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 言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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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小道士和动物们的故事 长篇的构思，短篇的文字，最后大概会变成中篇吧。

    1
          村庄后面有一面湖，湖边立着一座七层高的石塔，地上五层，地下两层。
    风一吹，塔顶四角上挂着的几串金铃便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但大多数时候，塔下的人们是无法听见的。
    石塔本没有名字，传说里面关着一只极厉害的妖怪，因此大家都管它叫镇妖塔。一年一年下来，塔的真名反而无人记得，慢慢在时光中湮灭。
    镇妖塔已经很老了，塔身斑驳，裸露在外的青砖上有明显的风化痕迹，手轻轻一碰，便是一手飞灰。没有人知道它是什么时候修建的，前朝的县志毁于战火，如今的书里又没有任何记载，有人推测说它应该属于上一个朝代，或者更古早的年代。
    “反正我爷爷的爷爷小时候就有石塔啦。”村子里最年长的老人家回忆说。
    孩童通常是不允许靠近石塔的，“妖怪最喜欢挖走小孩的心。”老人们恐吓说。尽管他们活了这么大岁数也没见过这种事情，但还是执着地将谣言代代相传。
    “没有的事。”小道士信心满满道：“我师傅从未说过塔里有什么妖怪。”
    “何况有妖怪必定有妖气。我看这里一片清宁祥和，所以，你们尽可放心。”
    “不是妖怪作祟啊？”村子里的人半信半疑，“但是小道长，我们养的鸡鸭都被咬死了，半滴血也不剩······”
    长久以来，只要村子里出了什么解释不了的事情，大家都会自觉地将罪行加诸于塔里的那一位，“肯定是塔里的妖怪干的。”他们这样说着。
    迄今为止，那只传说中的妖怪已经吹倒了一棵千年古木，偷走三只羊，绊倒过所有小孩，还成功破坏了胡员外强娶良家少女的婚事。
    后来，胡员外气势汹汹地率众家丁前来问罪，大家异口同声道：“丁家姑娘被塔里的妖怪卷走啦！”
    既然是大妖怪干的，那么就算是人间的官府也没有办法。难道真要推倒镇妖塔，掘地三尺不成？无非拜拜土地神，希望对方能够出面收妖云云，最后当然不了了之。
    塔里关押的妖怪真是无所不能，即便失去了自由，却无时无刻不对外界产生影响，大家为此感到奇妙的心安，有了这么强大的妖怪，应该不会有别的魑魅魍魉来抢地盘了。
    如今远方来的小道士却推翻了这个共识，一时之间，他们不大习惯。
    “这个啊，大概是狐狸干的吧。”小道士挠挠头，给出了不一样的答案。
    2
    山上的狐狸听说了这件事，纷纷表示压力很大。
    “完全是胡说嘛。”
    “就是，我们哪能干这种事？”
    “糟蹋食物是会被天谴的。”
    “一定是塔里的妖怪干的。”狐狸们争先恐后地发表看法。一阵闹哄哄后，有小狐狸提议了：“咱不能背这个黑锅，干脆组团去抓真凶吧。”
    有狐狸不同意：“如果真是塔里的妖怪干的，我们怎么打得过？”
    话一出口，好多狐狸一致反对：“你乱讲！大妖怪怎么会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
    这个小插曲很快过去，建议得到了热烈响应。于是经过一番选举，“狐狸调查团”浩浩荡荡地下山了。
    3
    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狐狸也有旦夕祸福。
    它们非常不幸地和小道士在塔前相遇了。
    本来这种相遇不算什么，但现在是非常时期，它们的数目又有点多，这难免会引起某些不必要的误会。
    “一、二、三、四、五、六、七。”小道士点着数，吃惊道：“怎么这么多？”
    他一拍脑袋，说：“看来村里的鸡鸭失血事件，果然是你们干的。”
    狐狸们一听，觉得不好解释，立刻四处逃窜，跳湖的跳湖，投林的投林，总之场面异常混乱。其中的白狐狸弟弟因为腿太短的缘故，没跑几步便被小道士一把揪住尾巴倒提起来，在手上晃晃悠悠地荡起秋千。
    “不、不是我干的！”初出茅庐的白狐狸因为过于紧张，以至于完全忘掉了狐狸家族的三大纪律，下意识为自己开脱起来。（附注：纪律一：不要跟人讲话！纪律二：不要跟人讲话！！纪律三：不要跟人讲话！！！）
    小道士瞪圆了眼睛：“还真有会说话的狐狸？”他从布兜里摸出一张花花绿绿的符纸，往白狐狸头上一贴，说：“看来一定是妖怪了。”
    白狐狸放声大哭道：“不是！我不是妖怪！我只是住在附近的狐狸啊！呜呜！”
    事情往往越描越黑。
    小道士嘿嘿一笑：“会说话的狐狸不是妖怪是什么？”
    白狐狸抽泣道：“还是狐狸。”
    树上的狐狸分队小队长听得伤脑筋，这都什么时候了，白狐狸居然还接话！就凭这种智商，要不是族长的孙子，哪能混进调查队伍。
    它正犹豫着该回山从长计议，还是一拥而上抢回阿白时，忽然听得轰隆隆一声巨响，抬头一看，顿时浑身血液全往脑门上涌。啊，镇妖塔，古老的镇妖塔居然倒了！
    4
    传说中的大妖怪要出来了！
    所有潜伏的狐狸兴奋得像打了鸡血，纷纷探出了脑袋，准备一睹其真容。
    虽然同为妖类，但和人类一样，塔里的妖怪一直被用来恐吓小狐狸，它在整整几代狐狸的童年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可怕！强大！吃狐狸不吐狐狸皮儿！
    多么灰暗的幼时记忆啊。
    不过，长大以后狐狸们的看法逐渐发生了变化。毕竟在妖魔的世界里，对力量的渴望压倒一切，弱小势必趋于灭亡，强者才能生存壮大。塔里的妖怪有实力、有遭遇，无上法力与千年禁锢，尖锐的矛盾更让整个事件蒙上一层明显的英雄末路似的悲剧光环。这完全符合一个妖界偶像的标准。
    如今，小分队成员即将亲眼见证历史，怎能不万分激动？说不定多年以后，他们还可以得意地对着自己的子孙吹胡子：“你爷爷当年可是亲眼见到大妖怪出山的。”
    5
    但是，想象终归是想象。
    浓烟滚滚过后，青面獠牙的大妖怪没有出现，只有小道士咳嗽的声音：“咳咳咳，好呛！”
    狐狸们郁闷了，觉得自己被骗好多年。从小时候的恐惧到长大后的崇拜，一切情感居然都转眼化浮云。
    村子里的人被巨大的响声所吸引，都跑来远远围观。
    “怎么回事？”小道士捂着鼻子，奇怪道：“怎么突然就倒了？”他当时反应很快，在塔身倾斜的一瞬间已经掠出去老远。
    “不祥之兆，不祥之兆！”老人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说。
    “原来塔里没有什么妖怪。”更多的人怅然若失。他们也说不清为什么会这样，这种感觉就好像海里其实没有龙王，地下其实没有阎君，一切秩序都被打破了。
    “不对，不对！”有人叫起来：“妖怪是被关在地下的！地上的塔倒了，地下的可没有！”
    所有人都望向小道士，他受不了众多殷切的目光，只好把白狐狸往兜里一塞，堪堪露出一条大尾巴，说：“好吧，我过去看看。”
    “哪有什么妖怪。”他嘟哝着，小心翼翼地在残砖断瓦上跳着行走。
    石塔在地上共五层，只第一层还有些轮廓，其余都已轰然坍塌，四周散落着破碎的青砖。小道士跳上去，在半遮掩的塔里转了一圈，里面的空心内径不到六尺，乍眼一看空空荡荡。他又蹲下来，在地上敲敲打打，试图寻找通往地下的入口。
    当他打算放弃时，兜里的白狐狸不知什么时候调整了位置，将露在外面的尾巴换成了脑袋，指挥说：“在左边在左边，墙角那里。”
    小道士惊奇地看着它，这真是一只神奇的能够随遇而安的动物。刚才还怕得死去活来，如今重又生龙活虎。
    白狐狸在这种目光下立马噤声，但是对大妖怪的好奇还是战胜了理智，忍不住又小声插话：“故事里是这么说的。”
    看来各族流传的版本不一样，人类的侧重于气氛，狐狸的精巧到细节。
    小道士果真走过去，拨开厚厚的灰土渣，只见地上的石板排列得紧密整齐，丝毫没有翻动的可能。他遗憾地一摊手，说：“没有。”
    白狐狸很沮丧，东张西望试图找出什么遗漏。忽然，它瞪圆了眼睛，大叫起来：“看！树藤！树藤从地下长起来了！”
    6
    小道士眨巴着眼，一人一狐同时目瞪口呆。
    在塔中心的位置，一根绿藤蔓已经击穿厚厚的石板，从地底冒出来，弯弯曲曲直往顶上冲。
    莫非是地下妖怪的本体？
    不，不是。小道士随即否定，他身上系着的妖气铃并没有响。从某种角度来说，眼前这株植物是正常的，尽管它不符合生长规律。
    随着石板的四分五裂，中心形成一个漆黑的窟窿，深得看不到底。地上的藤蔓开始扩大地盘，从手腕粗细的主干上分出无数柔软的枝条，飞快地向四面卷曲延伸。纤细的末梢只要一触到墙壁，就生出吸盘牢牢固定。
    眼看这里即将变成绿油油的牢笼，小道士觉得不能再耽误下去。他掏出两道符纸，口中念念有词，然后叱道：“去！”
    符纸在空中打了个旋儿，轻飘飘地飞到藤蔓上挂住，但显然没什么作用。
    白狐狸看得眼都直了，再也没了好奇的心，只顾抱住脑袋催促说：“逃吧，我们还是逃吧。”它不想变成肥料。
    小道士此时反倒生出了疑心，他刷地抽出背上的剑，在藤条上轻轻一碰，它们立刻像蛇一样扭动起来，发出吱吱的叫声。
    藤蔓似乎将这样的举动视为挑衅，于是所有正在生长的枝条改变既定方向，呼啸着往狐狸这边扑过来。
    白狐狸吓得蒙住了眼睛，等它再次睁开时，情形发生了巨大变化。
    那些藤蔓像是听到了什么呼唤，忽然停止了疯狂的生长势头，温柔而缓慢地从地底下托上来一只猫。
    一只猫？！
    白狐狸揉揉眼睛，是的，它没有看错，一只猫，还是最普通的三花猫。
    三花盘踞在一片碧绿中，要多拉风有多拉风，只是一只前爪上还绑着刚挣脱的绳子，另一只正在撕扯捂嘴的白布条。那上面写满密密麻麻的文字和符咒。
    小道士惊讶极了，说：“你、你是什么？”
    “什么我是什么？我是猫啊。这都看不出来？”三花猫矫捷地从藤蔓上跳下来，将白布条踩在脚下，呸呸几声，说：“妈的！可憋死我了！”
    它一瞥见小道士手中的剑，不耐烦地一挥手：“收起来，收起来。我最讨厌舞刀弄剑了。”
    小道士当然不肯，追问：“你是谁？”
    “我呀？”三花猫眼睛咕噜噜一转，似乎不怎么相信：“嘿，不是吧？连我都不认识？我很有名的。”
    它得意洋洋地一仰头，“我是言灵，是宇宙洪荒天上地下黄泉碧落绝无仅有的言灵啊！”
    7
    什么是言灵？
    小道士和白狐狸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由小道士出面：“那个，猫、猫······”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叫猫大侠吧，看上去大家不是蹲一个战壕的，叫猫前辈吧，好像又有点吃亏。他想了想，似乎记得三花猫都是母的，于是顿一下说，“猫姑娘，什么是言灵啊？”
    三花猫一听，脸一下子垮下来：“靠！你还是不是道门弟子？啊？连言灵都不知道？还猫姑娘！你哪个门派的？啊？哪个师傅带出来的？”
    “简直不学无术，一代不如一代！” 三花猫愤愤不平，“这怎么要得？要是碰上敌人了怎么办？连对方的底细都不晓得！认知课是怎么学的？”
    小道士完全为它的气焰所震慑，半天说不出话来。他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对道门教育事业如此关心的一只猫会被关起来。
    三花猫的脾气如同那三月里的小雨，来去都快，它很快便转移了目标，摇着尾巴憧憬道：“哎呀，三百年都没有吃余记烤鱼了，那真是人间美味啊。”说完竟打算扬长而去。
    白狐狸已经不害怕了，这猫凶归凶，但不像是会吃狐狸的样子，所以忍不住又插嘴：“余记不行啦，山上的鱼更好吃些！”
    “是吗？”三花猫听到了，扭头问：“在哪里？”
    “山上的桃花溪边。”白狐狸吞咽着口水，仿佛看见一尾尾喷香的鱼，周围满是姜末、蒜蓉、小葱、山椒，红油上还覆盖着碧绿的野菜，袅袅地泛着热气。
    “这么好？”三花猫很动心，“来来来，胖狐狸，快，快，带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