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要寻到你,再一次地,遇见你,爱你,永生永世。
我从来没有失去你,你一直在我心里,占领所有角落,挤得满满的。从不曾忘却我们的时光,你去到何处,我都等着你,命运注定我们生世纠葛,总会在某个地方相遇相爱。
就算爱你只有无尽的眼泪,无悔。
若是让我再选一次,我还是会那么做,只可惜了,你,为何那样傻。
(一)他朝君遗誓,魂归何梦里
今天是爹爹迎娶新夫人的良辰吉日,那个即将成为我二娘的温婉女子,双十年华,貌美如花,只长了我五岁。
上门贺喜的宾客络绎不绝,一箱箱贺礼陆续抬进府内,由管家接收清点。哼,还不都是攀附爹爹这富甲一方的大盐商。
但或许,也有那么一个人,是真的为他们二人高兴。新夫人的弟弟,安家少爷,十八岁的安图。
席间看他与众宾客觥筹交错,喝得甚是爽快,怎么都掩不了满眼的笑意,就跟是他做新郎官一样开心。想来这个弟弟待他姐姐是极好的,那样真挚的笑容,温柔的眉眼,薄薄的唇,一袭素雅衣衫,高挑英俊,修长的指节握着杯盏。我看着他,心下竟失了节拍。
我细细看了他好一会儿,爹爹在身旁唤了我两声我才回神,当下脸上就腾起红云。
“爹爹,唤语儿何事?”我看着爹爹,眨着眼睛问道。
“今天是为父与你二娘喜结连理的大喜之日,本该让语儿敬你二娘一杯,现今且敬你舅舅一杯吧,你二娘与你舅舅自小感情深厚,语儿待你舅舅定要如同待你二娘一般孝顺才是。”爹爹略带醉意地对我说道。
“是。”我说着接过爹爹手中的酒杯,亲手斟满一杯佳酿,双手奉到他跟前,“舅舅,语儿敬你一杯。”我微低着头说道,脸上还未散去的红晕更添一分。
他端过我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将酒杯放下,看着我微笑。多好看的笑容啊,哪怕还是为他姐姐高兴,但这是对着我在笑呢。
我向他福了福身,又退回自己的坐席坐好,只是眼光总会装作不经意地扫向他。
入夜,众人纷纷散去。这一天终于过去了,含笑了一天的脸都僵了。
娘亲,您在看么,爹爹续弦了,她是个好女子,只是陪在爹爹身边的,不再是您了,您难过么,还是说,您为爹爹高兴呢?您那么爱爹爹,定是难过得掩面拭泪吧。我兀自立在前院里,目不转睛地望着天上的月。
“客人都走了,怎么还在此处呢?”一个温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掩饰着抬手拭掉眼角的泪。
换上微笑的表情转身,原来是他。“舅舅不是也在此处么?”我说道。
“呵呵,姐夫看我喝得太多,故让我在府中留宿一晚,明日亲与姐姐作别。”他看着我说道,停了停,又继续道:“语儿不开心么?”
“舅舅说的哪里话,如此良辰吉日,爹爹与二娘有情人得以眷属,语儿怎会不开心呢?”我加深了笑容望着他的眼睛说道。
“看来是我喝醉了,语儿早些休息吧,我该去醒醒酒呢。”说完他便转身往客房去了。我不禁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直到他转过前厅已久,才回过神来。
他看见了,娘亲,他是你走了以后第一个看见我流泪的人呢,他是二娘的弟弟,是我的舅舅呢。我嘴角微不可见地哼出一个冷笑,坐在窗前,对着天上那轮明月,却遏不了心口莫名的疼。我攥紧了胸口的衣绸,对自己说:“苏凝语,你不可以,绝对不可以说出口。”
(二)堪堪几回眸,可约缘长久
今日与贴身丫鬟晓鱼出来逛街,想着做两件新衣裳,虽大可以让下面的人代劳,只是不肯放掉这难得出门的机会。
走在集市上,还是那么热闹。
忽见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缩在街角,我一时忍不住上前,并叫晓鱼去买几个热馒头来。我走到他跟前,蹲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我出声他才发觉有人靠近,缓缓睁开双眼,挺明亮的一双大眼睛。
他只呆呆看着我,也不答话。此时晓鱼已买了几个热乎乎的馒头来,我接过递到他面前。见他迟迟不接,我便更加温和地笑道:“别怕,吃吧,我没有恶意。”
又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接了过去,却马上大口大口地咬了起来。
“看来是饿坏了呀,你慢些吃,没人跟你抢的。”我笑着看他狼吞虎咽的样子。“晓鱼,再去拿些水来。”
“多谢姑娘了。”一个有些熟悉的温软声音响在身后。
我站起身来回头,竟然是他。
“舅舅。”我有些惊讶。
“原来是语儿。”他也是惊讶的语气。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刚转身时看到了他望着我的眼神带着痴迷的恍惚。
“舅舅怎么在这里?”
“哦,他叫阿明,我前些日子见他在此,孤苦无依,便请他吃了东西,之后也时常过来看看他,我今日想着店里缺个人手,想让他到店里学些本事,今后也不必再如此流落街头了,没想在此碰见了语儿。”他还是那样优雅地笑着,满眼的温柔。
“原来如此,我也是路过此处瞧见他,一时不忍,便过来了。”我亦笑着,望进他的眼眸里。
他像是下意识地转开了眼,对阿明说道:“阿明,我不是给了你银子么,怎么还是这般?”
“哥哥前日给阿明的银子被那几个乞丐抢去了。”说着还委屈地吸了吸鼻子。
“没事了,阿明愿意跟我走么,我给你工作。”
“嗯,阿明愿意,哥哥姐姐都是好人。”说着竟伏在地上磕头。
“快起来,阿明。”我和他同时伸手扶着阿明,他的手附在我手背上,说不出的感觉,好温暖。
将阿明扶起,我和他都赶紧松了手。
“常青,你将阿明带到店里,先替他打理打理,好好休息一下,等我回去再安排。”他对一旁的小厮说道。
“是,少爷。”一会儿他们便走远了。
“语儿,可要回府?我去看看姐姐,让我送你吧。”还是那么温软的声音。
打算再逛一会儿的我仍是应说:“是要回府来着,那就麻烦舅舅了。”
一路行回府中,也只说些无关紧要的话。只是,能与他这样并肩走着,能因一辆疾冲的马车被他护在怀中,能看到他眼里只为我的焦急,这样的感觉,是不是就叫做幸福呢?
回到府中,同他一起在二娘处坐了坐,我邀他到花园中饮茶,他竟点头了,这倒是有些令人欣喜呢。
此时的花园海棠开得正盛,满树的洁白淡雅,就好像他。
他摘下凉亭边一朵开得繁盛的海棠,拿在手中低头不语。
“舅舅怎么了?”我有些担忧地问道,难道是哪里不舒服。
而下一刻,他竟将那朵海棠伸过来插在了我的发间,还是那样温柔的笑,“语儿很像这海棠花。”他这是?
“咳咳,时候不早了,我就告辞了,语儿下次可来店里坐坐。”说完他便起身走了,留我望着他的背影有些不知所措。取下那朵海棠,想丢掉却又在它即将脱离手心时止住了,捧回胸口,就当是个纪念吧。
(三)花落人何知,只笑人皆痴
“张大夫,不知我夫人所患何病,她年纪轻轻,怎会一个小风寒就缠绵病榻月余呢?”爹爹跟着城内有名的张大夫出到外间询问道。
“老夫行医数十年,尊夫人这样的病也是今日方见,容我回去细细研究,不过苏老爷且放心,夫人现下性命定是无忧的。老夫这就告辞了,苏老爷莫送。”张大夫说着已行出外厅。
“林贵,去备车送张大夫回医馆,好生酬谢。”爹爹对候在门口的管家吩咐道,又转头对张大夫说道:“那就有劳张大夫多多记挂我夫人的病情了,还望能够早日找出病因,对症下药才是。张大夫慢走,恕苏某不远送。”说完爹爹又转回里间,坐到二娘的床边。“蓝儿不要担心,张大夫说没事,你只安心调养就是。”
“是啊,二娘,张大夫都说没事,您定是快好了,只静心调养,旁的不必忧心,您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我也在一旁说道。
“我知道了,让老爷和语儿担心了。”二娘躺在床上,本就不丰盈的身子更消瘦了,有些气弱地言道。
“为夫关心蓝儿是应该的,你别想其他,好好休息吧,我会再来看你。”说完爹爹轻将二娘的手放下掖好被子,吩咐一旁伺候的丫鬟好生细心照料便起步离开。
“语儿也告退了,二娘好生将养,语儿明日再来看望二娘。”我向她福了福身,也转了出来。
“舅舅今日可来迟了,二娘刚睡下。”我一出厅门便撞见了正要走进来的安图。
“这样啊,那我明日再来吧。今日我姐姐可好些了?”他关切地问道。
“今日二娘气色比前几日好多了,只是……”我说到这里便停住了,示意他到别处再说。
我将他引至花园的凉亭中坐下,命丫鬟下去端茶。
此时花园的海棠已近凋谢了。
“语儿想说什么?”他有点狐疑又更添关切地问道。
“舅舅不必紧张,今日城内的张大夫来替二娘瞧过,虽也同前日那些名医一样,说是查不出病因,但也说了并无性命之忧。只是我见二娘如此多日不好,心里也是着实担忧。”我看着他忧然说道。
此时丫鬟正把茶盏端上来,“舅舅喝过茶再走吧,说不定待会儿二娘就醒了。”我留他道。
“我还有事,就先走了,语儿莫怪舅舅,确是店中事多。”他起身就要离开。
我也没有再做挽留,本就知道他不是为我而来,又怎会为我而留。只是今次的他看我的眼神有些怪异,让人心下不免有些疑虑,难道……
(四)清泪遍覆心,何须了却情
安图竟牵起了我的手,他这是?
“语儿,我带你去个地方。”他笑得那么迷人,让我如何拒绝。
他拉着我的手,从苏府大门光明正大地走出去,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我不敢想象他是否对我如同我待他的心意,就只能任他将我抱上府门前的一匹骏马,一夹马肚,握着缰绳便已行出好远。
我靠在他的胸前,不敢偎太近,却又情不自禁地感受着他胸膛透过衣衫传出的丝丝温暖,闻着鼻尖属于他的气息。我贪恋着这样的亲近,哪怕不知道它能维持多久,只要现在能够这般靠着,我就满足了,尽可以当作是外甥女对舅舅的依赖吧,可以就这样任性一次,不再掩饰么?呵呵,我何时也这样自欺欺人了,可是,身后这个将我拥在怀里的人,是我深深喜欢着的啊。从第一次在酒席上看见笑容真诚的他,之后的每一次,藏着他的心便一点点不再属于自己,最终被攻城略地,沦陷至此。那举手投足、眼角眉梢,都是那些虚假面孔伪装不出的真实。
我兀自沉陷在这难得的幸福里,不知不觉,马儿已行离城中很久了,此时周围已是绿树掩映的郊外,而马儿还在不停向着树林更加幽深处行着。
马儿越行,我心下越是暗惊,这个方向,难道是?
不多时,马儿便停在了一处木屋前。
呵,原来如此。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怪不得如此反常,我还满心想着他对我亦是有意的。
“舅舅这是干什么,将语儿带到这深山老林的做什么?”我收起冷笑,回头脸上挂着有些害怕的笑对他说道,微低着头,双手绞着衣角,脸上红晕满布。
“语儿……”他此时的话语竟带着难掩的哭腔。
“舅舅,你……”我是真的有些慌了,他知道了吧。不是因为他知道了真相才惊慌,而是为了,他此刻悲伤的脸庞与满眼的泪光。
“语儿,认识这个吧。姐姐的病,是不是你?”他望着我的眼睛问道,一手拿着一枚煎熬过变得黑乎乎的草药举给我看,一手在袖子里紧紧握成了拳头。他分明已经什么都知道了,还来问我又是何故。我怎么忍心看那双泪眼,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将他悲伤的脸映在我眼中。
我没发现,自己亦是眼角泛泪。
“如果我说,不是我,你信么?”我望着他的眼问道,不知道自己又是在干什么,问出这么傻的问题。
“我信。”他吐出了两个字。
我盯了他的脸好久。
“哈哈哈哈哈……够了,足够了。我的舅舅,说吧,你想如何?”我不禁笑出声,有些失控了。
“语儿,有解药么?”他还是那样定定望着我。
“没有!”我斩钉截铁地告诉他,不可能,我不会让任何女人待在爹爹身边,他的身旁,除了娘亲,绝不允许有其他人!我选择的药她可以去得毫无痛苦,并且那个老头说过他没有解药。
“语儿……你……这又是为何呢,其实是可以医治的。”他的眼泪滑落脸颊,没入那袭一如既往的素雅衣衫的前襟。他痴痴地看着我,眼里有不舍有痛苦又怜惜,那眼神,仿佛要把我拉扯进他的身体里,永远铭刻。
“你别这样,别这样……舅……安图,别这样。你不懂,你不懂,我的娘亲,娘亲看到爹爹另娶她人,她肯定会伤心的!”我上前拭着他脸上的泪,也不管自己是不是已经泪流满面了。我甚至开口喊出了那个一直都只是深藏在心底的名字。
他只是静静地任我抚在他脸上,低低说着,“语儿,姐姐是我的亲人啊,从小到大最亲近待我对好的亲人啊,为什么是你,为什么要这样……”后面他再说什么已经细不可闻了,又或者他根本就没说话,只是哑哑地张着唇,未发出任何声音,是我泪眼迷蒙么。
(五)不悔偷灵药,夜夜泣声悄
二娘病愈了,是安图,把我带走,让那个古怪老头去为她医治,以他的性命为代价。
那是在二娘刚刚患了风寒之时,我和晓鱼去为她抓药,在药铺听见几个人在谈论城外密林深处,有一个性格古怪的老头,相传是当年名噪一时的鬼医,不仅善医术,还尤善毒术,凡有求于他的人,皆只能一命换一命。
我当时听了,有些震动,却也没十分在意。可之后几日,每次来抓药都会听到这样的话。我的心在叫嚣着,它想去,它叫我何不去一探究竟,说不定,就是一个让那个女人消失的好机会。
第二日我便假托游玩,带着晓鱼出门了,走到郊外的密林附近,趁着她不注意,便将昨日在药铺买来的带着迷药成分的安神香放在她鼻间晃了晃,效果极佳,她立刻就倒在我怀中。我将她放在一丛茂密的野草内,又扶了扶被我弄倒的草,便转身进了密林。
结果可想而知,那个老头确有其人,只是所谓一命换一命不是要人的命,只是要我做他的试药人,让他将新制成的药用在我身上,以他的医术,死不了的,只是如此,与死人倒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我回到草丛那儿,将晓鱼扶到河边躺下,待她醒来时已差不多申时,便起身回府。
后来每次抓完药回来,我都悄悄将老头给的药混合其中,连续几日,那些药便被二娘悉数饮到腹中。
娘亲,爹爹身边不会再有其他人了。那夜,又是那轮皎洁明月,我坐在窗前,笑了,也哭了。
如今,他终究还是发现了,也没什么奇怪的,寻得到这间木屋,自然一切就明了了。
(六)遥忘生养恩,此去无归程
“你为什么要答应安图救她,你不是说没有解药么,为什么安图如今变成这样,为什么我还好好地在这里,不是说要我做试药人么?”我守在木屋前大声质问道。
“我只说过我没有解药,不过,除非有其血亲以周身之血再混合特制药液浸泡三日,便可解毒了。至于你,因为我从不欠人什么,既然药引取自安图,便答应了他一个条件。”老头在屋里悠闲地一边折腾着草药,一边说道。
“什么条件?”我急切追问道。
“自然是你。”他仍是头也不回地应道。
“我……他要你放我自由?”我几乎跌坐在地上,“安图……你真傻。”我笑了,笑得泪流成河。
“老头,我不要自由,你有没有办法让安图活下来?”我直起身冲老头说道。
他这才回头望了望我。“他周身精血都耗尽了,我可以让他不死,却也活不成,只能是个活死人,且也不过只有三五年的命,你愿意么?”
“我愿意,但能不能再答应我一个条件,你不是有种药叫做‘不死药’么,服下它便可以从此不死,我要它。”
“呵呵,我还有什么秘密是你们不知道的,你又是在哪儿听来的?但是,你知不知道,这个药你服下去,便已经不算是个人了,无生无死,如同鬼魅般活着,这样你也愿意?”他已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坐下来喝起了茶。
“你只说答不答应。”我进到了屋内。
“一人换一人,自然没有问题。”他端起茶杯饮了一口,又搁回桌上,然后看着我。
“好,我明日便来,你先帮我好好照顾安图好不好,能现在就开始医治他么?”
“好啊,我老头哪有市井里说的那么古怪,是不是?”
我没有再说什么,望了一眼里间静静躺在床上的安图,若不是老头当日给他服下‘还魂丹’,怕是连拉我来这里的命都没有,更别说今日还完好的躯体。说到底我应该感谢老头的是不是,给我守着安图的机会。
安图,我很快就来陪你,三五年也无所谓。
爹爹,恕女儿不孝。二娘,我会好好照顾安图的,他若是知道你已安好,他会很高兴的,一如你当初嫁入苏家那天般开心地笑。
我并没有与他们道别,只是收拾了一些衣物,还有,他曾亲手插在我头上的那朵海棠风干后的暗色花儿。然后没惊动任何人,从后门悄悄离开了,远远地回首,朝着苏府所在方向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