无数遍,却想不起来是何时何地,自己当时到底在做什么……似是在梦中的旋律……渐渐地,睡意袭来,苏澈闭上了眼睛。
日日夜夜的催眠,终于启动最后的指令。
“当你听到这首曲子的时候,你将会进入梦境,梦醒之后,世上再无深爱着苏澈的林浅颜,只有负心于苏琴并离开的颜堑泠。”
日光下,晏张开手心,一粒银色的种子在日光下闪着光,那是从林浅颜消散的灵魂里掉下的轮回种子。寄托着与某个灵魂相遇的魔力种子散发出熟悉的气息,让晏恍惚间又看到了抱着黑猫从暗道里走向自己的少年。
“怪不得你能操纵小晏,原来……是因为你拥有他的轮回种子。”
火光漫天,林浅颜看着出现在面前的银发少年,银发少年微笑着看着他。
“我可以为你做一个人偶续命去完成你想做的事,不过你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最让你痛苦的事是什么?是背叛,还是自己想保护的人死去?”银发少年探寻着在大火中安静地抱着姐姐的林浅颜,“是自己从别人的记忆里完全消失?你的想法真是奇怪呢……那么,以这个为代价,你愿意与我合作吗?”
“愿意。”林浅颜在火光中微笑起来,“不过,重要的人的记忆,由我亲自抹消。”
人偶馆的庭院里,晏把一束白色的桂花放在一座无名墓前,轻轻地合上十指,名为小晏的猫灵走到她脚边,她轻轻地把它抱起。
“催眠总有失效期,真是……狡猾的人类。”
风拂过,带起细碎的花瓣,那飞向天空的花瓣映着阳光,分外耀目。
日光倾城。
人偶馆第二部 彼岸花开
作者 夏荒
初始
暴雨如瀑,墨般的夜空静静地俯瞰着这个城市,人间的灯光映照着浓厚的云层,仿佛一只巨兽的微闭的眼,有着随时会被唤醒的光芒。简生忍受着雨点袭击在身上的痛感,冲进一个庭院里。年代久远的楼房不为大雨所动地沉寂着,有着繁复花纹的陈色铁门紧闭,似乎在告诉访客不要打扰,简生把手放在铁门上,冰冷的触感让他有一瞬间的颤栗。
仅是从一个红发占卜师那里听到了关于人偶师的传言就冒冒失失地跑来,即使真的有人偶师,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应声吧……
正当他以为铁门会继续无动于衷时,却感受到门颤动了一下,铁门在只有雨声的夜里爆发出一声低哑的嘶吼,敞开了一缝。简生推开门,黑暗的屋里,一束从顶泄下的光束照亮房屋正中的高台,光芒中的人似感觉不到外人的到来般低头抚摸着怀里的黑猫,银发被光芒照得明亮却不刺目,精致的面容有如笼罩着轻纱,让简生认不出那人的性别。正发愣着,光芒中的人抬头看向全身湿透的简生,墨绿色的眼眸冰凉,慵懒优美的女声叹出,如水波一般荡过简生的耳边。
“你要什么?”
简生看着女子,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太激动,嘴角扭曲地拉开一道。脑海中,一只独角兽在光芒里抬起头,看向简生时淡淡的忧伤。
一
“你知道这幅画画的是什么吗?”
我的手指隔着玻璃轻触面前的画。
神秘葱郁的森林,漏下几缕淡淡的日光,一身白衣的女孩站在光束中,洁白的裙裾还有着溪水的痕迹,在女孩的脚边,一只纯白的独角兽抬起头看向她,它的身体被下落的阳光映得散发出圣洁的光辉。
这是简芗羽的妹妹——简芗婣最后的画作,在画好这幅画后,她从高楼轻轻一跃,结束了仅有19岁的生命。
身边的简芗羽沉吟了一会儿:
“是处子和独角兽的相遇吧。”
我侧目看去,简芗羽笑容浅浅,眉目温和。大概是因为有先天的心脏病,简芗羽的性格柔软,像一只刚出生的小鸟般无害。简芗羽在失去妹妹之后,必是修养了很久,直到现在病情都不稳定。在简芗婣自杀后,人们从简芗婣的房间里找出了一份捐赠心脏给哥哥的遗书,可惜简芗婣将要落地的时候撞上了卡车,司机躲闪不及,生生碾过,心脏受损。简芗羽在失去了妹妹的同时,也失去了移植心脏的机会。在简芗羽倍受打击的时候,他找到了我——一个一直接受他资助的远房亲戚,要我搬过去和他一起住。理由是:看见我画画的样子就会觉得心里舒服些。我搬到了简家,算是报恩。一个月后,我在简芗羽的房间里看到了这幅画。
从沉思中回过神,我摇头否定了简芗羽的说法:“少女看似纯洁,但在她的眼睛里确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和狡猾。葱绿的森林深处那绰绰的人影,是追捕独角兽的猎人。”我收回手,“这幅画要说的,是欺骗和背叛。”
简芗羽的目光是惊愕的,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妹妹离开前留下的这幅画描述的竟是这样的内容。
最重要的是,这只独角兽是自愿的,那清澈的眼眸不见世上的欲望尘物,只有看透一切的悲伤。
我想着,不再作声。
我没有告诉简芗羽,其实我见过简芗婣,在一次我想要拜访简芗羽的时候,我遇到了在大雨中跳舞的简芗婣。我们相识,相知,相惜。我们有着共同的梦想——而在我为这个梦想努力作画的时候,她却先弃我而去。
……这何尝不是一种背叛呢。
晚饭后阅读了简芗婣写给我的信,我到书房找简芗羽。灯光照得他的面容有些透明,好似一个一尘不染的精灵,只是在凡间小憩。听到我开门的声音,他合上书抬头看向我,动作仍是轻柔的。
“怎么?”
“今天找到了一本书,想要送给你。”
接过书,简芗羽翻开,第一页的空白上签署着我的名字,他微微一笑。
“那么,我就收下了。”
又一个月后,我在二楼的楼梯口等简芗羽穿好衣服出来,身后的楼梯轻响,我还来不及回头,背后就被推了一道。突然想起,我还没有处理和简芗婣来往的信件,然而却已无时间……我闭上眼,听着骨骼碎裂的声音,在剧烈的痛感中露出了一丝微笑。
简生,我知道哥哥想要我的心脏,我知道,他正在计划着……即便如此,我还是爱着他。很可笑吧,简生?简生……我多希望能帮助他解脱,即使用上我的性命……
——芗婣,我办到了。他终于能够解脱。
简芗羽拿着简生的捐赠协议书躺上手术台的时候,恍惚间看见了伤心地看向自己的妹妹和简生,像她画中看向欺骗自己的处子的独角兽。简芗羽依旧带着那抹温柔的微笑,轻轻闭上了眼。
手术很成功。做完手术的第十天,天空晴朗。简芗羽站在病房的窗边看着绿草如茵的庭院,眼神一如既往的温柔无害。
事情似乎会一直状况良好地继续下去,但是结局却往往不似人所想的那般完美。
那一日,简芗羽的心脏无故停止运作,医生打开简芗羽的身体检查,却发现他本该有心脏的位置空空如也。
黄昏沉沉,拂过墙壁斑驳的画室,本已死去的简生坐在画板边,他看着陷落下去的太阳,露出了无力的微笑。光芒突然亮起,又瞬间消散,银发的女子出现在简生面前,仍是抱着一只黑猫,仿佛只是来取一件遗落的物品般自然。
“我来取你的代价。”
昏黄的阳光照在画室里,女子离开后。简生拿起笔——那是他与她曾经的梦想和赖以生存的角,但他的手颤抖着,画不出心中所想。
“你要什么?”
“我要一具人偶,我要它拥有一颗真正的心脏,那颗心脏在离开我十天以后停止跳动并消失。”
“可以,”银发女子微笑着抚摸身边的黑猫,“但相对的,我要你付出代价。”
一声轻响,画笔掉落在地上,简生像失去了角的独角兽,在黄昏中发出低低的悲鸣。
“我要你失去你和她最重要的梦想。”
“我要你再也无法作画。”
人偶馆,晏抱着黑毛紫眸的猫淡淡地看向简生画室的方向,她墨绿色的眼睛微眯,轻叹着。
“看着自己的伙伴被女孩欺骗死去的独角兽从树后走出来,从那天起,它就不再是独角兽——因为它能净化溪水的角,从那天起,就变成了会将溪水变成剧毒的毒物。”
感觉到怀里的猫异样地安静,晏将手指放在小晏的额头上探寻,瞬间被一个复杂的封印弹开。
“都准备好了?”
红发女子看着自己的手下,被问话的手下露出自信的笑容:“是的,主人,只要她让她的灵兽吸收简生的代价,我们的咒语就会启动,封印灵兽的能力……只是不知晏会不会识破……”
“她不会的,”红发女子微笑着:“越是不知情的人,越是能让人放松防备,简生正好符合这个条件。”
轻轻地皱起眉头,晏收回手,墨绿的眼睛有着冰冷的愤怒。
“曼珠……”
二
黑夜笼罩城市,月亮从云间伸出洁白的双手,慢慢捧起盈盈的月色泼洒。人偶馆中,晏站在浸满乳白的屋顶,银色的长发随风而动,轻轻拂开掉落额前的长发,她淡淡地说道:“你要在那里看到何时?”
一个人从空气中显现出身影,红色的长发微卷,洁白的面容,一袭白衣,把红发衬得更加浓烈。她看着背对着自己的晏,眼中似有笑意。
“晏,把背部留给敌人相当不利哦……”
笑容还未止,一声轻叹便从红发女子的耳后传来:“你才是啊,曼珠。”
曼珠迅速转身,晏不知何时已在自己身后,她甚至没能看到晏是怎么移动的。曼珠的眉头皱了皱,但又马上松开。
“即使动作再快,没有了灵兽的你攻击力还不如我的十分之一。”
晏静静的站在原地,并不答话,沉默在两人之间落定,晏仍由风吹散自己的银发。
“说吧,你想要什么。”
曼珠看晏这么直接,决定直切主题。
“我要你的轮回种子。”
轮回种子是晏无意中从客户手中得到的种子,据说一颗轮回种子里有一个人的灵魂残片,若种下种子就能让种子里的灵魂残片带领那个人来与自己相见。
晏皱了皱眉——她寻了很久才找到的寄托着那个人的灵魂残片的种子,岂是说给就给的。
“那颗种子里寄托的灵魂不是你要找的,那拿去又有何用?”
“如果说……我能将那颗种子里的灵魂残片转换呢?”曼珠微笑着,那笑容里有一种忧伤,“我等待了千年,研究了千年,终于找到了让我和沙华相遇的方法——那就是用巫术转化轮回种子里的灵魂残片!沙华的灵魂残片我已经有,现在我只要你的种子就可以让我和沙华相遇了……”
曼珠边说边上前一步:“把轮回种子给我。”
风无声地吹动晏的长发,晏的眼睛里浮上了一丝惯有的讽刺。
“如果我说不呢?”
曼珠冷笑道:“失去了灵兽力量的你,没有资格说不。”
转瞬间,晏的身影消失不见,曼珠不屑地笑了一声:是想用速度来打赢我么……太勉强了……突然左侧传来一束光,是晏用灵力结成的攻击。曼珠来不及多想,伸手挡下,那力量看似微小,却在接触的瞬间爆发出极大的力量,仿佛突然被注入了强大的灵力。勉力接下攻击,曼珠惊愕地看着晏:
“你怎么会有灵力?……失去了灵兽的人偶师的灵力不应该这么强的……”
晏轻扬起嘴角,墨绿的眼睛里有着嘲讽。
“是谁告诉你我是人偶师的……”
余音未落,晏的身影再次消失不见。曼珠想要跟上晏移动的速度,无奈晏的速度明显提升了,她再也看不清晏的身影。曼珠突然感到头顶的空气波动,她惶然抬头,一个巨大繁复的封印从上而下地压制住了曼珠的身体,晏停在半空中轻举左手,无数的灵力光线交织在一起,凝结成一个巨大的光球,她看向曼珠的眼神中有一种怜悯。
“不自量力。”
口袋里的银色种子微微发光,晏意识一晃,自己已经站在了黄泉路上。妖异浓艳的花朵绽放着,混合着糜烂的孟婆汤的味道,让人有一种意识陷落的晕眩感。长长的道路似是用血铺造而成的火道。火道旁,从三途川中不断伸出手的鬼魂把从船上掉落的鬼魂紧紧缠绕,映着奈何桥边的人们或惊恐或麻木的面容,仿佛是一卷色彩浓烈的画卷。
晏不明所以地看着,突然止住了目光的移动。
在人流的汇集处,只有一个点,和身边的灵魂区别开来,完全不同的干净质地,甚至连空气的流动都在那里减缓速度,浅亚麻色的短发,墨绿的眼眸,不染尘埃的面容,看向晏时笑容安静自然,仿佛他已在三途川边等待了千年。
晏看着那个人穿越人群走到自己面前,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虽然相隔了那么多年,但,她知道就是他,正如他知道,站在他面前的人就是她一般。
“墨舍……”
男子不说话,只是微笑着牵起晏的手,把她带领到了曼珠沙华的深处,在那浓艳的血色深处,一个红发的身影默默哭泣着,边哭泣边痛苦得捂住脸,她看着绝望哭泣的女子,身边的墨舍安静地看着她,她回头遇上墨舍温柔的目光。
无声中她仿佛又看到了千百年前消散在华光中的脸,那张脸微笑着,看着因为封印连哭泣的声音都不能发出的晏,笑容如星光一般闪烁。
——晏,你要去保护,毁灭不能创造任何……
一声巨响,曼珠在灰尘中呛得喘不过气,不知为何晏发出的攻击偏了位置,然而巨大的毁灭力还是把曼珠震出了几米。待灰尘渐渐散去,晏轻轻落到地上,她走到曼珠的面前。曼珠看着晏举起的手,凄然地闭上双眼。
然而久久没有动静。曼珠睁开眼,晏离去的影子消失在屋顶边缘。
——是不是自己已经连让她动手的价值都没有了?
曼珠惨淡地笑着,自己的脸现在一定是灰尘密布,沙华见了,一定认不出来了……曼珠想着,抬手捂住脸。
沙华……在我最美丽的时候却没有你在身边,这样的美丽又有什么意义呢……
“沙华……沙华……”
似乎是感应到了曼珠的哭泣,身边一丝温柔的气息安抚着伤心的女子,曼珠侧过脸,在细心拂开灰尘的地面上,一粒银色的种子映着月光,流转着美丽的光芒。
抱起早已解除封印的黑猫,晏把指尖的一丝光华释放在月光中。
“罢了,暂且听你一回,”慢慢把被墨舍牵过的手浸入月光中,晏微笑了起来:“反正我已经等了这么久,也不在乎继续等下去。”
夜风拂过庭院的树,带着树叶的清香进入城市的房屋。亮着昏黄灯光的人家里,一个妇女放下手中的毛线接起电话。
“墨舍?你和你父母商量得怎么样了?……没关系,只是过来度个假,不会麻烦的……嗯嗯,你再和他们商量一下吧。”
一只黑猫跳下楼房,轻巧地往人偶馆跑去。
屋中的少年墨绿色的眼睛微眯,慌张地追了上去。
“小黑猫,别乱跑……”
他看不见,在黑猫前进的方向,古旧的房屋前,一个女子拈花微笑,她银色的长发轻扬,仿佛要见到恋人一般的喜悦美丽,她安静地站在那里看着远方,仿佛等待了千年,万年。
——我叫墨舍,你叫什么名字?
沉默了千年的,不能说出口的语言,终于在这一刻汇成了语言,女子微笑着抱起调皮的黑猫,看着闯入的少年,风吹过,扬起无数的花瓣。
“我叫——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