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树林中飞奔,
阿白驾驶着马车,见这漫天落叶,忽有落叶归根的遐思。
她大声呼道:“婆婆,咱们这是回故乡吗?''
车里,婆婆轻轻挽开车帘,看外面秋深冬快至,一片萧瑟之景,配着绛蓝色的车帘,让她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年少,离开雾谷的那天。
也是这般萧瑟,少女却快乐地对着车窗大声呼喊:“外面的花花世界,我来了!”而她,倚在车的角落,想着要离开逐渐苍老的父亲,和永远讷言的吴叔,闷闷不乐。
虽是双生,但她们总是这般不同。
回故乡?她勾起嘴角,却露出一个苦笑,:“不,我们这是回家。”
“回漠北吗?婆婆,你糊涂了,这可是南下的路啊。”阿白吓一跳,大声道:“婆婆,你为什么不早说,咱这路可走了三天了!”
拐杖从车帘伸出,狠狠敲了阿白一个爆栗:“婆婆我距离糊涂还早,谁叫你听话听一半,婆婆带你回皇城的那个家!”
“皇城咱们还有个家?婆婆你肯定老糊涂了,咱在漠北呆了十六年,哪里去过皇城!”
皇城郊外的茶摊,店小二在倒茶水,余光偷偷瞟着坐在角落的女人,,娇嫩美丽如二八少女,,却有着双苍老的眼,仿佛已经历过万千风雨,熬心磨肺,只等最后的解脱,
她一瞬不离地盯着北来的路,手指有节奏的敲击桌面,仔细听,是《十面埋伏》,敲得漫不经心,可节奏紧凑,杀气四溢
“她来了?”女人并未转头,平淡问道
“是。”右边的男人恭敬道
女人笑了,轻吹口哨,巨型飞禽滑翔而过,尖鸣一声,向北方飞去。
阿白为防困意,絮絮叨叨得与婆婆拉扯着闲话。
“婆婆,你是在皇城长大的啊?”
“不,我是在南方长大的,南方还要南方。”
她想起那时,那人笑吟道:“难怪,南方之南,仙人居之。”少女放声大笑:“你真幽默。”。
“什么!南方的南边?那不是南蛮之地吗?!”阿白惊讶道。
婆婆笑了。
“小时候,我们住在大山深处,一个叫雾谷的谷里,山腰上常年大雾弥漫,根本找不到路,我们几乎是与世隔绝,我直到十五岁,才第一次出谷。”
婆婆,难道你十五岁之前就没想过要出去吗?”
婆婆摇头苦笑:“出不去的,那不仅有大雾,还有弥虹阵,是我家先人的心血,一千八百种变化,环环致命,几乎是必死阵,除了我爹和吴叔,再无人可进出。我花了八年,背完了所有变化,才能偷偷溜出。”
那次是背着父亲溜出去的,等回来时,父亲勃然大怒,不仅是因为她的私自溜出去,还因为她自作主张带回来了一个人,一个气息奄奄的少年。
“是公公吗?”阿白好奇
婆婆没有回答,那时,虽然没有接触过陌生人,但基本常识还是有的,知道不要吃陌生人的食物,知道买东西得付钱,知道,不能随便带陌生人回家,可或许是因为少年长得太过清俊,又或许是因为少年看她那一眼太过平静,她忽略了其他,背着少年跌跌撞撞得回到了家。途中好几次差点撞入死门。
父亲训斥她:“你不知道外面的人有多危险!尤其是这样一个在弥虹阵里找到的,浑身刀伤,筋脉俱断的人,不是居心险恶,就是怀负血海深仇以后性格扭曲。”
她平静道:“我知道。”
想了想,她又补充道:“可我喜欢上他了,爹,如果你不治好他,我不保证会发生什么。”
父亲的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她绝食三天后,父亲败了,摇头道:“女大不中留,可是晚凉,你的以后,我很担心。”
“婆婆,是不是这个人是皇城的,他后来抛弃了你,你就远走漠北十六年?”阿白按照最近新看的言情小说剧情推测
婆婆又笑了:“阿白,你小说看多了。”
女人听完,怒极挑眉:“她居然敢把那个孽种带来?”
“十六年了,在漠北我没办法,现在,这地可是皇城……”女人整张脸埋在浓重的阴霾里,低笑。
马车在急速奔跑,突然,阿白只觉前方光亮一闪,她下意识喊停,可来不及了,马车在惯性下朝前推去,接下来是马的悲鸣,停不住的马腿竟被那一根金属线齐齐斩断!
马车翻转倒下,阿白被摔了个七晕八素,就在此时,她摔下处几把刀光平地而起,斩向阿白,
他们竟然连我摔下的位置都算准了,阿白心下发寒,避无可避,闭上眼睛:我命休矣!
“阿白!”婆婆一声尖啸,同样的金属鞭从右手奔出,环住阿白,抵挡住几把刀,金属撞击声咋响,却不是来自刀和金属线的声音,而是几枚金针交叉撞击,原来婆婆在那一瞬,左手甩出金针,抵挡住了另外的暗器。
婆婆右脚一蹬,高高跃起。两把毒针甩出,全部击中,偷袭的五人同时闷哼一声,身形开始向远方遁去,“想跑?留下一个!”金属鞭划出,绑住离她最近的那人。
其他人并未回头,消失在远方。
“阿白,问问他是哪一派的?”婆婆将那人甩在地上,阿白走了过去,半天,声音才响起,还带着颤抖:“婆婆,他咬破毒囊自尽了。”
婆婆上前查看,“断魂香”,默然片刻,她对着前方大树上面道:“我知道你在,回去告诉陆……晚凉,别再挑战我的底线,否则,我不保证类似十六年的事情,再一次发生!”
树上跳下一年轻男子,神色从容淡定:“明白,不愧是魍魉,后会有期。”抱拳,消失不见。
阿白吓了一跳:“婆婆,一个大活人,怎么就,没了?”
她泪流满面:“婆婆,难道咱们不是普通大夫和普通小厮回皇城探亲吗?怎么会这样?婆婆!你到底得罪了什么人?”
“很多人。”婆婆失神,她怀念地看着那条金属丝:“绊马铁金索。”
在阿白疑惑的目光中补充道:“我年轻时捣鼓出来的。”
又捡起几根金针,嗅了一下:“今回针,带上回胡花汁,入血,人即死,我传授的。”
“虹刀法,我寻来的秘籍。”
“断魂香,我调制的配方。”
最后,婆婆总结:“这是魂组,主管暗杀,刺探,是我的嫡系,他们,应该算是皇城中对我们最友善的人了。”
阿白不可置信:“这算友善?”
“相比其他人,很好了,他们只是要在我们回皇城前,杀了我们。”其他人,更狠。
阿白只觉前途一片灰暗:“婆婆,那魂组要杀我们的是谁?”
婆婆默然:“是……我亲妹妹。”
阿白只觉内心一万匹草泥马在奔腾呼啸:“婆婆,你回来这是何苦啊!”
婆婆望着苍茫的天空,眼神落寞:“可是,我必须回来。”
她想起,雾谷的滔天大火里,少女表情沉静冰冷,岳华凯独自倚靠在树上,神色冷漠,他们仿佛另一个世界的人,与她格格不入。
她忍不住潸然泪下,吴叔做出好吃糕点的小厨房,她静然研习阵法的书房,父亲总呆的静室,大火弥漫。她的家,那是她的家!她朦胧的泪眼下,看到青年温和的眼:“没事的,阿晚。”
“只要我还在的一天,皇城就是你永远的家。”
“婆婆,马车没有了,还有很长的路,我们走着去皇城?”阿白用现实打断了婆婆的回忆
婆婆想了想:“我们现在秋风渡,去不卷山庄,刚好也顺路看看故人。”
虽据说不卷山庄不远,但两人还是走了一个时辰,主要是山路崎岖,且总往更偏处行进,最后到达一深山瀑布处
青山绿水,飞瀑碎玉,鸟儿清鸣,半点人烟也没,阿白目瞪口呆:“这就是不卷山庄?”
婆婆瞟了她一眼,直接将她推入瀑布中,阿白惨叫:“婆婆,你要撞死我吗?!”却不料,没有触到石壁,而是踉跄几步,进入到一个山洞中。
婆婆随后跟来,只听阿白说道:“原来不卷山庄是传说中的花果山的水帘洞啊,婆婆,咱这是要去见猴王吗?”
城外茶摊,女人猛然立起:“什么!她去了不卷山庄?”
女人冷笑:“她倒有脸去。”
约么走了半个时辰,,阿白前方一亮,随后视野豁然开阔,只见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树木葱绿,花团锦簇,好一个人间仙境。
阿白抱头:“天……我穿越了吗!”
正中堂屋,一位妇人婷婷走来,脚上铃铛清脆,她见婆婆,先是一愣,然后冷笑:“哟,您老也有脸来不卷山庄,我该怎么称呼你呢?陆晚凉的名号已经有人顶替了,那你现在叫什么?天净? 这真是可笑,你竟然连自己的名字都顶不了”
“怡人,你倒还是老样子,”婆婆平静道:“无论我叫什么,我都能来不卷山庄,要知道,我姓陆。”
怡人哑然,这才注意到阿白,怔住,近乎颤抖地伸出手指,指向阿白:“她,她……是那个孩子?”
婆婆没有回答,
怡人道:“我知道我问不出你什么,走,在主人处去,当着主人的面,我要好好听听!”
婆婆又开始恍惚,
岳华凯被派进攻西夏王城,孤军深入,粮草无着,九死一生,
前夜,他静静陪着她看了一晚上月亮,从西升到东落,最后他说:“晚凉,我向你承诺,若我能回来,我对你,会永远没有欺骗和隐瞒。"
她倚靠在他怀中,想起前尘种种,认真道:“我也承诺。”
一个月后,王城大乱,西夏大军回朝救援,
她千里奔至西夏腹地,救下了岳华凯,和他八千人中仅剩的十五兵士,那时,岳华凯见到她,笑得如同个孩子,用右手指了指嘴巴:“承诺。”随即,晕倒在地。
墓碑前,婆婆轻声道:“月华,我来了。”
怡人道:“在这里,你告诉我主人,阿白,是谁的孩子?”
“是岳华凯和陆……晚凉的孩子。”婆婆看了阿白一眼,她想起父亲最喜欢的《浪淘沙》,李后主开头便写:“往事只堪哀。”
往事只堪哀
阿白震惊的看着墓碑:岳华凯之墓。
怡人冷冷的看着婆婆,面色锐利冷漠:“那十六年前,你和我主人大婚之日,本是你情我愿,佳偶天成,可你为什么会逃婚,流亡漠北?”
婆婆沉默了。
“承诺!”
“将军孤独十年,临死前都在问:‘晚凉,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是不是真如传言所说,你和天益帝,有染!”
婆婆继续沉默。
“你连你妹妹的丈夫都去沾染!你还算什么人!”
怡人厉声道:“陆晚凉,你的承诺呢?”
晚凉,我向你承诺,若我能回来,我对你,会永远没有欺骗和隐瞒。
我也是。
在阿白不可置信地眼神中,婆婆笑了:“我来不卷山庄,是因为在想杀我的人中,也只有你们,是因为这些事。”
怡人冷哼一声:“我们不卷山庄,对长生不老,没兴趣。”
婆婆走向阿白,柔声道:“阿白,接下来的事情,你不要听。”一个手肘击昏了她
婆婆道:“陆天净。”
婆婆右手在头皮处一揭,一层薄薄的面皮被揭开,里面是一张年轻如二八少女的脸,如果探子看到,会发现这张脸和茶摊上的女人的脸,一模一样。
怡人伸手在婆婆脸上摸了摸,眼帘微垂,掩住眼里的震惊:“是真的脸,长生不老,竟然是真的。”
少年是在四天后醒来的,他醒来后,第一句话很冷::“我不会感谢你。”
她针锋相对:“你的感谢也不值钱。”
父亲摇头离开,吴叔赶着熬清粥去了,天净在旁边撇嘴:“白眼狼。"
后来,少年在知道这四天的流食都是她用嘴喂的后,红了大半个脸,撇开头,默默道:“喂,那个,我会负责的.。”
婆婆回想过去,嘴角不自觉流出微笑,
天空蔚蓝,花团锦簇,少女嘴角含春。
怡人复杂的看着这一景,她忍不住想起主人在临死的那几年,人已中年,再不复当年俊朗,可哪怕又过了六年,眼前女人还是一如当年清丽动人,原来的金童玉女,早已不再般配。
她会顶着这张年轻的脸一直到死,怡人想想就觉得恐怖。人之反常为妖,若是如此,不用易容的陆晚凉不知要承受多少世人的排斥与指点,因为人都是会老的,她丧失了衰老的权利,已不再属于人,而异类的结局,总是悲惨的。
怡人曾看过一个六指人被当做妖怪,活活烧死。
那陆晚凉呢?被人发现的陆晚凉会怎么样?
“阿白呢?”
阿白……婆婆想起十七年前那个雨夜,陆天净一脸疯狂的拦住她:“陆晚凉,我告诉你,你冒充了我一月,我就冒充了你一晚!我有了孩子,岳华凯的,哈~”
“我会生下这个孩子,作为你的耻辱留在世上。”
她不敢置信的看着陆天净:“天净,你疯了。”
“是,我是疯了,从景任对你动心那刻我就疯了!陆晚凉,你有了岳华凯,为什么还要去招惹景任?”
皇城茶摊,陆天净等了一个时辰,终不耐道:“早知道就别去毁了她的马车了,这么慢,怕她是打算厚着脸皮在不卷山庄歇一夜了,得,还是我自己去找她。”
她喃喃自语道:“几十年的纠葛,是时候断了。”说罢,她扬起眉问探子:“老爷那边怎么样了?”
探子谨慎道:“老爷那边,知道消息了,接魍魉的马车也已到了城门口。”
“打算把我们一网打尽吗?”陆天净低笑
“准备好马车,我们去不卷山庄。”
最后,这对双生姐妹,在去往京城的路上,相遇了,十八年过去了,还是那张相同的年轻的脸相互面对,只可惜,早已不是当年。
陆天净嘲讽:“我还以为你会在不卷山庄多躲一会。”
婆婆没有回答,她静静得端详着妹妹的脸庞:“我们该摊牌了。”
她终于可以对着妹妹说出她的内心
“我从不相信我们和景任、岳华凯的相遇是偶然。”
“我从不相信父亲的死是因为自杀。”
“我从不相信天益帝会真的爱上你或者是我。”
“我从不相信十八年来天益帝会真的混淆我们两个。”
她直直看着陆天净:“你让我很失望,从一开始便是。你对雾谷大火的麻木,你迷失在感情之上,你执意生下阿白,甚至今天,你还要杀死她,你要我怎么告诉阿白,要杀她的是她的亲生母亲。”
陆天净幽幽得笑了:“陆晚凉,你还是这样,总是自以为是,高高在上。我从来就看不惯你这一点.。你什么都不相信,不相信景任,不相信月华,不相信……我。你被长生不老药弄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现在好了,长生不老落在了我们俩头上。”
“我一直都恨你,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你身上,无论我如何努力,都只是个陪衬。”
“所以你用不老药逼走了我。”
“可陆晚凉,你也没放过我。”
“因为你毁了我的人生。”
“你现在为什么回来?”
婆婆沉默了,她后悔了,现在说还有用吗?十八年,愤怒过后,是无尽的悔恨,她亲手毁了她妹妹的人生,所以十八年她尽心养育妹妹的女儿,即使天净并不领情。
现在,天益帝病危,她清楚,景任绝对会要“陆晚凉”陪葬,既然如此,何不让她这个会死的人去,地宫无尽的黑暗和孤寂,还是让死人去承受的好,想必,天益帝也更喜欢她去陪葬。
她不敢告诉阿白,她奔袭千里,只为赴一场死亡。
谈话间,马车幽幽得来了,车夫跳下来,尖着声音道:“晚凉小姐,老爷派我来接你。”
婆婆微微点头,毫不犹豫得上了马车。马车缓缓开走
天净我已做了我能做的所有事情,接下来,你好好保重。
陆天净呆呆的站在原地,从始至终,车夫都没有给予她半点关注。
半天,她终于缓过神来,也没有去追,只是脚无力得瘫倒在地上,泪流满面。
浪淘沙
作者:李煜
往事只堪哀! 对景难排。 秋风庭院藓侵阶。 一任珠帘闲不卷,终日谁来? 金剑已沉埋,壮气蒿莱! 晚凉天净月华开。 想得玉楼瑶殿影,空照秦淮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