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缘 尽染】
她略微踌躇了一下,还是提起了裙摆,缓缓走上了青石拱桥。她撑着一把白色的油纸伞,伞上盛开着点点的红梅,淡雅清新。今天她穿着今年春天府上新制的白色罗裙,层层叠叠,如雾如烟,却正逢江南的雨季,尽染轻微蹙起了秀气的眉。
尽染站在拱桥上,形色匆匆的人们不断地在她身侧来往。她本也是应该及早回去,却不知道为何,停在了这里,又不知道为何,蓦地转过了头来。
一叶窄窄的乌篷船,绕过重重屋檐的拐角,慢慢地驶来。艄公在船尾慢慢地摇着橹,一身青衣的男子站在船头,双手负在身后,腰间挂着一管碧绿晶莹的长萧。
小船一点一点地靠了过来,透过蒙蒙的细雨,她看见了他的眼睛。一双如墨般深沉,遥遥不见底的眸子,清冷如月。
男子如刀刻一般的面容没有丝毫表情,视线淡淡地落在了极远处。
尽染下意识地上前一步,盯着男子深沉的眼,挪不开视线。
那叶小舟穿过石桥,缓缓地远去,然后消失在远处的拐角,淡淡的烟雨中。
她的心底,一波一波地涌上来一种莫名的心酸。
疼痛。
这一年,尽染十五岁。
第二年的雨季,那叶乌篷船,再一次出现在了拐角,从蒙蒙的烟雨中,闯进了她的视线。男子依旧一身青衣,深沉的眼眸望向了远方。
他紧抿着微薄的唇,刀刻的脸,依旧寡凉而冷淡。
她也是依旧白色的衣裳,白色的油伞,默默地看着他。看着他出现,又如出现一般突然而决然的,离开。
第三年的雨季,船儿在经过石桥的时候,他忽然抬起头,淡漠深沉的眼轻微地抬起,在她的脸上,停顿了一小会,又移向远方。
第四年的雨季,她好像看见他,微微地扯动了嘴角。
第五年的雨季,他没有多余的动作,却在他消失在拐角之后,传来了悠远的箫声。极轻极浅,如若不是仔细地倾听,必定会被淹没在细雨之中。
第六年的雨季,那叶船儿准时地前来,却不见男子的身影。
第七年的雨季,一如之前。
第八年的雨季,他依旧不曾出现。
第九年的雨季,她终于是感到了绝望。那个淡漠的男子,突然地消失了。
第十年的雨季,男子重新立于船头。一直到极近极近的地方,他的神情却回到了十年前的第一眼,疏离寡凉。
她再也忍不住,将手中的伞,直直地落下。
他仿佛是预料到一般,缓慢地伸出手,接住了那把白色的伞。艄公不紧不慢地摇着船,再一次地,消失在那个让她充满绝望的拐角。
尽染像是一下子失去了全部力气一般,靠在了石桥边,怔怔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
也不知过了多久,眼角忽然出现了一抹白色。
尽染猛地回头,一把白色的伞一点一点出现在视线里,伞面上盛开着点点红色的梅花。
青衣男子依旧是那般冷淡的样子,拾级而上,走到尽染面前,为她撑起了伞。
“公子……”尽染愣在那边,痴痴地看着他的面容。
这个,她等了十年的面容。
“姑娘。”他开了口,声音如她料想的一般冷冽而柔和。他将伞递到她眼前,神情淡漠,无喜无悲:“在下受不起姑娘的厚爱……姑娘每年在此处赏景,而在下,却是为了旁务,每年南下。”
男子道了一声失礼,牵了她的手,将伞塞进她的手里。
“姑娘,又还有多少十年可以花在这桥上呢。”
他说完,拱了拱手,沿着来时的方向,拾级离去。
公子……
她设想过无数种的会面。
从他消失的那年起,她就知道,如他,总有一天定会再次出现,有始有终。
她一直坚信着,并且默默地等待着。
从十五岁,到二十五岁。
如花的年纪,一直一直,慢慢老去。
公子,妾身名唤尽染。
公子,尽染一直注意公子。
公子,尽染……爱慕着公子你呢。
公子……
她将人生中最美好的十年在这烟雨蒙蒙的江南石桥上度过,只为换来与他的相识。
她一直在等他。
而他却吝啬于,给她,哪怕一次开口的机会。
那样决然而冷漠的男子啊——
十年来,她看的最多的,却是这样的男子的背影。
她终是,一句话也未曾说出口。
公子,尽染,可是一直在等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