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里的视角概念有2层意思。其中一种就是指叙述者在讲诉故事选择的角度。他以谁的眼光来观察世界,以谁的口吻来说话,以及向谁说。它既是一部作品看世界的特殊角度,也是作者体察和认知世界的方式。而女性视角,则是观察点自身以女性为中心。叙述角度是写作和解读两方面的关键。
《将嫁》讲述的是一个古代高级武官女性将领在驱除外患之后,怎么安排自己后半生的故事。
被某些读者命名的“一个女人的史诗”,在我看不外乎是一种人物自传性,自我的一种对话。实际上,《将嫁》想要做的是一个女性的心路历程展示。
老实说,比起同类女主从军文先抑后扬的手法。《将嫁》明显是先扬后抑。难度显然比前者大。开局女主就大战沙场,浴血荣归。之后以作者的设定,女主自身是要归于田园的。这其间,她内心世界的种种变化发展,是繁复细致的。我以为作品的重头戏应该是这个。
叙述视角与对人物内心世界的体验和挖掘没有必然关系。所以用女性视角来写本来也无可厚非,且对此反而是有所长。但明显的,在模拟男性角色的话语上作者还是有瑕疵。在写他们的遭遇和心理时,不自觉的把女主霍时英自己对象化。重点放在了她的感觉和体验,再透过她这个中介,来完成对他们的塑造。
对我来说,槽点之一是雄鹰可以放归山林,却不可以因爱之名,对女主实行政治上的阉割。虽然作者苦心孤诣扫清了皇帝后宫的障碍(此处不提皇后这个角色本身的BUG),也反复强调在朝堂有所作为是他人的想法,而不是女主自身的真实意愿。但无论从常理还是作品之前对于女主角性格的塑造,都缺乏逻辑自洽。
其二也是最大的槽点在于霍时英心灵上战争的创伤最后的抚平不是来自于自我的治愈,而是来自于皇帝二十年关注下给予的爱情。这种接纳在我看,不是作者努力想要表达女性本来的性别优势项目:异于男性的包容力和承受力。而这恰恰是由于女性视角造成的困扰,把命题的最后解法归结于爱情,仿佛情是万灵丹,必得有其人生之归宿才算圆满。
绕梁三日的优点在于用较好的文字组织起女性生存境遇和女性命运的描述,却因为女性视角而缺乏反思的力度。设想下,假如《将嫁》从一开始就抛开关于自我命运设定上的爱情光环,大胆的选择用手术刀式的方式切入内心深处。多角度,各个层次的去写属于霍时英的独特体验,去她的内心寻找自我救赎或实现的支点。才是真正建立起全面的自立意识。
只有抛弃各种社会关系中爱情关系可以庞大到碾压其他关系这类由于女性视角带来的弊病,《将嫁》才能不再是对于人生情节,人生故事的描述。不再停留在对女性命运的浅层表达上。从而有了属于这个角色自己的人性深度和生命体验。
再来看《着魔》。
老水的优势在于:在那些基本的和日常的体验中。慢慢开始形塑过渡到形而上的言说。也很明显的和男性作者区别开来。在对外部世界的思索向的总结之外,更有对内心世界的持续向的敏感体味。这也是我本身喜欢作者的理由之一。
但着魔的问题同样在于女性视角对于作品造成的损害。
先看一个细节问题。小说对于林翊的形象描写过于细化和优化。不惜笔墨的夸耀赞美之词在我看来有神化的嫌疑。
再说最大槽点。小说的男主黎督察是个遵从普世价值,正义感和自律性很强的角色。另一位男主也是他所爱上的林翊,却是有着自闭症倾向,拥有高智商和强大的自我人格。基督教在他这里主要功能是一种精神上的自我安慰。事实上,他所信仰的是他自行建立的一套对于罪恶的认定与惩罚机制。
作品的主题在于这样的两个人相遇相爱之下的必然冲突。这实质是法制机器与个人信仰支配下的私刑的矛盾关系。外加爱情、人情与法理正义天平的自我取舍与平衡。
人是执法者,但又不是执法机器。所以黎督察在办案过程中发现他爱的林翊实际是所有连环案的幕后操纵者。在情义两难之下,选择的是这一次犯罪事实视而不见,爱情也只能一并斩断。主角在困境面前做选择时,这种等价交换也说得过去。但为何末尾处还要安排两人重逢,林翊费尽心机再利用一案用黎督察对他的愧疚和依恋来圆满爱情?
虽然作品是BL文。但还是可以看出作者没有脱离女性关注的视野。作品坚硬的穿凿力本应来自于对两人世界观存在悖谬的放大与揭露上,而不是浪漫多于沉思。
把面对着重大挑战的两人做如此安排,正反映出作者对于文本形式和角色主观特殊感受的考虑。与之相伴的却是损害了作品思想内容上那个难以克服的矛盾。舍不得主角爱情的被牺牲,结果是之前设定下的戏剧张力和作品意涵都前功尽弃。
事实上,《着魔》主角的理想状态应该是在作者创造出的危机中不断湮灭又不断认定,形成私人的痛楚经验后,将面对的种种事由演化为自我一个强而有力的灵魂。这种均衡的磨难才是人生的真谛。也是作者该带我们进入的布局。这不是主角彼此用爱来抚慰的过程,而是彻悟的过程。
两篇作品(《将嫁》BY绕梁三日、《着魔》BY吴沉水)无论是写手还是作品本身,不可讳言,都有可圈可点之处。但遗憾的是正是由于女性视角的缘故,使得作品是成也于此,败也于此。
以男性视角为基准的小说,固然有宏观叙事,但男性作者那种或亵玩、或俯视的姿态。会妨害女性读者的代入感,阻断了和作品的平行向交流。而女性作者的优势在于,用细微敏锐的笔触,从女性视角出发,以独特的女性话语来表达作者自身的种种体验。
正是这种性别特征有它本身的影响力,比如取材方式,感受方式,表达方式等等,也因此一样可以写的有冲击力和感染力。
我并不以为或赞成女性视角下的作品就要和男性化的二元对立。实际上,现下女性视角下的作品。有某种两分式的极端。要么是伪“女权”的雄性化。(典型例子是某些女尊文)要么是真女奴的委顿化。(典型例子就是虐恋情深下某种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女主角)
实际上,正是由于男性那固有的特性,才使得女性的多样性得以发展。我们不要总是把男性当成假想敌或者他者。惟其如此,方可建立一种平等的,不带性别偏见的文化关系。
女性视角下的作品,很容易有作品独有的真切感,也容易有作者本人鲜明的特色。这在《将嫁》、《着魔》这两部作品中均有所体现。
情欲本是人生最普遍的课题,也是最普遍的文本拾取点。女性视角下的作品里涉及情欲的陈述和叙事,不应该是用“爱情是王道”的定式去解决作品设置的情欲与其他元素间最根本性的冲突,而是应该再进一步挖掘那些故事中某些左右或支配角色的思维方式和潜在力量。而这正是作品和生活的本质。至于是要细思量慢挖掘,还是爆炸式的一次到位。不过是技法问题。
摆脱掉柔弱、温情、细腻、感性、被动这些带有装饰性意味的主题。才有洗练和取舍后的感染力。以女性的目光去体察世界,以女性的观点去想象和阐释世界。却并不意味着以某种局限性来狭隘或者封闭了作品。抒情,叙事,戏剧的综合应用下是平静、客观、理智的直接敲击矛盾存在的真谛。
最后想说的是,[b]这种女性视角下,被“情”预设或强调的角色意识已经潜移默化渗透在写作本身。这对于读者是一种驱动力还是一种阻碍力?这对于作者是一种开放还是遮蔽?我的答案已尽在不言中。[/b]
[/hid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