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若离裹紧外衣,垂首坐在汽车后座。
她的面色仍然略带苍白,粉唇有些干裂的痕迹。
果然,是我傻。
以为他笑容温和就不懂伤人,以为他举止克制就不会勉强,以为他,不是如此不择手段。
可是自己怎么就忘记了。他不是陆年,是心计深沉的黑道首领。
安若离虚软地嗤笑自己的愚蠢,冷然开口。“
你,什么时候找到玲珑的?”
身侧的男子轻轻替她拉好披肩,温柔地答道:
“知道你找过我之后,就派人去寻玲珑姑娘了。我想,你很想念她的。“
安若离蓦然间连最后一丝笑也维持不了,她抑制不住怒气拽住男子的衣袖,断断续续地指责:
“你怎么敢?玲珑是我第一个朋友你怎么敢!如果我告诉你——“
“安安,你说的如果都不存在。“
陆年叹息一声,安安稳稳地握住女子冰冷的手,
极有耐心地说着,墨黑色的瞳孔波光潋滟,烟波浩渺。
“那你说,为什么带走她来威胁我?“安若离倔强地仰脸,咽下呼之欲出的哽咽。
“威胁?你觉得我在威胁?“陆年终于有些不耐,身影微颤。
“安若离,你可知道,我有无数的办法折磨你对我的冷遇。我甚至只需要动动手指!“
话音落下,男子稍一喘息,再也无力回答。
安若离咬唇,泪默默滑落,携着一起不甘的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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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疲惫地走出店门,竟然被几个黑衣人带走到这幢富丽堂皇的房子。
此刻,她有些怯懦地蜷缩在沙发上,剔透的眼睛雾蒙蒙的。
“玲珑小姐,无须这么害怕,是安若离小姐请您来的。“
闻言,玲珑抬起头,便看到面前身穿灰色呢子大衣的男子,身材颀长,面容清嘉。
“可是,这里的人好凶喔“
少女还是忍不住抽噎起来,那名男子,即陆年的左右手——林渊不由得微微一晒。
无奈那哭声丝毫没有要止住的样子,他只好走过去像安慰稚儿般拍拍玲珑的脑袋,直到哭声停止。
此刻,门锁打开的咔哒声响起。林渊轻笑,沿声而去。
“先生,回来了。“
“嗯。“陆年应道,一手挽着安若离走进客厅。
“安安姐!“方止泪的少女仿佛受惊的小鹿扑向安若离。
女子柔软地笑开,亲呢地抱住玲珑,眼神却冷冷地望着林渊。
“你做了什么?“林渊无奈地苦笑,默然无言。
安若离也不理,径自牵着少女在沙发坐下。她安抚似的开口:“玲珑,吃饭了吗?“
少女含着泪扬唇,嗓音软腻。“没有呢。“
然后,安若离歉疚地看向一旁的沈妈。
“沈妈,麻烦您做点东西吃了。“妇人和蔼地微笑,问道。
“夫人想吃什么?“女子没注意到称呼的不妥,而是略一思索。
“几样素淡的小菜和白粥吧。“
一侧的陆年不易察觉地勾起一丝暖笑,轻声道:“顺便给我和林各加一份牛肉面。
玲珑乖巧地坐在安若离和陆年之间,敛容垂首默默用餐,一边悄悄地看两人周围的暗流汹涌。
而林渊,则取下了斯文的银框眼镜,在对面坐壁上观,一丝不苟地解决那碗面。无人知晓,那双似笑非笑的眸子里含着稍有的惊异的戏谑。
终于,玲珑噎嚅着开口:
“那个这个粥很好喝啊!“
一旁候着的沈妈闻言便笑起来,和蔼地答道:
“那当然,沈妈我的手艺可是少爷和夫人都认可的!“
这句夫人一出口,安若离以为是在说林紫陌。
她不由得脸色微白,尴尬地扯了扯唇,搁下了碗筷。
“沈妈,我吃好了。“
于是,她垂下眼帘欲起身离桌,一只温凉的手蓦地捉住了她。
安若离颔首,便望见男子清朗的面容。
陆年不悦地微微颦眉,低声道:
“猫儿,跟我置气就罢了,怎么饭也不好好吃了?“
手指紧缩成结纠缠不开,女子温柔的眼睫剧烈颤动。
她恍惚地启齿,用质问的口吻。
“陆年,你可觉得我是孟浪之人,能够不知耻地纠缠有妇之夫?!“
她的声音接近崩溃的尖厉而有些沙哑,一双轻灵的水眸里烟雨难歇。
陆年看着微喘着气的女子,兀自沉默。他僵着脸,再说不出软话来。
此间,林渊忽然起了身,似是无意碰撒了面碗。汤汁飞溅,沾湿了安若离的湖绿色裙装。
然后林渊抱歉地微微一笑,云淡风轻地开口:
“沈妈,带夫人去换身衣服。“
安若离不曾接话,只是兀自克制住肩头的颤抖,然后强忍泪水别过脸去。
良久,直到纤细的身影随着沈妈消失在走廊尽头,陆年才松开紧攥的手,任锋利的瓷片和着血落地。
转身之后,安若离轻轻笑,笑到泪水肆虐。
她再度到上次醒来的房间,换了一件休闲的开衫,鹅黄色洋装。
瞥见沈妈欲言又止的为难,她宽容地没有点破。
“真不好意思。请不要告诉你们夫人我来过。”
妇人大诧,惊讶地低呼。
“夫人,您就是未来的陆家主母啊!”
安若离手中的衣撑重重落地,她怔住无言以对。
“自从上次您来过,下人们都晓得夫人您了,大家都很开心陆家终于有女主人了。这间房子,就是当初老夫人的闺房呢。”
听妇人絮絮说着,有关佣人的议论,有关为她准备的衣服,有关一点一滴,陆年的体贴。
她酸涩地紧咬着唇,默默地难以反驳。
也许,她也想相信关于这一切发生的理由,是因为那俗气的三个字。
安若离悄悄走下楼,玲珑和林渊不知去向。
客厅一片漆黑,只有男子点燃了的烟头闪着红色微光。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却听见那人寂静清冷的声音。
“我让林送玲珑回去了。”
安若离站住脚,被男子周侧那凝滞的距离阻挡。
她勉强站住脚,在黑暗里微笑,说:“陆年。谢谢你。我知道,我很任性。”
然后,她轻轻地环住男子瘦削的腰,动作轻浅,姿态却无比认真。
陆年一如既往,温柔得有些迟钝。
他慢慢回转过身,轻轻巧巧地用暖热的手掌握住女子的肩头。
淡笑之后,他说:“猫儿,老人们说,面冷的人手暖。”
感到那不算过分的温度,安若离鼻尖微酸。
静默的黑暗里,陆年再度开口。
“大概,你不曾尝过血的滋味。”
女子不禁瑟缩了一下,轻轻揪紧了男子的衣角。
陆年缓缓绽出一抹笑,安抚地给小猫顺毛。
“于我而言,感情是极奢侈的事物。我习惯和人保持距离,而不是倾心相授。只是,从骨子里看,我又太过偏执——认定了就不回头。”
陆年耐心地说着,口吻轻轻浅浅,企图一语带过往日那些跌跌撞撞的伤痛。
他颀长有力的手臂从女子腰侧开始包围,圈出安定的领域。
安若离嚅喏着低声问:“陆年,是不是你已经在重新开始了?”
闻言,男子微微加大拥抱的力度,附在不安的幼兽耳侧,温柔而隐忍地答道:
“是。因为现在,我预备豢养你这只别扭的小动物。”
暧昧深沉的话语挟着和缓的呼吸,一寸寸擦过敏感的耳廓。
安若离颊边浮起一丝浅红,她粉唇略张,微带羞怯地仰起脸。
浑杂着月光的夜色中,男子烟波汹涌的眼瞳如若散落的玻璃碎片,琳琅满目。
轻吸了一口气,安若离稍稍垫高脚——翩若惊鸿的吻落在男子前额,仿佛天鹅的羽毛,优雅而矜持。
陆年微微笑了,下巴亲呢地磨蹭怀中人的短发,女子慢慢红了耳尖。
月色越过窗沿,柔和撒落。
陆年抚弄了一下女子手感顺滑的短发,有些好笑地开口:“怎么,还不睡吗?”
安若离不由娇俏地撇嘴,闭了眼,手指眷眷不舍地丢开那温热。
陆年宠溺地轻轻抿唇,替她拉好绒毯,调暗了床头灯。
“睡吧,有事了叫我,我就在隔壁。”安若离乖顺地颔首,向被子里缩了缩,安心地陷进深眠。
男子立在床边,满眼不经意的温柔,一直,一直。
他想起,林渊今晚送走玲珑之前,意味深长的叹息。
“先生,她不是困在鸟笼里的暹罗猫。也许有一天,会弃你而逃。”
可是,这又如何呢。
他陆年向来惯于算计,每一步都牵扯精密的联系,无论是谁,都无法逃脱那张早已布置好的网。
而这样谋算太久,会更容易孤独。
所以,他等待了半辈子,终于等来了那个人。
九
晴空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安若离慵懒地趴卧在布艺沙发上,身上鸡心领的羊毛衫缀着可爱的粉色蝴蝶结。
咬着一片奇异果,涩涩的口感使她不由得委委屈屈地撇起了嘴。
另一边,沈妈安详地倚着一副靠枕,眼含笑意地坐在那里织毛衣,银光闪烁的长针在半空中上下翻飞。
安若离的目光悄然从面前的小说上跳开,然后撒娇似的蹭过去。
“沈妈沈妈,您让我出去吧......!”
妇人仍是微笑,一边穿针引线,一边慧黠地眨了眨眼睛,回答:“夫人,那可不行。先生临走前特别交待过要您留下的喔。”
语毕,她意有所指地抬起头望向立在门口的黑衣男子。
安若离眸光黯然下来,忿忿地别过脸去,而后泄气地捏住手里的桔子,翻来覆去地蹂躏。
她重重地躺倒回柔软的沙发,烦躁地捋了捋碎发。
见此情景,沈妈只好无奈地搁下手里的物什,开口道:“夫人,要是想要成为被认可的陆家主母,您还要经历磨练才行。如果只是不能去唱歌的寂寞都无法忍耐,先生一定会对夫人您失望的。”
闻言,安若离抬起头便看到妇人郑重的神色。她轻叹,缓缓移过去把头靠在沈妈的肩头。
“沈妈,可是我不能一辈子都被关在这里。”
半晌,无人言语。
时间倒退回早上。
安若离从衣柜里挑挑拣拣,终于翻出了一件合身的水藻绿底白花的缎面旗袍。
她笑眼盈盈地走到穿衣镜前,整了整半长不短的乌发,正欲打开房门。
门,却从外面被推开了。
眼角眉梢的笑意逐而加深,安若离温柔地仰起脸冲来人说道:
“早安。”
陆年没有接话,只是锁住她腮边的笑靥,立在原地没有让开。
微微察觉到凝重的气氛,安若离上前一步,抬起手替男子把领口的领带抚平拉正,一边用暖洋洋的声音继续说道:
“怎么了?心情不好?一会儿还要麻烦你顺路送我去百乐门呢。”
纵然安若离再迟钝,也能感觉到陆年身侧瞬间凝滞的空气。
侧了侧脸,勉强望见了男子瘦削冷峻的侧面,安若离压了压内心的不快,放柔了音色。
“你在为什么不高兴?因为我要出门?”
听到女子软软糯糯的说话声,陆年微微放松了紧绷的面容。
“沈妈一个人在家很无趣,不如你留下来陪陪她。”
安若离手指一紧,扯住了男子的领口。她没开口,只是定定地凝视着那人,眼底一片剔透的深沉。
陆年浅浅地笑起来,像抚弄某种不安的小兽一般揉揉女子的额发,唇边的笑意却显得那么冷。
“我会把朱雀二组的人留下,有事叫他们就好。”
朱雀二组,堂口里最精英的人员。
安若离仍旧不曾启齿回应,她一点一点地低下头去,柔和的晨曦洒在那洁白光滑的后颈上,疏离而冷漠。
陆年恍若未觉地笑着,抬起了手掰开女子紧捏在他领带上的手指,一根一根。
安若离觉得,仿佛是硬生生地扯断了她的头发一样,痛的她眼前一片模糊,却哭不出来。
淡金色的晨光中,陆年转过身,没有回头。
他轻轻地叹息声,如此清晰而沉重。
“安安,我们都需要冷静一下。”
大颗大颗的泪,砸落在地上,碎得肆意,有如女子身侧静放的手指一般,在初春冰凉的微风里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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