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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被 逆° 从 原创小说 移动到本区(2016-0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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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瀛
四煌说他的理想是当一个恶棍。
后来我说了些什么我忘记了，只记得当时四煌嘴里含着的冰糖葫芦是我用仅剩的零花钱买的，在当时的我看来，那就是我的全部。我不知道，其实他要抢走的，并不只是冰糖葫芦那么简单，可是说到底，也许只有那串冰糖葫芦才是本来就属于我的。
虽说四煌是住在我家的隔壁，但最先认识他的却是兰儿。四煌刚搬过来的时候整天都蹲在他家门口前的石狮子旁边，死死地盯着地面，也不理人。这是兰儿告诉我的，当我终于忍不住想要去看看的时候却发现兰儿也跟着蹲在了那里，和他一样死死地盯着地面。顿时我莫名其妙地生气了，跑过去揪住四煌的衣领就是狠狠的一拳，然后我就和他在石狮子旁边扭成了一团。结果是我输了，我哭得很厉害，并不是因为我打架打输了。就是那么莫名其妙的，感觉自己被抢走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兰儿看着我哭成那样很是慌张，想去把四煌拖过来给我赔不是，但四煌只是靠在石狮子边不住地吹口哨。其实我听出来了，他的口哨吹得并不是很自然。
后来我才知道，石狮子旁边的地面什么东西都没有，四煌告诉我他只是想引起我们注意才那样做的。四煌很聪明，至少在这方面是这样。四煌有个哥哥，比我们大几岁，他并不和我们一起玩，只是整天跟着他们的伯父学习经商。他很懂事，懂事得和年龄很不相符。我知道，他是要成为一个商贾的，他本来长得就像个有钱人。他从来不管四煌，任由着他在外面野，有时候还会自言自语地说些我很难听得懂的话。比如，让他这样也许会更好云云。所以我很是羡慕四煌，因为他每天都可以在大街上晃荡，而我却只能坐在私塾里念李白的床前明月光，父亲说没受过正统教育的孩子将来会没女孩子喜欢的。我很怕兰儿将来会不嫁给我，所以就算到了悬梁刺股的地步我也会拿着四书五经没命地念。四煌老往兰儿家里扔路边摘来的的喇叭花，为这个我跟他打过好几架。可每次都是我输，兰儿来安慰我的时候四煌就一如既往的在石狮子旁边吹口哨，可那样我还是没有恨他。他一直没发现这点。
这样一晃就是六年，当我们都长到十四岁的时候四煌终于找到了要做的事情，他偷偷地加入了城外的四头寨，四头寨是皇城周边势力最大的山寨之一，虽然当时只能在那里打杂，但他很是乐在其中的样子。可见四煌所说的他的理想并不是开玩笑的。兰儿在家里学起了针线，而我在私塾顺利毕业开始在皇城军校里学习刀熗棍棒。四煌他哥毫不意外地成为了商界新秀，才二十岁就垄断了皇城的药材买卖。可也因为这样，忙碌中他却没有发现自己的弟弟如今正在为如何成为正式的山贼而焦头烂额。
我没有问过四煌为什么要做个恶棍，他也从来不跟我说原因。到了这个阶段我们似乎都会不自觉的想以后，不是冰糖葫芦，也不是兰儿。四煌他哥曾经跟我们说过一个叫目标的东西，它有点像理想但比理想现实，比如一件让人拼命要得到的东西，一个无论如何也要达到的程度。父亲跟我说不要我去从军，玩命的活还是远离比较好。他说要我去当捕快，说那是捞名声和捞钱最容易的职业，最好是做到六扇门门主的位置。然后我就把这个当成了目标。跟四煌聊起这个的时候他就说他要做一个名垂千古的恶棍。我说应该是臭名永驻的恶棍。他说随便啦。此刻我们都没有意识到将来我们的立场是多么的尴尬，相反的也是彼此如此价值的攀附藤蔓。
幸好我在军校里的成绩还算不错，申请的职位上级很爽快的同意了。然后我成了皇城城西府的捕快。四煌也顺利地成为了真正的山贼，开始为了他那伟大的理想而奔忙。
日升月降，日降月升。四煌第一次撂倒官府小卒，我第一次砍翻山寨喽啰，这就是开始。
四煌
那天家里的大火把整个夜空染得血红。兄长和我站在黑暗的巷子里，看着空中的流火不断地向家里坠落，围住府邸的士兵不断地砍杀意欲逃命或反抗的所有人。我想要喊，却发现喉咙已经哽咽得再也喊不出半个字。惨叫声如刺刀般扎进我的耳朵里，我无力地蹲了下来，不敢再去看那血红的天际，不敢再去看那跳动的火团，不敢再去看那滴血的长剑。只是低着头，死死地盯着地面。
兄长拉起我，隐没在那黑暗的巷子里。那时，我只有六岁，兄长十四岁。
兄长带着我离开了南望城，一路向南而行。我回头看着那巨大的城郭，它的天空中依然残留着前夜升起的浓烟黑雾。当时的我并不知道，在这个地方，我还会再失去一样重要的东西。
兄长没有告诉我任何关于那天晚上的事情，他只说我不会懂的。我确实不会懂，对于一个六岁的小孩还能奢望他能懂些什么？可是兄长没有抛下这样的我，甚至为了我而下跪，就在离开南望的第四天，连父亲都没有跪过的他竟然给一个身份低贱的农夫跪下了，只求换来两条红薯救活我这条已经一文不值的生命。我看见了，当时的他紧紧抓住了拳头，放下了他那比自己生命还要重要的骄傲，任由那个农夫用俯视的姿态看着他。我想，这也许会成为他一辈子的耻辱，可是后来他却轻轻按着我的头说，这是他一辈子的骄傲。
自那次以后，这段旅程就开始变得比兄长想象的要平静许多，唯一遇到的一次追杀者却是被另外一群蒙着面的黑衣人所击退了。路途中似乎总会得到一些善意的援助。兄长觉得这并不是正常的事情，可是他没有去深究，因为我们要走的路实在太长。
在我开始慢慢地忘却了那片血红的天际的时候我们终于抵达了目的地——皇城。可是我们没有如愿地进行预定好的下一步。才刚踏进城门，城门官就把我们扣押了下来。然而兄长显得是那么的镇定，仿若这并不是意料之外一般。我们被带到了一个偌大的府宅。进门之时我听到兄长低低地沉吟了一句，丞相府。
我并不知道丞相到底是个多大的官，我只知道那个被称为丞相的人我见过，他叫区政，是父亲的朋友。我和兄长就这样莫名其妙地住进了那里，那个人说他会替父亲照顾我们。可是我并不需要那样的照顾，我想说出来，但兄长按住了我的肩膀。过后兄长跟我说，我们不会在这里待多久，很快就可以离开。然而，这个很快，却是两年。
区政给我们安排了贴身侍卫，再介于未到皇城之时所遇上的追杀者。兄长似乎打消了离开的念头，他开始流连于那个宽大的书房里，而我终于努力地压抑住了对父亲母亲的想念，只因兄长说过一句话，我们一定会见到他们的。可是兄长骗了我，至少骗了我一半。
区政似乎很喜欢兄长，常常会把兄长叫过去谈话，而且一谈就是很长很长的时间。他还会带着兄长出门，但兄长没有告诉过我他们都去了什么地方。有一次他们去了整整一个月，回来之后兄长整个人变得很憔悴，那时他把我叫了过去，跟我说，四煌，我们以后再也不回南望城了。我不置可否，只是点点头。然后他却流泪了，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兄长流泪，我想拭去他脸上的泪水，可却够不到他的脸，我实在太小了。并不知道兄长承受着什么，连给予丝毫安慰的能力都没有。
区政有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女儿，叫漓儿。一个任性刁蛮却也不乏善良的女孩。她从来不把我放在眼里，就算我和她每天都一起坐在同一个书房里听着同一个先生讲学。她会在我的书里留下她那乱七八糟的墨迹，还会趁我洗澡的时候叫下人把我的衣服藏起来，在我午睡的时候用力敲打窗门。总之几乎所有的事情都和我做对，可是我并不讨厌她，因为兄长告诉过我，她在出生后不久便失去了自己的母亲。也许当时处境的我去同情她会有点奇怪，但至少我的母亲还健在，我这样想。那时我认为她应该是特别讨厌我的，并且会一直讨厌下去。可是我错了，因为我不知道那份讨厌的里面包含的只是孤独，可是在十几年后的某一天，那份包含着孤独的讨厌，变成了真正的恨。
我们终于可以离开的时候，漓儿哭了，她就躲在区政的身后，我透过区政的袖间看着她，有点不知所措，本以为她应是高兴的，更让我不知所措的是自己竟然也有些许的不舍。那时我想了很久也不明白自己到底留恋的是什么，直至我再次遇上漓儿的时候我才弄明白，那只是八岁的脑袋里的一丝稚嫩的友情。可相对于自由来说，那份不舍却是那么的渺小。
我跟在兄长的身后，头也不回地踏出了丞相府的大门。
阿瀛
四煌留起了短须，说是这样感觉更像恶棍。他离开皇城搬到了山寨上，终于彻头彻尾地当了山贼。我对此感到非常高兴，这样他就不能再往兰儿家扔喇叭花了，我也无需再跟他打架听他吹口哨。我当上捕快之后有了专属的佩剑，没事我就会往兰儿家跑，因为自我感觉拿剑的样子很帅。有时候兰儿会问我四煌在山寨过得怎么样，每次听到我都很无奈，这种东西再怎么样我也是确认不了的。一个捕快单熗匹马的跑去恶棍的大本营去说想看个朋友过得怎么样，用膝盖想那个下场都觉得恐怖。不过四煌也会隔三差五地进城一次，每次我们都会去在城西的客栈里喝酒，因为那客栈的老板娘很妩媚。四煌说总有一天他要把那个客栈买下来，连老板娘一起。我说到时候我去那长住。
我的上司是城西府捕头，一个留八字胡无论摆什么表情都像奸笑的家伙。可这样的家伙却是六扇门八大神捕之一，可想而知六扇门这个组织确实不简单。可是那家伙每天都只会叫我到街上去巡逻，自我就职以来就没接到过一个像样的案子，对此我很是苦恼。父亲整天求神拜佛地祈祷我能早日当上老大，也好让他成为皇城里真正有财有权的风云人物。可是皇城的治安却好得让人火大。所以我每天都在祈祷皇城能出些大事，至少在城西出些大事。但事与愿违，城西一点事都没发生，倒是城南出了件挺轰动的官府盗窃案，可乐死那些家伙了，每天敲锣打鼓地搜这搜那。据说抓住那大盗的是一跟我一样的新人，结案后立即被调到了六扇门本部做事，一下比我高了一大截，心里实在不是个滋味。八字胡听我说了这事只是拍拍我肩膀呵呵一笑说年轻人年轻人啊。我暗地里把中指伸了出来指着他。后来过了两天八字胡很严肃地奸笑着聚集我们城西捕快开了个会，说是南望城太守要赴京向皇上进贡，传言后日会有人去劫财劫色，叫我们到时候去埋伏。那事高兴得我一晚没睡好，整好四煌跑进城来找我喝酒，看他也是春风满面的样子。他一看到我就说他晋升的时候到了，山贼也有晋升这样的制度的么？我如是地想着的时候四煌噼里啪啦地把所有事情都抖了出来。等我反应过来之后心里是一阵的冰凉。此刻我才真正注意到了四煌和我的位置。
出发那天我申请了留守城西，八字胡虽然是很狐疑地看着我，但还是批准了。然后他带着一批新丁，风风火火地就出城去了。
虽说是留守，可也不能干闲着，到街上逛逛是捕快的日常职务。原想就这样晃晃敷衍了事，可本来宁静腻闷的城西在这天却是热闹非凡。可能是冲着城西府这天人少，小偷混混流氓都聚集到了城西闹事，忙得我是焦头烂额。其中有一个女人搞得我更是欲哭无泪。
当时我正要踏进四煌他哥的药材舖喝凉茶，不想对面街道却传来群人起哄的声音，顿时便看到一堆梨子在人群内冲天而起，一个女孩就站在梨子摊的桌子上还拼命的吆喝。天女撒梨？！我拨开路人跑了过去，可那女孩也不干闲着，一溜腿就往人堆里钻走了。去的方向还一路都有不同的水果和蔬菜飞起来。我正要赶上去，却发现要追她的还不止我一个。几个大汉正莽莽撞撞地从我身边奔过去，手中竟然还拿着木棍。我一手拉住了其中一个，他跑得仓促差点摔在了地上，正欲开骂，可转眼看到我的制服就硬生生地把那句粗话吞了下去。给朝廷办事就是有面子，我摆足了官腔问了他几句话，他怯怯懦懦地说了一大堆，其中有一半是“官爷”这两个字。原来那女孩还真不是个普通的角儿，竟然一个人去砸了人家的赌场，还能跑出来。我看着前方飞起的水果蔬菜，竟然挤出了点佩服的感觉来。本想这事就这样撒手不管了，可不远处突然就没有东西飞起来了，那几个大汉还是没命的往前追。我悠悠地走到最后被掀翻的水果摊边，转身走进旁边的小巷子里。那女孩果然就蹲在里面奸笑。
城西府衙是第一次有女犯人到访，还是个被抓住了依然咯咯傻笑的女犯人。她笑完之后就问我我想把她怎么样。我只说了两个字，赔钱。她也只回答了我两个字，没门。总之，得先把她的身份给记录下来。可这段记录也依然费劲。我说，名字叫什么。她说，大美人。然后我毅然地把大美人这三个字写了上去。我说，干什么的。她说，专门砸赌场掀水果摊的。我说，住哪里。她说，丞相府。我说，丞相是你爹不成。她说，是的。我说，光凭这个大话就可以拿你去砍头了。她只是吐吐舌头依然在那里傻笑。然后那几个大汉终于气喘吁吁地找到城西府衙，不过却是不能把这疯丫头交给他们的。等我把那些人打发走之后那疯丫头依然在那里傻笑着，她说，干嘛不把我交给他们。我说，赔钱。她继续傻笑。
最后我还是把她放走了，然后我想起了四煌说过的一句话，心肠太好也是一种病。可是事情还没完，我刚放走那疯丫头不久就有几个人踏进了城西府衙。还是一直亮着腰牌走进来的。是丞相府的人，我惊得出了一额头的冷汗，难道那疯丫头的话那么快就传到丞相府里去了？那几个人知道人不在责怪完我们办事不力之后就走了。没事吧那疯丫头，我如是想。
等这件事结束之后也已日落西山。接着我看见风风火火出城剿贼的八字胡灰头土脸地回来了。据说最后捕快们连一个山贼的影子都没看到。在那里只等来了拉着空车的南望太守一行人。因此八字胡被老大赐了一顿狠训。回来就对我们吹胡子瞪眼。
四煌说他终于也可以做做老大了，还说本来他是可以当个堂主什么的，可因为太年轻所以没能如愿。我不知与否地听完他长达半个时辰并慷慨激昂的陈词，心里想着如果这次没有这种意外自己拼命点的话好歹也能当上城西府副捕头，那样也算个蛮大的官了，佩剑上也能雕个好看的图案到兰儿那炫耀一下。可结果是四煌得到了好处，我成了怯战的逃兵。幸好八字胡脑子不太好使，要不然我就栽大了。兰儿听说四煌的事后笑得大眼睛都眯成了条缝，我想，最后的最后也许我什么都得不到。
四煌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兰儿，她就那样在不远处看着我，不敢走上前来，也没有离开。后来她干脆就蹲了下来，双手托着下巴，歪着脑袋，似乎在我离开之前她都不会动一下似的。可我没有理会她，一连几天。因为当时我正处在巨大的悲伤之中，直到另一个人出现，他给了我一拳。
在此之前的那天夜晚，兄长领着我离开了丞相府，坐上了一辆马车，上面坐着一个双鬓已微有霜白的男人，我并不认得此人，但他见到我们之后却流露出了些许激动的神情。兄长说他叫博阳，年轻时是父亲征战兖州的随军参谋。两年前我们之所以要来皇城就是要找他，这是父亲的安排。我问兄长我们是否就可以见到父亲了。兄长却没有回答。然后我清晰地听到了那个叫博阳的男人轻轻地叹了口气。
博阳说现在的整个兖州都是父亲和上一代蛮王打下来的，当时的父亲非常年轻也非常勇猛，如手足般地对待自己的下属，所以士兵们都会为了他而拼命冲杀。攻下一座又一座的城池。说父亲与他的交情最好，曾祭月而交，尊其为兄，父亲为弟。每每攻下一城他们都会一起饮酒至旭日东升。当羽朝一统天下之后父亲被召回了皇城，他摒弃了封赏也回到了皇城从商。就算有了贵贱之分他们也依然关系如昔，在父亲的帮助下他终于成为了富甲一方的商贾。然后羽阳帝登位，父亲受封迁往南望。于那时便开始疏于往来了。而当时我才刚刚出生，所以他说我不认得他是自然的。
兄长问起了区政的事情，可是博阳似是也了解不是甚多，只知道他是科第出身，初任吏部司监，因为办事得力屡屡被朝廷提拔，在升任吏部尚书的时候就和父亲交往甚多，前不久才受封丞相之位。迁入如今的城东丞相府。
城东大多是官宅，没有什么人敢在此无故夜行，所以这里的夜晚尤其的安静，不时会有巡兵经过。我心里一直没有平静下来，因为兄长的沉默，和那博阳的叹息。博阳一直在诉说着他和父亲的往事，说着那段绵长战乱，可每次提及战功卓著的现今帝君的时候都是一带而过，似是不太愿意提及这个人的。兄长沉默不语，像是在很认真地听着，可他的眼睛却不时警觉地向外看，就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狮子。当马车开始慢慢远离城东的时候，那些人终于还是来了。
一支箭稳稳地扎在我前面的车壁上，兄长把我按在他的怀里。透过缝隙，我还能看见那支箭在微微的颤动，隔着那支箭，博阳的神情是那样的若无其事。外面传来刀刃相撞的声音，但很快就平息了下来。奇怪，上车之前我并没有看见他带了很多人。兄长撩开车帘，一群黑衣人正在往暗巷隐没而去，而地上也躺着十几个黑衣尸首。
那些是你的人吗。兄长问博阳。但博阳只是摇摇头说，为什么你不认为那些是区政的人。兄长也只是摇摇头。
博阳的大宅坐落在皇城城西，这里是皇城最繁华的地方。他的大宅前有两只很大的石狮子，每至夜晚它们的背部都会被门廊上的灯笼照得血红，可却没有狰狞之感。在它们身边我会留下很多东西，因为，我将要在这里度过十年。
兖州的舅父来了，他和兄长在书房里谈了很久。他们不知道，其实我就站在门外，每一个字都重重地砸进了我的耳朵里。
父亲死了，在两年前，其实我早有觉悟，但当真正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身体还是不争气地颤抖。接着我再次想起两年前的那个晚上，那场似要燎天的大火，还有被长剑穿体而过的亲人。我奔跑着，撞开了大门，却摔在了石狮子旁边，然后我蹲在了那里，紧抱着颤抖的身体，死死地盯着地面。
舅父说他想带我去兖州，母亲在那里等我。可是兄长要留在这里，所以我说我也要留在这里，因为我的命是兄长的。
这时候阿瀛和兰儿闯进了我的生活。那一拳真的很疼，也是那一拳让我开始决定了以后的生活。
博阳的书房里有很多书，我除了在外面晃荡之外的时间都是在那个书房里面度过。有时候博阳会来跟我讲解那些书里的东西，比如那本他自己所著的《为将者》。兄长跟着博阳从商，他似乎想要放弃以前的一切。可是我并不是那样想。然而庆幸的是他并不知道我不是那样想。
我经常抢阿瀛的冰糖葫芦，他并不会生气，这样就慢慢变成了习惯。可阿瀛比我习惯得更快，抢了几次之后他竟然每次都会准备两串。可是最后我抢走的东西他是无论如何也准备不了两个的。
后来，我加入了四头寨。
阿瀛书念得很好，他父亲把他送进了皇城军校。那小子在军校里依然是个出类拔萃的人物，在他的那一届里有七个成绩最突出的人，被称为七虎，他就是其中一个。在将近毕业的时候四煌跟我说他要做六扇门门主，为了他父亲。我说你是想要抓我么。然后他真的就进了城西府衙。也许，这是上天的安排，我想。上天让我们相遇，上天安排他来帮助我，上天，让我成为一个背叛者。
那天堂主招集了我们，说是南望太守亲自赴京进贡，要经过我们山脚。虽然只是第一次，但我不想浪费掉这次机会，为了能更快地爬上去，或许我要给这次行动制造点麻烦，可，为什么偏偏是南望。
然后我在城西找了个乞丐把这件事情传了出去，很快城西府衙便会知晓。之后我去找了阿瀛，假装不经意地把整件事情告诉了他。和我预想的一样，阿瀛为了不让我陷入危险之中把城西府的安排告诉了我。他劝我不要去，但，这怎么可能。
堂主采纳了我的建议，要前往更前的一个山头行事。结果自然是无比顺利。可是，有一个人却让我很在意。
当时我们吆喝着从山腰上冲下来，护车的士卒们慌慌张张地拔出了腰刀，那个胖太守更是紧紧地缩在马车内，可他却退到了路边，后来干脆坐在了那里。我们的目标只是财物，也无人理会于他。所以他就那样坐在那里一直看着我们带着财物离开，甚至是以一种事不关己的神情。就那样看着我们砍翻他眼前的士卒。
然而我也管不了这许多，顺利完成了这件事情，我离寨主之位就能更近一步。
阿瀛
四煌为了报答我也出卖了他山寨的山贼朋友们，总算给八字胡挽回了点颜面，为了表彰我的功勋，八字胡奸笑着把我提升到了副捕头的位置。原来兵贼合作起来效益是那么的好。虽然对其他人来说多少有些不公平。其实升官发财就是那么的简单。父亲很是高兴，我还未正式上任他就让整个城西的人都知道了。还有人屁颠屁颠地拿着礼物来到了家里庆贺。只是城西副捕头而已，我重复地提醒父亲。可他还是得意洋洋地打着哈哈，仿佛走起路来都变得神气了很多。这多少也让我觉得爬上去并不是毫无意义的。
自去年的那次之后在城西我会经常看到那个疯丫头，而每次她都是领着几个人在大街上横冲直撞。把整条大街搞得热闹非凡。可是那些人就是抓不到她，搞得我都不好意思去多管闲事。只要闹得不是太过分我一般都会安静地坐在茶馆里或者是某个小吃铺里远远地看热闹。等事情平息下来再继续在大街上逛。偶尔那个疯丫头会突然就出现在我的对面，叫上一大堆吃的喝的然后叫我付钱，而我却只能乖乖的照她说的办，因为有一次在某个茶馆里，她再次让我尝到了欲哭无泪的滋味。
那时我像平常那样正在茶馆里喝茶，然后她就突然坐到了我的对面，冲着小二点了一些鲍鱼什么的，接着笑盈盈地对我说，付钱。做梦，我丢下这两个字之后就起身要走。可当我刚走出两步那个疯丫头就突然大声地哭了起来，这一哭顿时让整个茶馆里的人都止声看了过来，我也惊愕地看着她，额头开始冒出冷汗。那疯丫头抬起头用那泪汪汪的眼睛看着我，还真让她挤出眼泪来了。然后她就带着哭腔地对我说，相公你不能丢下我不管啊，我肚子里还有你……。我用让自己都无法想象的速度跑过去捂住了她的嘴巴。疯了吗你，我说。接着她的嘴巴在我的手掌下吱唔地吐出了两个字，付钱。
然而我却并不讨厌这个疯丫头，虽然她老是想方设法地找我麻烦。慢慢地我便习惯了她的存在，甚至有些时候会特意地去大街上闲逛，希望能看到她带着几个人在大街上疯跑。可想想我对这个女孩却是一无所知的，甚至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每次就只是疯丫头疯丫头的这样喊她，貌似她也并不介意这样的称呼。我曾跟兰儿提起过她的事情，可兰儿每次都只是盈盈一笑，却不曾想她这样会让我很失落。
四煌依然在四头寨里为了他所说的理想奔忙，谋划着一桩又一桩的案件好让我们能更快地爬上去。他会经常回到皇城找我去城西客栈里喝酒，我很讶异于他竟然从来没有向我问起过兰儿的事情。但我后来才知道，他并不是不想问，而是不需要问，因为他每次到皇城，第二个找的才是我。
就这样，又度过了一年，我正式地进了六扇门本部，四煌也顺利地当上了四头寨四大堂主之一。就在这个时候，所有的事情，终于开始混乱了起来。
父亲在我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去兰儿家提亲了。他跟我说的时候我愣在了原地很久，脑袋里混乱一片。
兰儿哭了，就在我的面前，我看着她抽泣得微微颤抖的身体，以为她会对我说出一些决绝的话语，可她却只对我说，你真的要娶我吗。我想说是的，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在父亲他们看来，这件事情是如此的理所应当，因为我和兰儿是青梅竹马，因为我们是门当户对。对于四煌，也许有些不公平。可是在我们看来，这件事情却不是那样理所应当的，因为我们三个彼此都不愿意失去任何一方。
兰儿走了之后，四煌冲进了我家，我看着他握紧的拳头，以为它会挥过来，可是他只对我说，也许这样就很好。
要去喝酒吗，我说。
那晚四煌醉了，我第一次看见真正醉了的四煌。他一直在重复着一句话，是我配不上她。我陪着他一杯一杯地将酒灌进嘴里，辛辣地从喉咙里烧过。脑袋里什么都思考不了，只听着四煌继续重复着那句话。
我去找了兰儿的父亲，把婚期拖延了。至于要拖到什么时候自己也并不知道，总之，在兰儿没有真正愿意之前，我不会再提起这件事。或许，我永远都不会等到那一天的。
如此来到了认识四煌之后的第十四个元宵，我们如以往一样三个人来到了河边放花灯。可是我们都知道，已经回不到以前了。兰儿轻轻地把三盏花灯放进了河里，然后她闭上眼睛，双手合十。我呆呆地看着，那三盏花灯慢慢地离开浅滩飘到了河中央，随之便被其他的花灯冲散了。我本应许愿的，以前都是如此。可是我却失去了要实现的愿望。四煌也愣愣地站在旁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兰儿回过头，看着已经木讷的我们，双眉一舒，微笑着站了起来。走吧。她说。我和四煌都跟在了兰儿的身后，谁也不敢擅自地上前与她比肩，就如和她之间隔着一道透明的墙，一道不能拆掉的墙。只是看着她的身影，相对无语。
可是我却已经承受不了这样的压抑，我希望这件事情只存在两种可能，自然如此，为什么不让它简单地解决。所以我拍了拍四煌的肩膀，停了下来。
四煌，我们再打一架吧……赌注是……兰儿，我说。
四煌最后一拳下得很狠，我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四煌站在原地看着我，眼睛已经瞪得血红，紧握的拳头还在不停的颤抖。兰儿没有拦住我们，只是在末了打了四煌一个耳光便哭着走了。
四煌也走了，就剩我一个人躺在巷子里，视线穿过房屋的夹缝望向天际，竟没有星月，一片漆黑。半饷一张脸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是疯丫头，她竟然在流泪，泪水一滴一滴地掉在我的脸上。仿若我也在落泪一般。
你看见了？我说。你怎么那么傻，她说。你知道吗？我说。你疼吗？她说。为什么她没有打我，我说。我带你去敷药，她说。是因为她对我有歉疚，我说。我扶你起来，她说。也仅仅是歉疚而已，我说。这与我何干！她说。
疯丫头扶着我走出了巷子，我抬头，一点火光冲上了天际，嘭的一声散成满天星斗，一瞬即逝。
四煌
抢贡品那天坐在路边的那个人再度出现了，就在城西客栈。在我刚要回避的时候却发现他早已察觉到了我，然而他只是冲我笑了笑，似是已经识穿我的身份一样，可他并没有打算做任何让我不安的举动。南望一行人应早已被遣回，为何他却留了下来？我没有上前询问，心想或许那只是对陌生人友善的微笑而已，并无太多隐含。然而却是无法说服自己的。后来几天我跟踪了他，他住在城西客栈，每日却只是在客栈里喝酒，什么也不做，似是在等待着什么，就那样不慌不忙的。也许，他不会只是一个南望小吏那么简单。
无意间我发现了那个女孩，那天在茶馆里她坐在阿瀛的对面，一边笑一边看着阿瀛。那个笑容很熟悉，我认出了这个女孩，竟然穿着一身脏脏的衣服，和十年前一样地喜欢胡闹。阿瀛摆出了一副很无奈的神情，可我知道他是高兴的，那是兰儿无法给于的，可事情往往都不会是那样的顺理成章，自讨苦吃永远是故事的主题，这才是真正的无奈。阿瀛总是有很多女孩子喜欢，因为他的善良，他的温柔。从小便是如此，他总是谦让着我，以至于让我把那种谦让慢慢变成了习惯，变成了理所当然。也失去了应有的负罪感。所以我会不自觉地背着他去找兰儿，并开始觉得这并不是一件错误的事情。兰儿说，这本来就不是一件错误的事情。她不知道，其实她跟我一样，都是被阿瀛宠坏了。
两年后，我利用着阿瀛坐上了堂主之位，也帮助他真正地踏进了六扇门。某天，兄长突然带上行囊，离开了皇城，说他要去兖州。博阳并无儿女，早在几年前他就已经不再理会生意上的事情，他对我们说，他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看着自己的目标一天一天的靠近，心里却在想着另外一些一天一天远去的东西。当我依然在踌躇的时候，上天却是不愿再给我一丝考虑的时间了。
兰儿哭了，就在我的面前，可我却没有让她发现我，因为我不知道此时还能说些什么，更害怕自己会说出一些自己做不到的事情。我找到了阿瀛，抑制着自己就要迸裂的情绪，然而却忘记了，在挣扎的，并不是只有我而已。
那晚阿瀛醉了，我第一次看见真正醉了的阿瀛。他一直在重复着一句话，她喜欢的不是我。我陪着他一杯一杯地将酒灌进嘴里，辛辣地从喉咙烧过。脑袋里什么都思考不了，只听着阿瀛继续重复着那句话。
我一连几个月没有再回到皇城，无可否认的这是我的逃避。但让我没有想到的是，阿瀛也逃避了。
元宵那晚我打了阿瀛，这本就是他设计好的蓝本。最后一拳他摔出了很远，他根本没有意愿去挡这一拳，但我似乎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因为我开始觉得自己错了，在这件事情上，我并不能表现得那样坦然地去接受，兰儿不是冰糖葫芦，他应该恨我，而不是这样的试图让我们觉得我们是对的。接着我的脸被狠狠地刮了一个耳光。是兰儿。
我又回到了河边，那里还是有着那么些善男信女在不断地放着花灯，万点烛光不断地跳动着，可其下的水却依然是那样静静地流，真的可以实现吗？那些愿望。我看见了兰儿，她就蹲在之前她放花灯的那个地方，却是在呢喃地唱着什么小调，那是我几乎要忘记的童谣。我无力地闭上眼睛，这才发现，原来打出那一拳之后，自己的拳头却是如此辛辣的疼着。
你知道我许了什么愿望吗？兰儿说。我不知道，我说。不，你知道的，兰儿说。
我摇了摇头。
那夜我独自去了城西客栈，老板娘已经显现出了些许的老态，我的对面也只剩下空空的桌椅。我知道事情总会来到这一步，却不想竟是以这样的方式。
那个人又出现了，两年来他似乎都没有回去南望。每次与我相遇都是淡然一笑，然后蓦然而去。可是今晚他却走了过来，到我面前的时候竟对我拱手以礼。更让我吃惊的是他接着说的话。
在下于子言，还请饶恕小人在此不能行主下之礼了，二公子。他这样说。
阿瀛
我让疯丫头把我扶到了江边，江面上还漂流着许多的花灯，隔着江面，兰儿就蹲在先前我们放花灯的地方，万点星火在我和她之间跳动着，已经看不清她的脸庞，但我似是听到了她正在呢喃的小调，那是我几乎忘记的童谣。她又变回了那个提着灯笼的小女孩，跟在两个小男孩后面，兴奋地追着自己放下的花灯，大声地唱着，只是小男孩们并不知道，他们许下了同一个愿望。
不过去吗？疯丫头问。
我摇了摇头。
该站在那里的人，已经在那里了。
还是扶我去敷药吧，我说。不要紧吗？这样子，疯丫头说。不要紧的，只是脸稍微有点肿而已，又没有流血，我说。我知道那不是血，她说。
我们都没有再提起过关于那天晚上的事情，这也是我们三个人形成的最后的默契。
兰儿终于还是向她父亲反抗了，争吵的声响隔着那道并不高的墙传过来，最后以一阵粗暴的锁门声收尾。当晚兰儿的父亲就来到了我们家，他希望我能尽早与兰儿成婚，说兰儿只是年轻任性，只要成婚之后便会明白的。
若是如此的话，那也不会是明白了，而是认命了。当然我不能这样说。所以，让我去和她谈谈吧，我这样说。
兰儿想向我道歉，可是我制止了她，那样的言语会让我觉得他们真的是错的，这样我就没有理由放弃她了。所以我和她说，她必须要坚持她是对的，四煌也是对的，然而我只是不想犯错才会这样做。
第二天晚上兰儿向她父亲认了错，我带着她离开了她家，在离开之前兰儿还是没有忍住，眼泪不住地从眼睛涌出来，她说她舍不得她父亲，可是兰儿的父亲只是打着哈哈，说她就嫁在隔壁有什么好舍不得的，傻丫头。
其实，本来也算是隔壁的。我告诉兰儿，马车会带着她离开皇城，四煌会在城外等候，我会帮忙照顾她的父亲，她的父亲过些时日会理解，一切都会好起来。我向她保证了这些，除了这些以外，已经不能再为她做些什么了。我没有给她道歉或者道谢的机会，让家丁在我说完之后就策马离开。然后我独自站在桥边，深呼一口气，该认命的，应该是我。
不要紧吗？这样子，疯丫头说。你已经是第二次在这样的时候出现了，我说。这样对自己是不是残忍了些，她说。我们去喝点酒吧，我说。你为什么能容忍他们的自私，她说。我们去城西客栈吧，我说。我没有办法理解，她说。虽说那里的老板娘已经略显老态了，我说。这次我付账吧，她说。
那晚我似乎是醉了，端着酒瓶，把自己当成了世界上最不幸的人，疯丫头也很好地配合了我，一边看着我喝酒，一边兀自地流着眼泪。
次日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所幸的是，我身边并没有躺着任何一个女人。我努力地回想着昨晚的事情，但只是徒劳。后来一个侍女把我带离了这个房间，说是他们家的老爷要见我，问了下才知道，我竟是到了一个不得了的地方，因为他们家老爷，是区政，当朝丞相。
四煌
我已经不记得自己到底欠了阿瀛多少东西，从冰糖葫芦到兰儿。兰儿说阿瀛觉得我们是对的。可是这样的事情本就没有对错可寻，阿瀛只是用这个来说服自己。兰儿也是如此，她比我更坚持自己的情感，试图着用对错来说服自己，让自己感到幸福。可是，那是自私的。
阿瀛也是个残忍的人，因为我不能像兰儿那样，所以我被压上了无比沉重的负罪感。促使我每次感到快乐的时候都会被那种负罪感深深的缠绕住。我开始觉得这样的情绪并不适合自己，我应该是一个冷漠的人，占有欲让我抢夺所有我想要的东西，可是只要牵扯到阿瀛，那样的事情似乎就会变得不再是那么的理所当然。结果他亲手把兰儿送到了我的身边，快乐与负罪感所带来的痛苦更激烈地纠结了在一起。我并不能坦然地去接受他为我们做的这一切。从这一点看，阿瀛错了，我们也错了。
之后我总会自己一个人坐在屋顶上喝酒，然而，即使如此我也还是没有整理出我想要的理所当然。我放弃了，我希望它能结束，至少现在。因为它不能浪费我太多的精力，从离开南望那时候开始，就注定我的世界容不下太多的儿女情长。既然兰儿已经来到了我的身边，我就应该选择做一个自私的人。
于子言是舅父的人，两年前就混进了南望城太守府，至于是为了什么他却没有给我说明，遇到我只是无意之举，后来舅父就干脆让他留在了皇城。虽然他没有明说，可是我知道舅父的意思，是要他留在皇城监视我所做的事情。当然，我做的这些他必然是没有办法理解的，所以他更不会知道，他也在我的计划里。相信兄长也已经见到了舅父，不然于子言也不会冒然接近我。这个人确实来的正好，因为事情已经到了需要他们的时候了。
自从于子言来了之后，我堂口下的人数开始不断增长，然而加入的新人里，有一大半是来自于兖州。我开始不断向别的山寨扩张。两年后，我终于如愿地坐上了四头寨的头把交椅，皇城外的所有山头也已经落在了我的控制之下，兖州那边也进行得颇为顺利。可是，这并不是最后。
阿瀛似乎也提升到了六扇门的八大神捕之列，这并不难想象，因为他本就是个出色的人，并且，他的身边还有那个爱胡闹的丫头。
在我坐上寨主之位的那天，我迎娶了兰儿，我派人给阿瀛发去了请柬。阿瀛来了，带着他的妻子。我们相视而笑，可是早已失却了往昔的默契。那丫头却是依然那样的不羁，他们的结合并没有让她成熟多少。我没有与她相认，因为，那已经是无关紧要的往事了。或许，她也早已忘却了我这个过客。我们似乎都显得很自然，才短短的两年，我们却像忘年相见的友人般笑谈往事。此刻的我们都不知道，下一次我们相见的时候，光景却大不相同了。
兰儿偶尔也会问起我做的事情，可是我并没有告诉她我最后想要做什么，我不确定以后事情会向什么样的方向进展下去，我更不确定，娶了她到底是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一年后，我所做的一切都付诸东流，可是，那也还不是最后。
阿瀛
那疯丫头也许真的惹了丞相府，要不然我也不会被带到这里来，可是却没有看到疯丫头的影子，不知道她是不是顺利逃脱了。区政就坐在大堂的上座，我想问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可是没敢开口，看他的表情貌似并没有要处罚我的打算，若是要处罚我的话也不会让我在客房里安安稳稳的睡到现在。六扇门是皇上的直属部门，或许就连他也不敢对六扇门的人太过乱来。
等我行完礼之后，那个区政只是闷闷的嗯了一声，也没有问话的意思，只是悠然的喝着他的茶。然而此刻的我脑子乱糟糟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只能尴尬的站在堂下。
这时候随侍的丫头突然说了一声，老爷，小姐来了。我顺着那随侍进来的方向望去，一个女孩走了进来，然后我惊讶地看着她，失声地叫了一声，疯丫头。
可她只是对我诡笑了一下然后就冲着区政喊爹。
原来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并没有撒谎。她叫区漓，区政的独生女。
接着区政简单地问了我些话就让我走了。
自那次以后我再也没有在街头上看见疯丫头，却是经常被她叫去了丞相府。看着她穿着干干净净的衣服，头发整齐地扎在脑后，一开始总是有些不习惯，我认识她的时候样子就像一个小乞丐，整天不羁的奔跑和傻笑。现在看来，其实她也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只是缺少那份少女该具备的羞涩，不过，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区政偶尔会让我到他的书房听他说一些为官和为政。我并不想听这些，可是这已经由不得我来选择。自从那次之后，我在六扇门的地位被空前提高了，在不到两年的时间我就受封进入八大神捕之列。区政还说，只要我愿意，他甚至可以把我调进吏部或者兵部，相信不用多少年我就可以升任为尚书之职。但是我拒绝了，对于官场我并不是很感兴趣。只要能真的坐上六扇门门主之位，了却父亲的心愿，我就满足了。
不久之后，我迎娶了漓儿，其实更像是我入赘了丞相府。在别人眼里，也许我已经变成了为了飞黄腾达而出卖自己的人，可是那又如何呢，多少人又在眼红我这样的命运。我没有问过漓儿为什么愿意嫁给我，她也没有问过我是否真的喜欢她。她只是说，只要我们开心就好。看着她那样地傻笑，我再也找不到自怜的理由。后来四煌和兰儿的婚宴我也坦然地去了，虽然多少有些不安，但看着漓儿在那里胡闹，也没有空闲再去想那些多余的已覆水难收的事情。
我本以为这样就是美好的结局，可是，远远没到结束的时候。
一年后，我继任了六扇门门主之位。当天我就被皇上诏进了皇宫。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皇上，他就高高地坐在宝殿的龙椅之上，用俯视的神态看着我，我甚至被他的威严压得有着些许的气喘。可是他的语调并不是那么的气势压人，反而显现出了些许的老迈。
他给我讲了一个故事，重述了一段我曾读过的历史。可是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的历史却和史书中的记载不尽相同，然而只是稍微的差别，对与错就开始模糊不清了。他确实老了，已经开始自省他的一生中所做过的一些事，或许还有一些他所怀念的人。反正我是不会懂的，这宫廷朝野天下的许多，凭我又怎能包容得下。我一开始无法理解为何他要和我说这段他编改过的历史，直到他说到那些故事以外的故事。
原来，皇上错了，可是他却不能承认他的错误，原来，他想弥补他们，却给不起他们想要的东西。
原来，他是要我去毁掉那个恶棍的理想。
历史
在羽朝建国之前，始皇帝带领着自己的儿子征战于神州各地，其中长子陆冥和四子陆爵军功最高，陆冥跟随始皇帝打下了中州与临近各州的大片土地，而四子与始皇帝的义弟司马云杨攻克了神州最难以收复的兖州，同时让越北草原上的塞北王臣服于始皇帝。最终始皇帝登帝位建国羽朝，改元羽元，封司马云杨为蛮王，领兖州四郡。
可始皇帝因常年征战已身怀隐疾。羽元七年，在未立太子的情况下始皇帝驾崩，宫中出现了两份遗诏，并无法辨别真伪，最后陆冥生母萧皇后声称诏示长子继位的遗诏为真，并推举其继位，改元羽阳，号羽阳帝。封另一份遗诏的继位者四皇子陆爵为常平王，领南望城。可是这一举措引起了四皇子旧部军将和兖州蛮王的不满，随即举国各地出现了打着“扶正”旗号的兵乱，其中兖州最为严重。消息传出后，南望城的常平王立即动身前往兖州与蛮王商谈，随后开始游说各地，最终平息此次兵乱。史称“常平始乱”。
羽阳二年，羽阳帝诏蛮王长子司马子翼进宫与皇子共读。从此让兖州蛮王和皇室连在了一起。羽朝开始慢慢趋向稳定。
好景不长，羽阳六年，羽阳帝遇刺，刺客供认受常平王指使，并扬言常平王意欲兵变篡位。羽阳帝命司马子翼率御林军前往南望城捉拿常平王。届时，各地常平王旧部兵乱又起，并开始向南望汇合。羽阳帝当即下达勤王令，各州郡藩王将侯出兵镇压。司马子翼抵达南望城常平王府后还未能与常平王会面便中箭坠马，随即双方开始发生冲突，御林军焚毁常平王府，乱军中，常平王战死。史称“常平之乱”。
故事以外的故事
常平王死后，常平王府中的乱战平息，御林军搜查了整个王府，发现整个王府内只有一人带着弓箭，询问之下，被俘的王府府兵皆称并不认识此人。此外，在盘查相关人等的时候，没有发现常平王两个儿子和妻子的踪迹。
之后，羽阳帝派人去搜寻常平王的两个儿子和妻子下落。后来发现妻子被少数府兵救出逃往了兖州。搜寻的第四日，在曲河关四里外发现了常平王的两个儿子，他们正要前往皇城。羽阳帝下令隐秘护送，途中遇到过一次刺客追杀，可是抓回来的人全都服过毒药，并没有问出指使者。然后他们安全抵达皇城。继而被丞相区政接进了丞相府。两年后，这对兄弟离开了丞相府，被一个商人接走了，他是常平王的故友，博阳。
羽阳帝没有向天下说出真相，因为并没有查出幕后是谁，如果公示天下他错杀了常平王，只会将众人的愤怒集中过来，到时候会变成更难以收拾的局面。所以羽阳帝没有去干扰这对兄弟，任其自由地生活，兄长从商，弟弟虽然为寇，却也是个无恶之人。
可是就在三年前，羽阳帝发现这对兄弟并不像表面上的那么简单。兄长离开了皇城前往兖州并开始聚集起自己的钱财，然后一点一点送往弟弟的山寨。兄弟的舅父洛飞是兖州蛮王的前将军，总握兖州骑兵的兵权。他在暗中帮助着这对兄弟，并且分散着把自己的骑兵送往了弟弟的山寨。直到一年前，弟弟统治了皇城外围连山的所有山寨，并且在山中秘密地操练着兵马。到现在已经发展到了四千余人。
我似乎不能理解这些事情，和我朝夕相伴的四煌只是一个性格爽朗的孩子，纵然是胡闹地走了一条不太寻常的路，他的兄长也只是一个成熟沉稳的商人，现在他们却突然变成了复仇者，复仇的对象竟还是天下之主。皇上试图只通过这番话就让我相信这一切，显然我办不到。
他也看出来了我不太能接受这些事情，所以他就让我见了一个人，说是只要见到这个人我便会相信他所说的一切。这个人是我一直未能蒙面的前代六扇门门主，另外还是我所熟知的一位长者，他是兰儿的父亲。
他说，他受命于皇上，一直监视着常平王的儿子。他说，兰儿受命于他，一直监视着四煌。他说，当时要我和兰儿成婚只是出于一个父亲的一时私心。
原来，我一直生活在一个充满谎言的世界里，原来，一直最幸福的人，是我。
历史
羽阳二十六年四月，因近年来皇城外围群山山贼猖獗，羽阳帝命新任六扇门门主夏瀛领七千御林军，出城剿贼。五月，御林军攻破四头寨，皇城外围回复往昔安宁。
四煌
那天晚上阿瀛带着他的人包围了我所有的山寨，一夜之间，我只剩下一座孤。
山脚下，他坐在战马之上，抬头瞭望着我的山寨，长剑悬挂在他的腰间，一席白色战袍，我很想告诉他，他很适合这样的装束。
他派人送来了劝降文书。可是里面却写着：
今夜，城西客栈。
他似乎不太擅长写这个东西，不过字还是写得很好看的。他是想叫我离开，可是到了这个时候，我怎么可能还存在退缩的理由。所以，那天晚上，只有我喝醉了。
阿瀛给我说了一个故事，说了那段我们都清楚的却不一样的历史，还有那段故事以外的故事。二十多年之后，他还企图让我相信他所说的另一个事实，显然我是办不到的。他害死了我的父亲，他现在所占有的，是我父亲的帝位，是我兄长的帝位，我只是想拿回本就属于我们的东西。
过去了半个月，阿瀛围而不攻，他似乎是想让我想清楚，那天晚上我忘了告诉他，我已经没什么好想的了。
终于他派人送来了最后的劝降文书，里面只写着两个字：
兰儿。
当夜，我遣人把兰儿送进了皇城。至少在这件事情上，我错了。
第二天阿瀛的人冲进了我的山寨，这只是一场没有意义的屠杀。阿瀛跨着战马闯进我的议事堂，只有他一个人。中堂的位置上，也只有我一个人。可是他收起了手中的长剑。
对话
你意外的很适合这样的装束呢。
是吗？可是我并不喜欢。
那却是可惜了。
我现在是不是应该叫你二王子？
还是叫我四煌吧，我本就不喜欢那个称谓。
或许你更愿意听别人叫你万岁。
万岁？你是这样认为的吗？
难道不是吗？
我只是想让兄长坐上那个本该属于他的位置，让犯下罪证的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你意外的说了些漂亮的话呢。
是吗？可是这些应该漂亮的以后现在被你抹杀了。
恨我？
不会，你有理由做这些。
是啊，我确实有理由。
兰儿她……算了，这样就很好。
……
那么，我们现在是先打一场然后你再让人绑我，还是省事点你直接叫守在外面的人进来绑我？
你说呢？
还是直接叫他们进来吧，我已经不想再和你打架了。
可是怎么办呢，我们必须要打一架呢。来砍我一刀吧，就在手臂上。
为什么？
还是我自己来吧。
你干什么！
你可以走了，后门我没安排人手。
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
你知道为什么他会叫我来吗？
……
是的，他的意思就是这样。
这样也改变不了什么。
其他的事情，我管不了。
即便以后我们再次把剑相向吗？
不会了。
这样值得吗？
我只是想继续做那个幸福的人。
于子言冲了进来，我被他们几个人护卫着离开了议事堂，回头看去，阿瀛左手捂着右手臂的伤处，静静地坐在那里。或许他在抱怨，这次，我忘了给他上茶了。他就是这样的人。
阿瀛
四煌走了，我离开了六扇门，接过父亲的商会，我辜负了区政，可是漓儿却只是笑眯眯地跟我说，开心就好。
我和兰儿又从新做起了邻居，我本想去问问她关于这一切，然而并不知道如何开口，或许也无需去问。不管答案怎么样，现在也不再重要了。几个月后，兰儿生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我如愿地成为了这个孩子的干爹。四煌一直没有消息，我希望他能回来，回来看看他的儿子，回来看看我信守的承诺。可我又不希望他回来，想就这样看着兰儿，看着干儿子长大。
漓儿说，四煌他错了，他选择了一条不开心的路，总是独自地皱着眉头，却没有发现身边那些该珍惜的所有。
其实，四煌很早以前就发现了。
兰儿说，这孩子，以后让他进私塾读书吧。
四煌说他的理想是当一个恶棍。
后来我说了些什么我忘记了，只记得当时四煌嘴里含着的冰糖葫芦是我用仅剩的零花钱买的，在当时的我看来，那就是我的全部。我不知道，其实他要抢走的，并不只是冰糖葫芦那么简单，可是说到底，也许只有那串冰糖葫芦才是本来就属于我的。
虽说四煌是住在我家的隔壁，但最先认识他的却是兰儿。四煌刚搬过来的时候整天都蹲在他家门口前的石狮子旁边，死死地盯着地面，也不理人。这是兰儿告诉我的，当我终于忍不住想要去看看的时候却发现兰儿也跟着蹲在了那里，和他一样死死地盯着地面。顿时我莫名其妙地生气了，跑过去揪住四煌的衣领就是狠狠的一拳，然后我就和他在石狮子旁边扭成了一团。结果是我输了，我哭得很厉害，并不是因为我打架打输了。就是那么莫名其妙的，感觉自己被抢走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兰儿看着我哭成那样很是慌张，想去把四煌拖过来给我赔不是，但四煌只是靠在石狮子边不住地吹口哨。其实我听出来了，他的口哨吹得并不是很自然。
后来我才知道，石狮子旁边的地面什么东西都没有，四煌告诉我他只是想引起我们注意才那样做的。四煌很聪明，至少在这方面是这样。四煌有个哥哥，比我们大几岁，他并不和我们一起玩，只是整天跟着他们的伯父学习经商。他很懂事，懂事得和年龄很不相符。我知道，他是要成为一个商贾的，他本来长得就像个有钱人。他从来不管四煌，任由着他在外面野，有时候还会自言自语地说些我很难听得懂的话。比如，让他这样也许会更好云云。所以我很是羡慕四煌，因为他每天都可以在大街上晃荡，而我却只能坐在私塾里念李白的床前明月光，父亲说没受过正统教育的孩子将来会没女孩子喜欢的。我很怕兰儿将来会不嫁给我，所以就算到了悬梁刺股的地步我也会拿着四书五经没命地念。四煌老往兰儿家里扔路边摘来的的喇叭花，为这个我跟他打过好几架。可每次都是我输，兰儿来安慰我的时候四煌就一如既往的在石狮子旁边吹口哨，可那样我还是没有恨他。他一直没发现这点。
这样一晃就是六年，当我们都长到十四岁的时候四煌终于找到了要做的事情，他偷偷地加入了城外的四头寨，四头寨是皇城周边势力最大的山寨之一，虽然当时只能在那里打杂，但他很是乐在其中的样子。可见四煌所说的他的理想并不是开玩笑的。兰儿在家里学起了针线，而我在私塾顺利毕业开始在皇城军校里学习刀熗棍棒。四煌他哥毫不意外地成为了商界新秀，才二十岁就垄断了皇城的药材买卖。可也因为这样，忙碌中他却没有发现自己的弟弟如今正在为如何成为正式的山贼而焦头烂额。
我没有问过四煌为什么要做个恶棍，他也从来不跟我说原因。到了这个阶段我们似乎都会不自觉的想以后，不是冰糖葫芦，也不是兰儿。四煌他哥曾经跟我们说过一个叫目标的东西，它有点像理想但比理想现实，比如一件让人拼命要得到的东西，一个无论如何也要达到的程度。父亲跟我说不要我去从军，玩命的活还是远离比较好。他说要我去当捕快，说那是捞名声和捞钱最容易的职业，最好是做到六扇门门主的位置。然后我就把这个当成了目标。跟四煌聊起这个的时候他就说他要做一个名垂千古的恶棍。我说应该是臭名永驻的恶棍。他说随便啦。此刻我们都没有意识到将来我们的立场是多么的尴尬，相反的也是彼此如此价值的攀附藤蔓。
幸好我在军校里的成绩还算不错，申请的职位上级很爽快的同意了。然后我成了皇城城西府的捕快。四煌也顺利地成为了真正的山贼，开始为了他那伟大的理想而奔忙。
日升月降，日降月升。四煌第一次撂倒官府小卒，我第一次砍翻山寨喽啰，这就是开始。
四煌
那天家里的大火把整个夜空染得血红。兄长和我站在黑暗的巷子里，看着空中的流火不断地向家里坠落，围住府邸的士兵不断地砍杀意欲逃命或反抗的所有人。我想要喊，却发现喉咙已经哽咽得再也喊不出半个字。惨叫声如刺刀般扎进我的耳朵里，我无力地蹲了下来，不敢再去看那血红的天际，不敢再去看那跳动的火团，不敢再去看那滴血的长剑。只是低着头，死死地盯着地面。
兄长拉起我，隐没在那黑暗的巷子里。那时，我只有六岁，兄长十四岁。
兄长带着我离开了南望城，一路向南而行。我回头看着那巨大的城郭，它的天空中依然残留着前夜升起的浓烟黑雾。当时的我并不知道，在这个地方，我还会再失去一样重要的东西。
兄长没有告诉我任何关于那天晚上的事情，他只说我不会懂的。我确实不会懂，对于一个六岁的小孩还能奢望他能懂些什么？可是兄长没有抛下这样的我，甚至为了我而下跪，就在离开南望的第四天，连父亲都没有跪过的他竟然给一个身份低贱的农夫跪下了，只求换来两条红薯救活我这条已经一文不值的生命。我看见了，当时的他紧紧抓住了拳头，放下了他那比自己生命还要重要的骄傲，任由那个农夫用俯视的姿态看着他。我想，这也许会成为他一辈子的耻辱，可是后来他却轻轻按着我的头说，这是他一辈子的骄傲。
自那次以后，这段旅程就开始变得比兄长想象的要平静许多，唯一遇到的一次追杀者却是被另外一群蒙着面的黑衣人所击退了。路途中似乎总会得到一些善意的援助。兄长觉得这并不是正常的事情，可是他没有去深究，因为我们要走的路实在太长。
在我开始慢慢地忘却了那片血红的天际的时候我们终于抵达了目的地——皇城。可是我们没有如愿地进行预定好的下一步。才刚踏进城门，城门官就把我们扣押了下来。然而兄长显得是那么的镇定，仿若这并不是意料之外一般。我们被带到了一个偌大的府宅。进门之时我听到兄长低低地沉吟了一句，丞相府。
我并不知道丞相到底是个多大的官，我只知道那个被称为丞相的人我见过，他叫区政，是父亲的朋友。我和兄长就这样莫名其妙地住进了那里，那个人说他会替父亲照顾我们。可是我并不需要那样的照顾，我想说出来，但兄长按住了我的肩膀。过后兄长跟我说，我们不会在这里待多久，很快就可以离开。然而，这个很快，却是两年。
区政给我们安排了贴身侍卫，再介于未到皇城之时所遇上的追杀者。兄长似乎打消了离开的念头，他开始流连于那个宽大的书房里，而我终于努力地压抑住了对父亲母亲的想念，只因兄长说过一句话，我们一定会见到他们的。可是兄长骗了我，至少骗了我一半。
区政似乎很喜欢兄长，常常会把兄长叫过去谈话，而且一谈就是很长很长的时间。他还会带着兄长出门，但兄长没有告诉过我他们都去了什么地方。有一次他们去了整整一个月，回来之后兄长整个人变得很憔悴，那时他把我叫了过去，跟我说，四煌，我们以后再也不回南望城了。我不置可否，只是点点头。然后他却流泪了，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兄长流泪，我想拭去他脸上的泪水，可却够不到他的脸，我实在太小了。并不知道兄长承受着什么，连给予丝毫安慰的能力都没有。
区政有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女儿，叫漓儿。一个任性刁蛮却也不乏善良的女孩。她从来不把我放在眼里，就算我和她每天都一起坐在同一个书房里听着同一个先生讲学。她会在我的书里留下她那乱七八糟的墨迹，还会趁我洗澡的时候叫下人把我的衣服藏起来，在我午睡的时候用力敲打窗门。总之几乎所有的事情都和我做对，可是我并不讨厌她，因为兄长告诉过我，她在出生后不久便失去了自己的母亲。也许当时处境的我去同情她会有点奇怪，但至少我的母亲还健在，我这样想。那时我认为她应该是特别讨厌我的，并且会一直讨厌下去。可是我错了，因为我不知道那份讨厌的里面包含的只是孤独，可是在十几年后的某一天，那份包含着孤独的讨厌，变成了真正的恨。
我们终于可以离开的时候，漓儿哭了，她就躲在区政的身后，我透过区政的袖间看着她，有点不知所措，本以为她应是高兴的，更让我不知所措的是自己竟然也有些许的不舍。那时我想了很久也不明白自己到底留恋的是什么，直至我再次遇上漓儿的时候我才弄明白，那只是八岁的脑袋里的一丝稚嫩的友情。可相对于自由来说，那份不舍却是那么的渺小。
我跟在兄长的身后，头也不回地踏出了丞相府的大门。
阿瀛
四煌留起了短须，说是这样感觉更像恶棍。他离开皇城搬到了山寨上，终于彻头彻尾地当了山贼。我对此感到非常高兴，这样他就不能再往兰儿家扔喇叭花了，我也无需再跟他打架听他吹口哨。我当上捕快之后有了专属的佩剑，没事我就会往兰儿家跑，因为自我感觉拿剑的样子很帅。有时候兰儿会问我四煌在山寨过得怎么样，每次听到我都很无奈，这种东西再怎么样我也是确认不了的。一个捕快单熗匹马的跑去恶棍的大本营去说想看个朋友过得怎么样，用膝盖想那个下场都觉得恐怖。不过四煌也会隔三差五地进城一次，每次我们都会去在城西的客栈里喝酒，因为那客栈的老板娘很妩媚。四煌说总有一天他要把那个客栈买下来，连老板娘一起。我说到时候我去那长住。
我的上司是城西府捕头，一个留八字胡无论摆什么表情都像奸笑的家伙。可这样的家伙却是六扇门八大神捕之一，可想而知六扇门这个组织确实不简单。可是那家伙每天都只会叫我到街上去巡逻，自我就职以来就没接到过一个像样的案子，对此我很是苦恼。父亲整天求神拜佛地祈祷我能早日当上老大，也好让他成为皇城里真正有财有权的风云人物。可是皇城的治安却好得让人火大。所以我每天都在祈祷皇城能出些大事，至少在城西出些大事。但事与愿违，城西一点事都没发生，倒是城南出了件挺轰动的官府盗窃案，可乐死那些家伙了，每天敲锣打鼓地搜这搜那。据说抓住那大盗的是一跟我一样的新人，结案后立即被调到了六扇门本部做事，一下比我高了一大截，心里实在不是个滋味。八字胡听我说了这事只是拍拍我肩膀呵呵一笑说年轻人年轻人啊。我暗地里把中指伸了出来指着他。后来过了两天八字胡很严肃地奸笑着聚集我们城西捕快开了个会，说是南望城太守要赴京向皇上进贡，传言后日会有人去劫财劫色，叫我们到时候去埋伏。那事高兴得我一晚没睡好，整好四煌跑进城来找我喝酒，看他也是春风满面的样子。他一看到我就说他晋升的时候到了，山贼也有晋升这样的制度的么？我如是地想着的时候四煌噼里啪啦地把所有事情都抖了出来。等我反应过来之后心里是一阵的冰凉。此刻我才真正注意到了四煌和我的位置。
出发那天我申请了留守城西，八字胡虽然是很狐疑地看着我，但还是批准了。然后他带着一批新丁，风风火火地就出城去了。
虽说是留守，可也不能干闲着，到街上逛逛是捕快的日常职务。原想就这样晃晃敷衍了事，可本来宁静腻闷的城西在这天却是热闹非凡。可能是冲着城西府这天人少，小偷混混流氓都聚集到了城西闹事，忙得我是焦头烂额。其中有一个女人搞得我更是欲哭无泪。
当时我正要踏进四煌他哥的药材舖喝凉茶，不想对面街道却传来群人起哄的声音，顿时便看到一堆梨子在人群内冲天而起，一个女孩就站在梨子摊的桌子上还拼命的吆喝。天女撒梨？！我拨开路人跑了过去，可那女孩也不干闲着，一溜腿就往人堆里钻走了。去的方向还一路都有不同的水果和蔬菜飞起来。我正要赶上去，却发现要追她的还不止我一个。几个大汉正莽莽撞撞地从我身边奔过去，手中竟然还拿着木棍。我一手拉住了其中一个，他跑得仓促差点摔在了地上，正欲开骂，可转眼看到我的制服就硬生生地把那句粗话吞了下去。给朝廷办事就是有面子，我摆足了官腔问了他几句话，他怯怯懦懦地说了一大堆，其中有一半是“官爷”这两个字。原来那女孩还真不是个普通的角儿，竟然一个人去砸了人家的赌场，还能跑出来。我看着前方飞起的水果蔬菜，竟然挤出了点佩服的感觉来。本想这事就这样撒手不管了，可不远处突然就没有东西飞起来了，那几个大汉还是没命的往前追。我悠悠地走到最后被掀翻的水果摊边，转身走进旁边的小巷子里。那女孩果然就蹲在里面奸笑。
城西府衙是第一次有女犯人到访，还是个被抓住了依然咯咯傻笑的女犯人。她笑完之后就问我我想把她怎么样。我只说了两个字，赔钱。她也只回答了我两个字，没门。总之，得先把她的身份给记录下来。可这段记录也依然费劲。我说，名字叫什么。她说，大美人。然后我毅然地把大美人这三个字写了上去。我说，干什么的。她说，专门砸赌场掀水果摊的。我说，住哪里。她说，丞相府。我说，丞相是你爹不成。她说，是的。我说，光凭这个大话就可以拿你去砍头了。她只是吐吐舌头依然在那里傻笑。然后那几个大汉终于气喘吁吁地找到城西府衙，不过却是不能把这疯丫头交给他们的。等我把那些人打发走之后那疯丫头依然在那里傻笑着，她说，干嘛不把我交给他们。我说，赔钱。她继续傻笑。
最后我还是把她放走了，然后我想起了四煌说过的一句话，心肠太好也是一种病。可是事情还没完，我刚放走那疯丫头不久就有几个人踏进了城西府衙。还是一直亮着腰牌走进来的。是丞相府的人，我惊得出了一额头的冷汗，难道那疯丫头的话那么快就传到丞相府里去了？那几个人知道人不在责怪完我们办事不力之后就走了。没事吧那疯丫头，我如是想。
等这件事结束之后也已日落西山。接着我看见风风火火出城剿贼的八字胡灰头土脸地回来了。据说最后捕快们连一个山贼的影子都没看到。在那里只等来了拉着空车的南望太守一行人。因此八字胡被老大赐了一顿狠训。回来就对我们吹胡子瞪眼。
四煌说他终于也可以做做老大了，还说本来他是可以当个堂主什么的，可因为太年轻所以没能如愿。我不知与否地听完他长达半个时辰并慷慨激昂的陈词，心里想着如果这次没有这种意外自己拼命点的话好歹也能当上城西府副捕头，那样也算个蛮大的官了，佩剑上也能雕个好看的图案到兰儿那炫耀一下。可结果是四煌得到了好处，我成了怯战的逃兵。幸好八字胡脑子不太好使，要不然我就栽大了。兰儿听说四煌的事后笑得大眼睛都眯成了条缝，我想，最后的最后也许我什么都得不到。
四煌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兰儿，她就那样在不远处看着我，不敢走上前来，也没有离开。后来她干脆就蹲了下来，双手托着下巴，歪着脑袋，似乎在我离开之前她都不会动一下似的。可我没有理会她，一连几天。因为当时我正处在巨大的悲伤之中，直到另一个人出现，他给了我一拳。
在此之前的那天夜晚，兄长领着我离开了丞相府，坐上了一辆马车，上面坐着一个双鬓已微有霜白的男人，我并不认得此人，但他见到我们之后却流露出了些许激动的神情。兄长说他叫博阳，年轻时是父亲征战兖州的随军参谋。两年前我们之所以要来皇城就是要找他，这是父亲的安排。我问兄长我们是否就可以见到父亲了。兄长却没有回答。然后我清晰地听到了那个叫博阳的男人轻轻地叹了口气。
博阳说现在的整个兖州都是父亲和上一代蛮王打下来的，当时的父亲非常年轻也非常勇猛，如手足般地对待自己的下属，所以士兵们都会为了他而拼命冲杀。攻下一座又一座的城池。说父亲与他的交情最好，曾祭月而交，尊其为兄，父亲为弟。每每攻下一城他们都会一起饮酒至旭日东升。当羽朝一统天下之后父亲被召回了皇城，他摒弃了封赏也回到了皇城从商。就算有了贵贱之分他们也依然关系如昔，在父亲的帮助下他终于成为了富甲一方的商贾。然后羽阳帝登位，父亲受封迁往南望。于那时便开始疏于往来了。而当时我才刚刚出生，所以他说我不认得他是自然的。
兄长问起了区政的事情，可是博阳似是也了解不是甚多，只知道他是科第出身，初任吏部司监，因为办事得力屡屡被朝廷提拔，在升任吏部尚书的时候就和父亲交往甚多，前不久才受封丞相之位。迁入如今的城东丞相府。
城东大多是官宅，没有什么人敢在此无故夜行，所以这里的夜晚尤其的安静，不时会有巡兵经过。我心里一直没有平静下来，因为兄长的沉默，和那博阳的叹息。博阳一直在诉说着他和父亲的往事，说着那段绵长战乱，可每次提及战功卓著的现今帝君的时候都是一带而过，似是不太愿意提及这个人的。兄长沉默不语，像是在很认真地听着，可他的眼睛却不时警觉地向外看，就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狮子。当马车开始慢慢远离城东的时候，那些人终于还是来了。
一支箭稳稳地扎在我前面的车壁上，兄长把我按在他的怀里。透过缝隙，我还能看见那支箭在微微的颤动，隔着那支箭，博阳的神情是那样的若无其事。外面传来刀刃相撞的声音，但很快就平息了下来。奇怪，上车之前我并没有看见他带了很多人。兄长撩开车帘，一群黑衣人正在往暗巷隐没而去，而地上也躺着十几个黑衣尸首。
那些是你的人吗。兄长问博阳。但博阳只是摇摇头说，为什么你不认为那些是区政的人。兄长也只是摇摇头。
博阳的大宅坐落在皇城城西，这里是皇城最繁华的地方。他的大宅前有两只很大的石狮子，每至夜晚它们的背部都会被门廊上的灯笼照得血红，可却没有狰狞之感。在它们身边我会留下很多东西，因为，我将要在这里度过十年。
兖州的舅父来了，他和兄长在书房里谈了很久。他们不知道，其实我就站在门外，每一个字都重重地砸进了我的耳朵里。
父亲死了，在两年前，其实我早有觉悟，但当真正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身体还是不争气地颤抖。接着我再次想起两年前的那个晚上，那场似要燎天的大火，还有被长剑穿体而过的亲人。我奔跑着，撞开了大门，却摔在了石狮子旁边，然后我蹲在了那里，紧抱着颤抖的身体，死死地盯着地面。
舅父说他想带我去兖州，母亲在那里等我。可是兄长要留在这里，所以我说我也要留在这里，因为我的命是兄长的。
这时候阿瀛和兰儿闯进了我的生活。那一拳真的很疼，也是那一拳让我开始决定了以后的生活。
博阳的书房里有很多书，我除了在外面晃荡之外的时间都是在那个书房里面度过。有时候博阳会来跟我讲解那些书里的东西，比如那本他自己所著的《为将者》。兄长跟着博阳从商，他似乎想要放弃以前的一切。可是我并不是那样想。然而庆幸的是他并不知道我不是那样想。
我经常抢阿瀛的冰糖葫芦，他并不会生气，这样就慢慢变成了习惯。可阿瀛比我习惯得更快，抢了几次之后他竟然每次都会准备两串。可是最后我抢走的东西他是无论如何也准备不了两个的。
后来，我加入了四头寨。
阿瀛书念得很好，他父亲把他送进了皇城军校。那小子在军校里依然是个出类拔萃的人物，在他的那一届里有七个成绩最突出的人，被称为七虎，他就是其中一个。在将近毕业的时候四煌跟我说他要做六扇门门主，为了他父亲。我说你是想要抓我么。然后他真的就进了城西府衙。也许，这是上天的安排，我想。上天让我们相遇，上天安排他来帮助我，上天，让我成为一个背叛者。
那天堂主招集了我们，说是南望太守亲自赴京进贡，要经过我们山脚。虽然只是第一次，但我不想浪费掉这次机会，为了能更快地爬上去，或许我要给这次行动制造点麻烦，可，为什么偏偏是南望。
然后我在城西找了个乞丐把这件事情传了出去，很快城西府衙便会知晓。之后我去找了阿瀛，假装不经意地把整件事情告诉了他。和我预想的一样，阿瀛为了不让我陷入危险之中把城西府的安排告诉了我。他劝我不要去，但，这怎么可能。
堂主采纳了我的建议，要前往更前的一个山头行事。结果自然是无比顺利。可是，有一个人却让我很在意。
当时我们吆喝着从山腰上冲下来，护车的士卒们慌慌张张地拔出了腰刀，那个胖太守更是紧紧地缩在马车内，可他却退到了路边，后来干脆坐在了那里。我们的目标只是财物，也无人理会于他。所以他就那样坐在那里一直看着我们带着财物离开，甚至是以一种事不关己的神情。就那样看着我们砍翻他眼前的士卒。
然而我也管不了这许多，顺利完成了这件事情，我离寨主之位就能更近一步。
阿瀛
四煌为了报答我也出卖了他山寨的山贼朋友们，总算给八字胡挽回了点颜面，为了表彰我的功勋，八字胡奸笑着把我提升到了副捕头的位置。原来兵贼合作起来效益是那么的好。虽然对其他人来说多少有些不公平。其实升官发财就是那么的简单。父亲很是高兴，我还未正式上任他就让整个城西的人都知道了。还有人屁颠屁颠地拿着礼物来到了家里庆贺。只是城西副捕头而已，我重复地提醒父亲。可他还是得意洋洋地打着哈哈，仿佛走起路来都变得神气了很多。这多少也让我觉得爬上去并不是毫无意义的。
自去年的那次之后在城西我会经常看到那个疯丫头，而每次她都是领着几个人在大街上横冲直撞。把整条大街搞得热闹非凡。可是那些人就是抓不到她，搞得我都不好意思去多管闲事。只要闹得不是太过分我一般都会安静地坐在茶馆里或者是某个小吃铺里远远地看热闹。等事情平息下来再继续在大街上逛。偶尔那个疯丫头会突然就出现在我的对面，叫上一大堆吃的喝的然后叫我付钱，而我却只能乖乖的照她说的办，因为有一次在某个茶馆里，她再次让我尝到了欲哭无泪的滋味。
那时我像平常那样正在茶馆里喝茶，然后她就突然坐到了我的对面，冲着小二点了一些鲍鱼什么的，接着笑盈盈地对我说，付钱。做梦，我丢下这两个字之后就起身要走。可当我刚走出两步那个疯丫头就突然大声地哭了起来，这一哭顿时让整个茶馆里的人都止声看了过来，我也惊愕地看着她，额头开始冒出冷汗。那疯丫头抬起头用那泪汪汪的眼睛看着我，还真让她挤出眼泪来了。然后她就带着哭腔地对我说，相公你不能丢下我不管啊，我肚子里还有你……。我用让自己都无法想象的速度跑过去捂住了她的嘴巴。疯了吗你，我说。接着她的嘴巴在我的手掌下吱唔地吐出了两个字，付钱。
然而我却并不讨厌这个疯丫头，虽然她老是想方设法地找我麻烦。慢慢地我便习惯了她的存在，甚至有些时候会特意地去大街上闲逛，希望能看到她带着几个人在大街上疯跑。可想想我对这个女孩却是一无所知的，甚至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每次就只是疯丫头疯丫头的这样喊她，貌似她也并不介意这样的称呼。我曾跟兰儿提起过她的事情，可兰儿每次都只是盈盈一笑，却不曾想她这样会让我很失落。
四煌依然在四头寨里为了他所说的理想奔忙，谋划着一桩又一桩的案件好让我们能更快地爬上去。他会经常回到皇城找我去城西客栈里喝酒，我很讶异于他竟然从来没有向我问起过兰儿的事情。但我后来才知道，他并不是不想问，而是不需要问，因为他每次到皇城，第二个找的才是我。
就这样，又度过了一年，我正式地进了六扇门本部，四煌也顺利地当上了四头寨四大堂主之一。就在这个时候，所有的事情，终于开始混乱了起来。
父亲在我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去兰儿家提亲了。他跟我说的时候我愣在了原地很久，脑袋里混乱一片。
兰儿哭了，就在我的面前，我看着她抽泣得微微颤抖的身体，以为她会对我说出一些决绝的话语，可她却只对我说，你真的要娶我吗。我想说是的，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在父亲他们看来，这件事情是如此的理所应当，因为我和兰儿是青梅竹马，因为我们是门当户对。对于四煌，也许有些不公平。可是在我们看来，这件事情却不是那样理所应当的，因为我们三个彼此都不愿意失去任何一方。
兰儿走了之后，四煌冲进了我家，我看着他握紧的拳头，以为它会挥过来，可是他只对我说，也许这样就很好。
要去喝酒吗，我说。
那晚四煌醉了，我第一次看见真正醉了的四煌。他一直在重复着一句话，是我配不上她。我陪着他一杯一杯地将酒灌进嘴里，辛辣地从喉咙里烧过。脑袋里什么都思考不了，只听着四煌继续重复着那句话。
我去找了兰儿的父亲，把婚期拖延了。至于要拖到什么时候自己也并不知道，总之，在兰儿没有真正愿意之前，我不会再提起这件事。或许，我永远都不会等到那一天的。
如此来到了认识四煌之后的第十四个元宵，我们如以往一样三个人来到了河边放花灯。可是我们都知道，已经回不到以前了。兰儿轻轻地把三盏花灯放进了河里，然后她闭上眼睛，双手合十。我呆呆地看着，那三盏花灯慢慢地离开浅滩飘到了河中央，随之便被其他的花灯冲散了。我本应许愿的，以前都是如此。可是我却失去了要实现的愿望。四煌也愣愣地站在旁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兰儿回过头，看着已经木讷的我们，双眉一舒，微笑着站了起来。走吧。她说。我和四煌都跟在了兰儿的身后，谁也不敢擅自地上前与她比肩，就如和她之间隔着一道透明的墙，一道不能拆掉的墙。只是看着她的身影，相对无语。
可是我却已经承受不了这样的压抑，我希望这件事情只存在两种可能，自然如此，为什么不让它简单地解决。所以我拍了拍四煌的肩膀，停了下来。
四煌，我们再打一架吧……赌注是……兰儿，我说。
四煌最后一拳下得很狠，我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四煌站在原地看着我，眼睛已经瞪得血红，紧握的拳头还在不停的颤抖。兰儿没有拦住我们，只是在末了打了四煌一个耳光便哭着走了。
四煌也走了，就剩我一个人躺在巷子里，视线穿过房屋的夹缝望向天际，竟没有星月，一片漆黑。半饷一张脸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是疯丫头，她竟然在流泪，泪水一滴一滴地掉在我的脸上。仿若我也在落泪一般。
你看见了？我说。你怎么那么傻，她说。你知道吗？我说。你疼吗？她说。为什么她没有打我，我说。我带你去敷药，她说。是因为她对我有歉疚，我说。我扶你起来，她说。也仅仅是歉疚而已，我说。这与我何干！她说。
疯丫头扶着我走出了巷子，我抬头，一点火光冲上了天际，嘭的一声散成满天星斗，一瞬即逝。
四煌
抢贡品那天坐在路边的那个人再度出现了，就在城西客栈。在我刚要回避的时候却发现他早已察觉到了我，然而他只是冲我笑了笑，似是已经识穿我的身份一样，可他并没有打算做任何让我不安的举动。南望一行人应早已被遣回，为何他却留了下来？我没有上前询问，心想或许那只是对陌生人友善的微笑而已，并无太多隐含。然而却是无法说服自己的。后来几天我跟踪了他，他住在城西客栈，每日却只是在客栈里喝酒，什么也不做，似是在等待着什么，就那样不慌不忙的。也许，他不会只是一个南望小吏那么简单。
无意间我发现了那个女孩，那天在茶馆里她坐在阿瀛的对面，一边笑一边看着阿瀛。那个笑容很熟悉，我认出了这个女孩，竟然穿着一身脏脏的衣服，和十年前一样地喜欢胡闹。阿瀛摆出了一副很无奈的神情，可我知道他是高兴的，那是兰儿无法给于的，可事情往往都不会是那样的顺理成章，自讨苦吃永远是故事的主题，这才是真正的无奈。阿瀛总是有很多女孩子喜欢，因为他的善良，他的温柔。从小便是如此，他总是谦让着我，以至于让我把那种谦让慢慢变成了习惯，变成了理所当然。也失去了应有的负罪感。所以我会不自觉地背着他去找兰儿，并开始觉得这并不是一件错误的事情。兰儿说，这本来就不是一件错误的事情。她不知道，其实她跟我一样，都是被阿瀛宠坏了。
两年后，我利用着阿瀛坐上了堂主之位，也帮助他真正地踏进了六扇门。某天，兄长突然带上行囊，离开了皇城，说他要去兖州。博阳并无儿女，早在几年前他就已经不再理会生意上的事情，他对我们说，他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看着自己的目标一天一天的靠近，心里却在想着另外一些一天一天远去的东西。当我依然在踌躇的时候，上天却是不愿再给我一丝考虑的时间了。
兰儿哭了，就在我的面前，可我却没有让她发现我，因为我不知道此时还能说些什么，更害怕自己会说出一些自己做不到的事情。我找到了阿瀛，抑制着自己就要迸裂的情绪，然而却忘记了，在挣扎的，并不是只有我而已。
那晚阿瀛醉了，我第一次看见真正醉了的阿瀛。他一直在重复着一句话，她喜欢的不是我。我陪着他一杯一杯地将酒灌进嘴里，辛辣地从喉咙烧过。脑袋里什么都思考不了，只听着阿瀛继续重复着那句话。
我一连几个月没有再回到皇城，无可否认的这是我的逃避。但让我没有想到的是，阿瀛也逃避了。
元宵那晚我打了阿瀛，这本就是他设计好的蓝本。最后一拳他摔出了很远，他根本没有意愿去挡这一拳，但我似乎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因为我开始觉得自己错了，在这件事情上，我并不能表现得那样坦然地去接受，兰儿不是冰糖葫芦，他应该恨我，而不是这样的试图让我们觉得我们是对的。接着我的脸被狠狠地刮了一个耳光。是兰儿。
我又回到了河边，那里还是有着那么些善男信女在不断地放着花灯，万点烛光不断地跳动着，可其下的水却依然是那样静静地流，真的可以实现吗？那些愿望。我看见了兰儿，她就蹲在之前她放花灯的那个地方，却是在呢喃地唱着什么小调，那是我几乎要忘记的童谣。我无力地闭上眼睛，这才发现，原来打出那一拳之后，自己的拳头却是如此辛辣的疼着。
你知道我许了什么愿望吗？兰儿说。我不知道，我说。不，你知道的，兰儿说。
我摇了摇头。
那夜我独自去了城西客栈，老板娘已经显现出了些许的老态，我的对面也只剩下空空的桌椅。我知道事情总会来到这一步，却不想竟是以这样的方式。
那个人又出现了，两年来他似乎都没有回去南望。每次与我相遇都是淡然一笑，然后蓦然而去。可是今晚他却走了过来，到我面前的时候竟对我拱手以礼。更让我吃惊的是他接着说的话。
在下于子言，还请饶恕小人在此不能行主下之礼了，二公子。他这样说。
阿瀛
我让疯丫头把我扶到了江边，江面上还漂流着许多的花灯，隔着江面，兰儿就蹲在先前我们放花灯的地方，万点星火在我和她之间跳动着，已经看不清她的脸庞，但我似是听到了她正在呢喃的小调，那是我几乎忘记的童谣。她又变回了那个提着灯笼的小女孩，跟在两个小男孩后面，兴奋地追着自己放下的花灯，大声地唱着，只是小男孩们并不知道，他们许下了同一个愿望。
不过去吗？疯丫头问。
我摇了摇头。
该站在那里的人，已经在那里了。
还是扶我去敷药吧，我说。不要紧吗？这样子，疯丫头说。不要紧的，只是脸稍微有点肿而已，又没有流血，我说。我知道那不是血，她说。
我们都没有再提起过关于那天晚上的事情，这也是我们三个人形成的最后的默契。
兰儿终于还是向她父亲反抗了，争吵的声响隔着那道并不高的墙传过来，最后以一阵粗暴的锁门声收尾。当晚兰儿的父亲就来到了我们家，他希望我能尽早与兰儿成婚，说兰儿只是年轻任性，只要成婚之后便会明白的。
若是如此的话，那也不会是明白了，而是认命了。当然我不能这样说。所以，让我去和她谈谈吧，我这样说。
兰儿想向我道歉，可是我制止了她，那样的言语会让我觉得他们真的是错的，这样我就没有理由放弃她了。所以我和她说，她必须要坚持她是对的，四煌也是对的，然而我只是不想犯错才会这样做。
第二天晚上兰儿向她父亲认了错，我带着她离开了她家，在离开之前兰儿还是没有忍住，眼泪不住地从眼睛涌出来，她说她舍不得她父亲，可是兰儿的父亲只是打着哈哈，说她就嫁在隔壁有什么好舍不得的，傻丫头。
其实，本来也算是隔壁的。我告诉兰儿，马车会带着她离开皇城，四煌会在城外等候，我会帮忙照顾她的父亲，她的父亲过些时日会理解，一切都会好起来。我向她保证了这些，除了这些以外，已经不能再为她做些什么了。我没有给她道歉或者道谢的机会，让家丁在我说完之后就策马离开。然后我独自站在桥边，深呼一口气，该认命的，应该是我。
不要紧吗？这样子，疯丫头说。你已经是第二次在这样的时候出现了，我说。这样对自己是不是残忍了些，她说。我们去喝点酒吧，我说。你为什么能容忍他们的自私，她说。我们去城西客栈吧，我说。我没有办法理解，她说。虽说那里的老板娘已经略显老态了，我说。这次我付账吧，她说。
那晚我似乎是醉了，端着酒瓶，把自己当成了世界上最不幸的人，疯丫头也很好地配合了我，一边看着我喝酒，一边兀自地流着眼泪。
次日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所幸的是，我身边并没有躺着任何一个女人。我努力地回想着昨晚的事情，但只是徒劳。后来一个侍女把我带离了这个房间，说是他们家的老爷要见我，问了下才知道，我竟是到了一个不得了的地方，因为他们家老爷，是区政，当朝丞相。
四煌
我已经不记得自己到底欠了阿瀛多少东西，从冰糖葫芦到兰儿。兰儿说阿瀛觉得我们是对的。可是这样的事情本就没有对错可寻，阿瀛只是用这个来说服自己。兰儿也是如此，她比我更坚持自己的情感，试图着用对错来说服自己，让自己感到幸福。可是，那是自私的。
阿瀛也是个残忍的人，因为我不能像兰儿那样，所以我被压上了无比沉重的负罪感。促使我每次感到快乐的时候都会被那种负罪感深深的缠绕住。我开始觉得这样的情绪并不适合自己，我应该是一个冷漠的人，占有欲让我抢夺所有我想要的东西，可是只要牵扯到阿瀛，那样的事情似乎就会变得不再是那么的理所当然。结果他亲手把兰儿送到了我的身边，快乐与负罪感所带来的痛苦更激烈地纠结了在一起。我并不能坦然地去接受他为我们做的这一切。从这一点看，阿瀛错了，我们也错了。
之后我总会自己一个人坐在屋顶上喝酒，然而，即使如此我也还是没有整理出我想要的理所当然。我放弃了，我希望它能结束，至少现在。因为它不能浪费我太多的精力，从离开南望那时候开始，就注定我的世界容不下太多的儿女情长。既然兰儿已经来到了我的身边，我就应该选择做一个自私的人。
于子言是舅父的人，两年前就混进了南望城太守府，至于是为了什么他却没有给我说明，遇到我只是无意之举，后来舅父就干脆让他留在了皇城。虽然他没有明说，可是我知道舅父的意思，是要他留在皇城监视我所做的事情。当然，我做的这些他必然是没有办法理解的，所以他更不会知道，他也在我的计划里。相信兄长也已经见到了舅父，不然于子言也不会冒然接近我。这个人确实来的正好，因为事情已经到了需要他们的时候了。
自从于子言来了之后，我堂口下的人数开始不断增长，然而加入的新人里，有一大半是来自于兖州。我开始不断向别的山寨扩张。两年后，我终于如愿地坐上了四头寨的头把交椅，皇城外的所有山头也已经落在了我的控制之下，兖州那边也进行得颇为顺利。可是，这并不是最后。
阿瀛似乎也提升到了六扇门的八大神捕之列，这并不难想象，因为他本就是个出色的人，并且，他的身边还有那个爱胡闹的丫头。
在我坐上寨主之位的那天，我迎娶了兰儿，我派人给阿瀛发去了请柬。阿瀛来了，带着他的妻子。我们相视而笑，可是早已失却了往昔的默契。那丫头却是依然那样的不羁，他们的结合并没有让她成熟多少。我没有与她相认，因为，那已经是无关紧要的往事了。或许，她也早已忘却了我这个过客。我们似乎都显得很自然，才短短的两年，我们却像忘年相见的友人般笑谈往事。此刻的我们都不知道，下一次我们相见的时候，光景却大不相同了。
兰儿偶尔也会问起我做的事情，可是我并没有告诉她我最后想要做什么，我不确定以后事情会向什么样的方向进展下去，我更不确定，娶了她到底是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一年后，我所做的一切都付诸东流，可是，那也还不是最后。
阿瀛
那疯丫头也许真的惹了丞相府，要不然我也不会被带到这里来，可是却没有看到疯丫头的影子，不知道她是不是顺利逃脱了。区政就坐在大堂的上座，我想问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可是没敢开口，看他的表情貌似并没有要处罚我的打算，若是要处罚我的话也不会让我在客房里安安稳稳的睡到现在。六扇门是皇上的直属部门，或许就连他也不敢对六扇门的人太过乱来。
等我行完礼之后，那个区政只是闷闷的嗯了一声，也没有问话的意思，只是悠然的喝着他的茶。然而此刻的我脑子乱糟糟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只能尴尬的站在堂下。
这时候随侍的丫头突然说了一声，老爷，小姐来了。我顺着那随侍进来的方向望去，一个女孩走了进来，然后我惊讶地看着她，失声地叫了一声，疯丫头。
可她只是对我诡笑了一下然后就冲着区政喊爹。
原来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并没有撒谎。她叫区漓，区政的独生女。
接着区政简单地问了我些话就让我走了。
自那次以后我再也没有在街头上看见疯丫头，却是经常被她叫去了丞相府。看着她穿着干干净净的衣服，头发整齐地扎在脑后，一开始总是有些不习惯，我认识她的时候样子就像一个小乞丐，整天不羁的奔跑和傻笑。现在看来，其实她也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只是缺少那份少女该具备的羞涩，不过，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区政偶尔会让我到他的书房听他说一些为官和为政。我并不想听这些，可是这已经由不得我来选择。自从那次之后，我在六扇门的地位被空前提高了，在不到两年的时间我就受封进入八大神捕之列。区政还说，只要我愿意，他甚至可以把我调进吏部或者兵部，相信不用多少年我就可以升任为尚书之职。但是我拒绝了，对于官场我并不是很感兴趣。只要能真的坐上六扇门门主之位，了却父亲的心愿，我就满足了。
不久之后，我迎娶了漓儿，其实更像是我入赘了丞相府。在别人眼里，也许我已经变成了为了飞黄腾达而出卖自己的人，可是那又如何呢，多少人又在眼红我这样的命运。我没有问过漓儿为什么愿意嫁给我，她也没有问过我是否真的喜欢她。她只是说，只要我们开心就好。看着她那样地傻笑，我再也找不到自怜的理由。后来四煌和兰儿的婚宴我也坦然地去了，虽然多少有些不安，但看着漓儿在那里胡闹，也没有空闲再去想那些多余的已覆水难收的事情。
我本以为这样就是美好的结局，可是，远远没到结束的时候。
一年后，我继任了六扇门门主之位。当天我就被皇上诏进了皇宫。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皇上，他就高高地坐在宝殿的龙椅之上，用俯视的神态看着我，我甚至被他的威严压得有着些许的气喘。可是他的语调并不是那么的气势压人，反而显现出了些许的老迈。
他给我讲了一个故事，重述了一段我曾读过的历史。可是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的历史却和史书中的记载不尽相同，然而只是稍微的差别，对与错就开始模糊不清了。他确实老了，已经开始自省他的一生中所做过的一些事，或许还有一些他所怀念的人。反正我是不会懂的，这宫廷朝野天下的许多，凭我又怎能包容得下。我一开始无法理解为何他要和我说这段他编改过的历史，直到他说到那些故事以外的故事。
原来，皇上错了，可是他却不能承认他的错误，原来，他想弥补他们，却给不起他们想要的东西。
原来，他是要我去毁掉那个恶棍的理想。
历史
在羽朝建国之前，始皇帝带领着自己的儿子征战于神州各地，其中长子陆冥和四子陆爵军功最高，陆冥跟随始皇帝打下了中州与临近各州的大片土地，而四子与始皇帝的义弟司马云杨攻克了神州最难以收复的兖州，同时让越北草原上的塞北王臣服于始皇帝。最终始皇帝登帝位建国羽朝，改元羽元，封司马云杨为蛮王，领兖州四郡。
可始皇帝因常年征战已身怀隐疾。羽元七年，在未立太子的情况下始皇帝驾崩，宫中出现了两份遗诏，并无法辨别真伪，最后陆冥生母萧皇后声称诏示长子继位的遗诏为真，并推举其继位，改元羽阳，号羽阳帝。封另一份遗诏的继位者四皇子陆爵为常平王，领南望城。可是这一举措引起了四皇子旧部军将和兖州蛮王的不满，随即举国各地出现了打着“扶正”旗号的兵乱，其中兖州最为严重。消息传出后，南望城的常平王立即动身前往兖州与蛮王商谈，随后开始游说各地，最终平息此次兵乱。史称“常平始乱”。
羽阳二年，羽阳帝诏蛮王长子司马子翼进宫与皇子共读。从此让兖州蛮王和皇室连在了一起。羽朝开始慢慢趋向稳定。
好景不长，羽阳六年，羽阳帝遇刺，刺客供认受常平王指使，并扬言常平王意欲兵变篡位。羽阳帝命司马子翼率御林军前往南望城捉拿常平王。届时，各地常平王旧部兵乱又起，并开始向南望汇合。羽阳帝当即下达勤王令，各州郡藩王将侯出兵镇压。司马子翼抵达南望城常平王府后还未能与常平王会面便中箭坠马，随即双方开始发生冲突，御林军焚毁常平王府，乱军中，常平王战死。史称“常平之乱”。
故事以外的故事
常平王死后，常平王府中的乱战平息，御林军搜查了整个王府，发现整个王府内只有一人带着弓箭，询问之下，被俘的王府府兵皆称并不认识此人。此外，在盘查相关人等的时候，没有发现常平王两个儿子和妻子的踪迹。
之后，羽阳帝派人去搜寻常平王的两个儿子和妻子下落。后来发现妻子被少数府兵救出逃往了兖州。搜寻的第四日，在曲河关四里外发现了常平王的两个儿子，他们正要前往皇城。羽阳帝下令隐秘护送，途中遇到过一次刺客追杀，可是抓回来的人全都服过毒药，并没有问出指使者。然后他们安全抵达皇城。继而被丞相区政接进了丞相府。两年后，这对兄弟离开了丞相府，被一个商人接走了，他是常平王的故友，博阳。
羽阳帝没有向天下说出真相，因为并没有查出幕后是谁，如果公示天下他错杀了常平王，只会将众人的愤怒集中过来，到时候会变成更难以收拾的局面。所以羽阳帝没有去干扰这对兄弟，任其自由地生活，兄长从商，弟弟虽然为寇，却也是个无恶之人。
可是就在三年前，羽阳帝发现这对兄弟并不像表面上的那么简单。兄长离开了皇城前往兖州并开始聚集起自己的钱财，然后一点一点送往弟弟的山寨。兄弟的舅父洛飞是兖州蛮王的前将军，总握兖州骑兵的兵权。他在暗中帮助着这对兄弟，并且分散着把自己的骑兵送往了弟弟的山寨。直到一年前，弟弟统治了皇城外围连山的所有山寨，并且在山中秘密地操练着兵马。到现在已经发展到了四千余人。
我似乎不能理解这些事情，和我朝夕相伴的四煌只是一个性格爽朗的孩子，纵然是胡闹地走了一条不太寻常的路，他的兄长也只是一个成熟沉稳的商人，现在他们却突然变成了复仇者，复仇的对象竟还是天下之主。皇上试图只通过这番话就让我相信这一切，显然我办不到。
他也看出来了我不太能接受这些事情，所以他就让我见了一个人，说是只要见到这个人我便会相信他所说的一切。这个人是我一直未能蒙面的前代六扇门门主，另外还是我所熟知的一位长者，他是兰儿的父亲。
他说，他受命于皇上，一直监视着常平王的儿子。他说，兰儿受命于他，一直监视着四煌。他说，当时要我和兰儿成婚只是出于一个父亲的一时私心。
原来，我一直生活在一个充满谎言的世界里，原来，一直最幸福的人，是我。
历史
羽阳二十六年四月，因近年来皇城外围群山山贼猖獗，羽阳帝命新任六扇门门主夏瀛领七千御林军，出城剿贼。五月，御林军攻破四头寨，皇城外围回复往昔安宁。
四煌
那天晚上阿瀛带着他的人包围了我所有的山寨，一夜之间，我只剩下一座孤。
山脚下，他坐在战马之上，抬头瞭望着我的山寨，长剑悬挂在他的腰间，一席白色战袍，我很想告诉他，他很适合这样的装束。
他派人送来了劝降文书。可是里面却写着：
今夜，城西客栈。
他似乎不太擅长写这个东西，不过字还是写得很好看的。他是想叫我离开，可是到了这个时候，我怎么可能还存在退缩的理由。所以，那天晚上，只有我喝醉了。
阿瀛给我说了一个故事，说了那段我们都清楚的却不一样的历史，还有那段故事以外的故事。二十多年之后，他还企图让我相信他所说的另一个事实，显然我是办不到的。他害死了我的父亲，他现在所占有的，是我父亲的帝位，是我兄长的帝位，我只是想拿回本就属于我们的东西。
过去了半个月，阿瀛围而不攻，他似乎是想让我想清楚，那天晚上我忘了告诉他，我已经没什么好想的了。
终于他派人送来了最后的劝降文书，里面只写着两个字：
兰儿。
当夜，我遣人把兰儿送进了皇城。至少在这件事情上，我错了。
第二天阿瀛的人冲进了我的山寨，这只是一场没有意义的屠杀。阿瀛跨着战马闯进我的议事堂，只有他一个人。中堂的位置上，也只有我一个人。可是他收起了手中的长剑。
对话
你意外的很适合这样的装束呢。
是吗？可是我并不喜欢。
那却是可惜了。
我现在是不是应该叫你二王子？
还是叫我四煌吧，我本就不喜欢那个称谓。
或许你更愿意听别人叫你万岁。
万岁？你是这样认为的吗？
难道不是吗？
我只是想让兄长坐上那个本该属于他的位置，让犯下罪证的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你意外的说了些漂亮的话呢。
是吗？可是这些应该漂亮的以后现在被你抹杀了。
恨我？
不会，你有理由做这些。
是啊，我确实有理由。
兰儿她……算了，这样就很好。
……
那么，我们现在是先打一场然后你再让人绑我，还是省事点你直接叫守在外面的人进来绑我？
你说呢？
还是直接叫他们进来吧，我已经不想再和你打架了。
可是怎么办呢，我们必须要打一架呢。来砍我一刀吧，就在手臂上。
为什么？
还是我自己来吧。
你干什么！
你可以走了，后门我没安排人手。
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
你知道为什么他会叫我来吗？
……
是的，他的意思就是这样。
这样也改变不了什么。
其他的事情，我管不了。
即便以后我们再次把剑相向吗？
不会了。
这样值得吗？
我只是想继续做那个幸福的人。
于子言冲了进来，我被他们几个人护卫着离开了议事堂，回头看去，阿瀛左手捂着右手臂的伤处，静静地坐在那里。或许他在抱怨，这次，我忘了给他上茶了。他就是这样的人。
阿瀛
四煌走了，我离开了六扇门，接过父亲的商会，我辜负了区政，可是漓儿却只是笑眯眯地跟我说，开心就好。
我和兰儿又从新做起了邻居，我本想去问问她关于这一切，然而并不知道如何开口，或许也无需去问。不管答案怎么样，现在也不再重要了。几个月后，兰儿生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我如愿地成为了这个孩子的干爹。四煌一直没有消息，我希望他能回来，回来看看他的儿子，回来看看我信守的承诺。可我又不希望他回来，想就这样看着兰儿，看着干儿子长大。
漓儿说，四煌他错了，他选择了一条不开心的路，总是独自地皱着眉头，却没有发现身边那些该珍惜的所有。
其实，四煌很早以前就发现了。
兰儿说，这孩子，以后让他进私塾读书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