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那年,我刚18岁。刚刚从高考的牢笼中逃脱出来,还来不及去体验无人约束的大学生活有多美好,就接到了一个噩耗,我的父亲,那个从小对我宠爱有加的男子,在一个很平常的午后永远的离我而去了。
家里,嘤嘤哭泣的母亲,瞬间苍老的祖母让我突然意识到了我是这个家的男人,这个家的担子已经落到了我的肩上。我有条不紊的处理父亲的后事,咀嚼人走茶凉这句话的精髓。
见着他的时候,是在父亲的后事结束不久,那个男子,乍看上去就很像父亲生意上的伙伴,西装革履,保养有方。可我也知道大半是不会是那些人,那些曾经和我父亲称兄道弟,逢年过节还老是往我家送礼的人,都仅仅是来凭悼我父亲一会,说几句宽慰的话,之后也就没了踪影。
虽然他站在我家门前左右徘徊了好一会却也不会让人把他与鸡鸣狗盗之辈联系在一块。我开门走出去,问他,“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他朝我尴尬的笑了笑,“请问这是纪筠的家么?”
我很惊讶他是来找我父亲的,但凡是我父亲的朋友都知道他已经往生这一消息。
看着我讶异的神情,他赶忙补充道:“我是他的一个老朋友。”
“我父亲已经不在了。”
闻声,他悲痛的神情比我知晓父亲不在了之时还过犹不及,瞬间惨白的面庞,压抑不住的哭音,颤抖的说,“你能带我去他的墓地看看他么?”
那个时候,我真的很好奇,这个人到底是我父亲一个怎么样的朋友,听闻他的死讯,竟会比亲人更加悲痛。要说他是我父亲很好很好的朋友,那为什么这么多年我都不曾见过他,也不曾听父母提及有过这么一个人。那时的我,真的没有想到,这个男人会是我父亲的恋人。
“好。”我答应着,示意他随我来。
又到父亲的墓前,我又是感概万分,人活着,不就是那么回事,纵使你生前再怎么辉煌,有再多的钱,有再大的权势,还不是都逃不过一个死了。死了,什么都带不走,又什么都留不住。不都是一块小小的墓地,躺在一个小小的盒子里,安静沉睡。
“你还恨我是不是,所以你到死都不愿再见我一面,所以你连死都要先我一步。”
我狐疑的看着眼前这个悲痛万分的男子,他和我的父亲到底是有怎么的恩怨?
不一会,他收拾到情绪,“不好意思,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纪彧文”
“是不是夏伯之乐舞谩彧的彧?”他赶忙接到,像是怕错过什么似的。
“是。”我很惊讶他会这么解释我的名字,这么多年,我就听到两个人是这么解释这个彧字的。另外一个是我父亲。小的时候,父亲抱着我教我写我的名字,他总对我说,彧彧,你这个彧呀是夏伯之乐舞谩彧的彧,出自《书·大传》,所以你叫彧文。
面前的这个男人释然的笑了,好像刚刚那个悲痛中又有点愤恨的人压根不是他一样。“我叫唐彧,彧也是夏伯之乐舞谩彧的彧。很多年以前,我就是这么像你父亲解释我的名字的。”
我还来不及想些什么时,就听到唐彧又说,“小彧,我能不能在你父亲墓前独自呆一会。”他的这声小彧让我莫明的想父亲,家里好像除了父亲,其他人都不是很喜欢这个彧字,他们都喊我文文,虽然小时候我还抗议过,觉得太女气。可也无济于事,只有父亲,一直喊我彧彧。
“哦,你可以先走的,待会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好的。那,叔叔再见。”我朝他挥了挥手就转身朝山下走去。
那个时候,父亲刚走,家事,公司的事,父亲生前的关系网都还等着我一一缕清。于是,这个有些奇怪的唐先生也就被我遗忘在那段忙碌生活之外,也没有向他人提起。
差不多是一年之后,我没想到我又见到了这位唐先生,只不过这次,他和我父亲一样,也是躺在已给小小的盒子里,静静沉睡。
“请问纪彧文在吗?”
“我就是。”我狐疑的看着眼前这位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大的男子,好奇的猜测他到底是谁。
“你记不记得你父亲有位叫唐彧的朋友。”
我猛然想起一年前那个知晓我父亲死讯之后悲痛万分的男人,“知道。那你是?”
“我是唐彧的儿子,我叫唐筠。”
“您有什么事么?”
“是这样的,我父亲已经走了,他临终的遗愿是希望我能将他的骨灰撒在你父亲的墓地上。”
我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事情,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这个,我要和我的家人商量一下。”
唐筠看了我好一会才开了说:“这是一个老人的遗愿,希望你和你的家人能同意。”
“那我明天告诉你吧。你留一个电话给我吧。”
“不了,明天还是这个时候,我来找你。”
“好的。”那个时候,我没有想到这件事情会揭穿我们家和睦生活的伪装。
晚上,我把这件事告诉了我母亲,她拔高了声音,“唐彧。”
“是的。”说着,我又把去年父亲死后没多久我遇到唐彧的事告诉母亲。
“他回来了,他为什么还要回来。是他说好不回来的。为什么他都已经死了,他还要阴魂不散。”母亲有些竭斯底里的叫道。我惊讶的看着母亲,这个温柔善良,从来没有大声说过话的女子,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什么回来了,谁回来了。”听见声响的奶奶问道。
本来我是没想要打扰奶奶的,这件事情我本就不大赞同。于是,我又把这件事一五一十的跟奶奶说的一遍。
“不准。他算的上是阿筠的什么人。当初为了他,阿筠都快连家都不要了。现在他还想死了能躺在阿筠身边,想都别想。我告诉你们,谁要是敢,也要踏着我这老身子骨过去。”
我想不到奶奶会有如此大的反应,就连爸爸死的时候,她都是很淡定。我还记得,她对哭泣的母亲说,“哭什么哭,当年我跟着你爸爸,南征北战,什么苦没吃过。生老病死,都是平常事。没有什么人是不会死的。阿筠走了,我们纪家不是还有文文么?”
“妈,我知道了。”母亲答应着,又转过身对我说:“文文,扶你奶奶去休息。”
“妈。”
“奶奶睡了?”
“恩。”
看着母亲欲言又止的样子,我道:“妈,我明天就去回他说这事我们不同意。”
好半响,我才看到母亲叹了叹口气,颓然道:“不,你告诉他儿子,说是我们同意了。还有别让你奶奶知道。”
“可是。”
母亲也不理我的惊讶,自顾自的说:“阿筠,我守了你一辈子,终究是场空。你忘不掉他,纵使他背叛了你,你还是原谅他了。你知道是我设计他的,你恨我,恨周遭的一切,甚至还恨你的父母,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吗。”半响,又听母亲颓然道,“罢了,罢了。这么些年,这执念也该放下了。不管它是恩是怨,也该是了结的时候了。”
“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我从来就没听过母亲用这种语气说话,突然有些紧张。
“那个男人,哦,就是唐彧。是你父亲的恋人,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我没忘,他们更没忘。你知道为什么我和你爷爷奶奶会反感叫你彧彧么?你父亲就是这么喊那个男人的,有的时候我都分不清他到底是在叫你还是叫他。你知不知道,这一声声彧彧,每一声都像要把我凌迟一次。他恨我和他父母的破坏,他恨他爱的人远走,他不得不娶一个他怨恨的女人。”
“纪筠,你就觉得只有你恨?我也恨,我们青梅竹马,我一直就笃定长大后我就会嫁给你。可你却爱上了别的男人,至死不悔。你让我何以堪。我嫁给你,你却还想着别的人,还是个男人。同床异梦,丈夫想着念着的是别的男人,你有没有想过我会是什么感受?你真的很自私,我不过就是爱你而已。罢了,罢了,你不是就想和他在一起么?我成全你们。”
说完,母亲就径直走出书房,也不理会呆若木鸡的我。
“干嘛呢,就知道对着电脑也不看我。”刚洗完澡出来的唐筠从背后搂着我,不用看我都想得到他那一脸的怨夫表情。还有一件事情也是我没有预料到的,那一天的相见,竟会开始了我和唐唐纠缠不清的一生。
“写些东西。”唐唐遇见你,真的很好。我转过身,腻在唐筠怀里。
“唐唐,你说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吧?”
他在我耳边呵气,“你妈不是都说喜欢男人,你就别去祸害别人姑娘。”
“难道说你看上别的男人了?”他掰过我的脸,硬是要我直视他的眼睛。
“滚蛋。我跟你说正经的。”
“正经的就是,宝贝,春宵一刻值千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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