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 若猫

人说猫的性子凉薄，难养熟。听过这句话的第二天，她在河边捡到了那只后来被叫做凉薄的小猫。她十三岁，被村子里的人赶走，路过村边小河时看到那只在草丛里咩咩叫还没睁开眼的小猫仔。于是她在村边等了三日，三日里偷村子里的羊奶喂养小猫，给它取暖。三日后带上刚睁开眼的猫仔远走。三年后，她名满京城，因为她的美丽和舞姿，或许还有她和猫一样的性子，慵懒诱惑又生人勿近。再一年，她名满天下，因为红颜祸水，媚乱朝纲。她是皇帝的宠妃，百姓口中的妖孽，她性情阴晴不定动仄玩弄奴隶插手朝政，甚至毫无缘由的灭了一个城池。又一年，她失足掉落护城河，皇帝遍寻不见，由此成了京城的一桩悬案，牵连甚重。
玄武十六年，带河边有个小村庄，靠山临水，村里的人自给自足过的也算富足。村里有户人家男耕女织，生有小女，年八岁。按理说男劳女勤，收成也不错，一家人至少能过得温饱。然而，也许真是前辈子造的孽，这辈子来偿的。独女名唤朱儿，生的伶俐，性子却冷漠异常，不说话不笑还好，一动半夜里据说是能吓死人的。可是在这封闭的村子了，就那样谁还会当你是个正常人，明里碍着乡里乡亲的脸谁也不好说什么，背地里，却是什么鬼怪离奇妖孽横生的说得好不精彩。乡下人总是碍于脸面的，被人这样成天戳着脊梁骨，在能干的汉子也得失了干劲，这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的渐渐惨淡下去。做娘的心疼女儿，天天以泪洗面，伤心过度还能得个什么好，女儿才显露那样的性子没几年就得了痨症。虽然这样，两夫妻还是心疼女儿的，宝贝的宠着愣是没让女儿知道那些背地里的闲言碎语。八岁的小姑娘看着懂事伶俐却浑身冷冰冰的，父母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却是看不出一点情绪变化，两夫妻一边心疼女儿，却也在乡亲的闲言中暗淡了面容。
玄武十八年，朱儿的母亲死了，丈夫含泪同表情冷漠的女儿下葬了妻子。然而亲情却一下子从这个早以现出破败的家庭中消失了。丈夫每日酗酒，清醒时对女儿不闻不问，醉了就肆意打骂。朱儿仍是冷冷的，自己下田种稻种菜，打扫家里，做好后再端去给她爹亲。‘也许这就是他们口中的诅咒吧’朱儿想着，紧了紧被雨水打湿的手脚，把自己最大限度的藏于箩筐和土墙之间。听着雨声下越来越让人发冷的交谈。“哎，那孩子，最近你们有见到么？”“啧啧，那么恐怖的孩子，跟地狱恶鬼似地，她身边十步咱都不想靠近，没见到才好吧，那个妖怪。”“嗯嗯。。。。”“我看她们家就是她给带来的霉气，挨着她没准给带来什么厄运呢。”“可不是么，她娘那么疼她的不是，还不是给她害死了，据说死了娘亲都没见她动容过，冷冰冰的跟仇人似地，呀，这说的我都冒冷气，她不会在附近吧。”“呸呸，说什么呢，那东西在附近还了的，我说，他爹估计也活不久，下面，不会轮到我们吧？”“啊。。。。。”避雨的一群人因为这句话不禁都大叫起来，赶紧都各自呸起来，说话的人连忙不停打着自己耳光叫着“呸呸。。。我这说的什么呢，各路神明啊，不算数的啊。呸呸。。。”一阵紧张后，在场的人都有点心慌，趁着雨不太大了，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就各自奔回家去。‘我。。。’朱儿低着头，看不出表情的脸透着一股阴霾的气息。雨淅淅沥沥的下着，不停不大，这是入秋的第一场雨，凉意明显，很快就要冬天了。而冬天，再不会有那个人温温暖暖的拥抱了 。那个人说：乖乖，起床咯，娘亲来叫小宝宝了。“娘，亲、、、”。
玄武十九年冬，朱儿的父亲醉酒落入刚结了一层薄冰的河面，在出来，已经没有温度了。朱儿一个人先在村子里找了一圈，家家户户都闭着门，不知道父亲在不在谁的家里？如果在的话，父亲会少喝点酒吧。村子里没有人愿意跟她交往，她不在乎，可是为什么连父亲他们都不理？明明错的人只有我，错的只有我不是么？等朱儿一路找到河边时，水面又已经结了一层冰渣滓，模糊的痕迹，隐约看出是个人影。朱儿顿住了脚步，眼神冰冷的盯着被冰冻住露出一半的酒葫芦。她出生的时候，按例请村里的先者算过，烧开的树枝断裂在地面，冷却成黑色的碳木。先者说，这不是孩子是恶鬼降临，你们丢了她吧，养不成人的，她没有情感。年轻夫妻舍不得自己第一个孩子，不论亲友怎么劝，硬是把孩子留了下来。孩子不哭不闹，夫妻两还很欣慰，可是渐渐长大的女孩，越来越显出和同龄小孩的不一样来，她早熟，不过几个月她睁开的眼睛已经让常人觉得恐慌，浑身的冰冷气息，似乎都在像所有人宣布她的特别。可是那也真的是个很漂亮的孩子，即使还只是婴孩的样貌，已经会让人觉得美得危险而窒息。随着孩子的长大，村子里的人开始慢慢疏远她们一家人，冷漠的对待和各种闲言碎语。这样的行为趋利避害，本能而已，然而恶意就在其中，伤人在今天，害己在将来，命运从来以一种玩弄的姿态显出她的公平，天平两边都连着痛苦的血液。朱儿默默将父亲从河水里拉出来，冰冷的碎冰渐渐麻木朱儿的知觉，漆黑的头发披散下来，遮去了一切光明。黑发下父亲泛紫的容颜，很接近阳光的颜色。朱儿曾看着父亲亲手将母亲下葬，而今她亲手葬下父亲在母亲的身边。雪纷飞而下，是这个冬天的第一场大雪，雪色上点点嫣红，像梅花开落，竟会觉得一瞬温暖。
玄武二十一年，又是一年冬季。刚被雪灾侵袭过的村子，到处是阴霾和凄凉，尸骨掩藏在白雪下，仿佛一场干净纯洁的罪恶。先者曾预言：无情之雪，杀无情。预言后不过两日，先者逝，大雪至。村民惶恐，求生的意识终犯下无情之罪。大雪初至的第一夜，封了山断了路。有人想到了还未安葬的先者预言。要说无情，这村里，除了朱儿，村民断不会做它想。于是一场名为除无情的征伐成了真正无情的开始。朱儿始终记着大雪后的第二天，村民愤恨又惧怕的两难表情。呵呵，难道不是么，一面厌恶憎恨着有着恶魔血液的朱儿，一面也惧怕着她未可知的力量，然而即使从始至终，所有的猜测想象都源于村人的自说自话罢了。白色的雪地，被无数铁锹寒芒翻腾出来的黑色土壤，以及不同于白雪的颜色的白骨，朱儿父母的白骨。雪地上再次开出朵朵血染的红梅，鲜艳刺目，灼人双眼。朱儿被村民捆绑在树林的树干上，脚下是父母的白骨。源于自然崇拜的驱除仪式之后，村民就集结而去了。留下满脸血泪的朱儿和一地白骨。那个年代，墓之于一个人一个家庭乃至一个家族，它是遮羞的衣是尊严与荣耀，那是可以相信并期待往生的圣地。而今墓被掘，尸骨寒，在朱儿心中，那仅有的一点因父母曾经的温情而燃烧的心火息灭了，心海成了永久的冰域灰白结着寒霜。她未干的血泪和着这漫天漫野的白色，眼神里渐渐也下起了大雪，纷纷扬扬凝成冷冽的剑矢。
干草编制的绳子，磨破了手，留下暗红的血，朱儿只机械的在干冷的树皮与干草间磨察着。每一根干草的断裂，都将这空寂的雪地显得越发冰冷刺骨。
那一年冬天过后，踩着皑皑白雪下偶尔裸露出来的灰白尸体，朱儿离开了这颓败若死的村子。她没有死于村民的邪恶期盼，没有死于自然的恶劣，因为还没有人为她偿命。没有谁是该死的，想要我的命，要了我家人的命，就要还，开场的既然是你们，什么时候停，就只有我说了算，不是么！这是朱儿的想法，只有这一个想法，整个冬天唯一的想法，也许也是今后唯一的想法。这样想这样去做，朱儿不介意正确与否，什么是正确的什么又是错误的，这世界从来没有说明过，一切变不过是大多数人的人云亦云罢了。朱儿捡到的猫儿，睁开了黄色的眼眸，我们，要上路了。玄武二十四年，帝纳新妃，赐号凉妃。世传，此妃出于市井红尘，身伴一只灰色小猫，其身曼妙，其舞妖娆，却独无其容貌的传闻。新赐纳福时，据说一身白色宫装，亦妖亦仙，站于朝堂之下，滴礼不施。其后居于薄凉宫，皇夜夜前往，一时此宫如皇寝殿。
时隆冬初至，亭外薄雪纷飞，亭中一年轻女子，貂裘宫装，黑发未梳垂于身后。只一双纤细柔荑若有似无的抚着蜷在怀中的灰色小猫。细闻，也有轻语传出。声音轻轻浅浅，略沙，似久病的少女初发音。是了，世人也传，新晋凉妃，性子凉薄，少语。“凉薄，这宫里你可呆腻了。不若，我们尽早结束了，离开吧。”女子应是对着怀中的猫儿说话，只是那叫凉薄的猫儿不响不动，道似已经熟睡了。女子也不在说话，就那么坐着，看白雪下了一层又一层，覆了来时的印迹。
玄武二十五年，帝无故屠城，城中一千余人无人幸还。朝中巨变，声讨之音四起。传屠城不过皇为博凉妃一笑，凉妃指地图一地说“要屠，不若屠此，看了碍眼。”图上名带城，竟是凉妃的生身之地。屠城之日，帝妃皆未前往，只有百里加急的探报，几时开始，几时结束，亡多少。其后，妃对帝展颜，据当时在场的宫人传，美矣。后，妃纵身跳入护城河，帝急寻之，无果。那一城的百姓竟似成了凉妃的陪葬。有人说，凉妃悔自己失语，造下诸多杀孽，故唯一死以祭那冥冥冤魂；也有人说，凉妃就是那山野的妖怪，食够了人的魂魄自然就离去了，这大穹朝只怕也是要变天了。然朝中，也不过只在屠城之时乱了一阵，其后一切便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只有市井中还在说着这但凡皇朝都会有的红颜祸水事。他们传唱“院内妃子出，舞倾城，容倾国，一笑顷人，影无踪，妃子笑，妃子笑，笑空城池，两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