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 猴戏

下班的时候路过市场,远远地看见围了好大一群人,走近细看,才知是耍猴人来了。
生活在城市的我，很少机会看到街头表演，那些豪迈热情的江湖人，大多只在电视上的古装片认识。认认真真地在人群里观看，今天还是第一次。
人群中央俨然立着三只猴子。最大的那只如三岁孩童般高，小的大约出生不久，个头比几个星期大的猫大不了那去，另外一只不大不小。三只猴子在一起，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它们是一家子。耍猴人上演的戏码很简单，他会吩咐其中一只较小的猴子做出简单的动作，例如跳舞，摆手。小猴子没过一阵子会会耍脾气不表演，耍猴人免不得挥起鞭子。这时，后面的大猴子，便静悄悄的跟在主人的屁股后，伺机把鞭子偷回来。一家之主个头虽小，却很懂得保护自己的家人。不难想象，每当大猴子得手，观众都会笑得特别开心。
使我们展颜的，无非是这只畜生展现出来的灵性。
细心观察,那些猴子是非常怕耍猴人的。每当它们的主人把绳子栓紧一点，猴子就会拼命往后缩，甚至会张大嘴巴尖叫。显然比起站在主人的脚边，它们宁愿站得远远的。在耍猴人追打小猴子的时候，为了吸引观众的注意力，鞭子抽得非常的狠,划到地面上声音大得象要溅出火花。身旁一个女人忍不住小声地嘀咕：“不会真抽下去吧。”
然而作为一个受欢迎的戏码，小猴子必然重复扮演“不听话”的角色，然后被主人教训，被拯救。我不知道这么狠的鞭子，抽在身上会是什么感觉。我只知道，当观众为小猴子的得救舒一口气的时候，当我们的仁慈被唤起被安抚时……也许，它正在滴血。

在我驻足的十多分钟里，耍猴人说了许多话，其中出现得最多的一个字就是“跪”。
跪，本来就是一件很微妙的事。无论你有多么高大、强壮，在你跪下的那一刻，就表示你承认自己矮人一等的事实。顶在膝头上的不是黄金，而是人身上赤裸裸的尊严。当你决定跪在一个人的身下，就和女人肯在一个男人面前宽衣解带没什么区别。跪与不跪，体现着一个人的气节。日本人动辄便跪，可谓人尽可夫；西方人不懂何为跪，和尼姑没什么分别。中国人最有意思，我们的祖先赋予膝盖许多崇高的意义：“男儿膝下有黄金”“宁愿站着死，也不跪着生。”，我们比西方人更看重自己的膝头。但中国人跪天地，跪高堂，跪君臣，跪成王，不跪败寇。跪，在我们的字典里，是权力的征服，是人心的诚服。当我们跪下，就意味着最后的尊严都被踩在上位者的脚下，生死荣辱，皆任人处置。
当耍猴人一喊“跪”，所有猴子都立刻乖乖地跪下来，动作既爽快又利落。啪地膝头点地，双手搁在屁股上，仰着头黑黝黝的眼睛转动着望着人群。姿势和电视上被推到菜市口砍头的犯人如出一辙。你不会猜到猴子在想什么。
我看见适才那只抢鞭子的大猴子很厉害，它的动作标准规范。
作为一个旁观者，我宁愿它只是一只听话的蠢货，它救那只小猴子仅仅是因为主人的命令，而不是它有灵性。这样，起码它看着自己的孩子被抽打时，它为了逃避鞭子用最不堪的姿态暴露在人群时，它会好过一点。

离开的时候，我一直在想，如果动物没有了灵性，就像人没有了人性，这个世间是否就没有了所谓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