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评论] 孤独的觉醒——从《鲁迅文集》中见

                            血沃中原肥劲草，寒凝大地发春华。
                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
                                      ——题记
  每每提及鲁迅，我们这这辈人大抵都不会陌生的。且不说他的文章从小学起便是标准的必背课文，就是每到一处旅游胜地或是文化馆之类的都会以拥有他的提名或历史而被导游不辞辛苦的重复介绍。鲁迅在人们眼里已不仅仅是一个近代中国著名的作家，革命家，而是成为了一种符号，一种镶有民族大义的精神，他的形象是早已被定性了的，这正如《毛泽东选集》中提到的对鲁迅的精辟概括：“鲁迅是中国文化革命的主将，他不但是伟大的文学家，而且是伟大的思想家和伟大的革命家。鲁迅的骨头是最硬的，他没有丝毫的奴颜和媚骨，这是殖民地半殖民地人民最宝贵的性格。鲁迅是在文化战线上，代表全民族的大多数，向着敌人冲锋陷阵的最正确、最勇敢、最坚决、最忠实、最热忱的空前的民族英雄。鲁迅的方向，就是中华民族新文化的方向，就是新生命的方向。”这诚然是对的，然而我必须说，正如鲁迅所说的“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他也仅仅只是在腐朽落后的中国近代社会里一个走路的先驱者，作为一个人，他也并不能被神圣化，他，无论有多伟大，也终究只是个人而已，而且作为一个民族和人性的觉醒者，他，无疑是孤独的。
  我说鲁迅，自然不会有前辈们说的那般精细奥妙，淋漓尽致。我以一个求知者的身份去拜读这个大家的杰作。在我的思维里，大家即被称为大家，自然不会仅仅局限在一个或几个方面，所以我读鲁迅，不仅读小说，散文，亦读杂文，诗歌。鲁迅诚然是个天才，他既能在《呐喊》《彷徨》中以震天之音敲响东方沉睡的子民，又能在《朝花夕拾》中对滋养过他的生命的人和物怀以如此温柔的深情和眷恋。而《野草》中的散文诗则呈现出迷离恍惚、奇诡幻美的意境，像一团团情绪的云气，在空中旋转飘荡，变幻出各种意想不到的形状。同样在他的16部杂文集中，鲁迅把笔触伸向了各种不同的文化现象，各种不同阶层的不同的人物，并加以无情的揭露，愤怒的控诉，尖锐的批判，和辛辣的讽刺。而在其中亦蕴含了机智的幽默，细致的分析，果 决的论断，激情的抒发，痛苦的呐喊，亲切的鼓励，和热烈的赞颂。他的笔锋驰骋纵横，词采飞扬，形式多样，而且变化多端。就是这样一个笔尖若神的天才，鲁迅，以他绝代的风华和敏感犀利的心灵游走于民族前进和桎梏之间，无论被理解与否，他诚然都孤独。
  孙郁曾说，鲁迅看事，目光犀利，刻薄之中又多哲思。鲁迅有学者的良知又通晓市侩的伎俩，故有暖意的一面，又多冷峻的色调。的确，鲁迅的文章大多是犀利刚健的，血色之外又多了拷问之声，这使得丑陋的灰暗的委态的世道被他一一道破。他的智慧和哲思固然和他天才的文学天赋有关却更多的来源于他的亲身经历。在日本留学期间，鲁迅想通过学医来拯救国内的民众，但这种梦想并没有维持多久就被严酷的现实粉碎了。在日本，作为一个弱国子民的鲁迅，经常受到日本同学的歧视，这使鲁迅深感作为一个弱国子民的悲哀。小学的课文中曾提到有一次看电影，鲁迅看到众多的“体格强壮，神情麻木”的中国人淡然地围观被当作俄国侦探处死的同胞使得鲁迅倍受打击，这时他已认识到，精神上的麻木比身体上的虚弱更加可怕，遂弃医从文。从此鲁迅把个人的人生体验同整个中华民族的命运联系起来，以此奠定了他后来作为一个文学家、思想家的基本思想基础。1909年，他归国了，并且先后在杭州和绍兴府中学堂担任教员，这是鲁迅思想和家境都极其苦闷的时期。他曾报以极大期盼的辛亥革命并没有改变中国沉滞落后的现实，社会的混乱、民族的灾难、个人婚姻生活的不幸，像一座座不可推翻的大山压在鲁迅的心头。这种情况一 直持续到到五四运动后，其文学创作和个人境况才有所好转。这种种的经历造就了钢铁般的鲁迅，使他指尖带刀，无情的刺向了腐朽的中国社会和蒙昧的民众。他像是在一座孤岛中，四周的海水中漂浮着昏昏欲睡的中国民众，而他，独自清醒着，呐喊着，咆哮着，孤独着。
  其实真正要说鲁迅的觉醒则必然从《呐喊》说起，1918年5月15日，鲁迅发表了文学史上第一篇白话小说《狂人日记》。这篇小说，大胆揭露了人吃人的封建理念，向沉滞落后的社会发出了“从来如此，便对么?”的严厉质问，同时大声疾呼：“救救孩子!” 正如鲁迅自己所说，“我的取材，多采自病态社会的不幸人们中，意思是在揭出病苦，引起疗救的注意。”鲁迅把目光集中到社会最底层，描写这些底层人民的日常生活状况和精神状况。这种表现人生、改良人生的创作目的，使他描写的主要是华老栓、单四嫂子，祥林嫂和阿Q这样一些最普通人的最普通的悲剧命运。这些人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最需要周围人的同情和怜悯、关心和爱护，但在缺乏真诚爱心的当时的中国社会中，人们给予他们的却是侮辱和歧视、冷漠和冷酷。他们生活在无爱的人间，深受生活的折磨，他们彼此之间也缺乏真诚的同情，对自己同类的悲剧命运采取的是一种冷漠旁观甚至欣赏的态度，并通过欺侮比自己更弱小的人来宣泄自己受压迫、受欺侮时郁积的怨愤之气。鲁迅对他们的态度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鲁迅知道人世间的恶因之多，与其较量是时，用着比对象世界还残酷的手段。就像孙郁说的：“你读他的书，仿佛置身于冷风之中，觉得彻骨的清醒和兴奋。”这便承了那句，通事道者未必是哲人，而哲人未必通事道 。我想，鲁迅的孤独便是由于两样都占全了吧。
  我读鲁迅的小说，时时有一种发现的喜悦。即使画面是普通的画面，人物是普通的人物，但却能在这普通的画面和普通的人物身上，随时注意到我们平时注意不到的特征，察觉到平时察觉不到的人物的心理特点。正是由于这种细致入微的描写和入木三分的心理刻画，是他的小说往往透露出一股出奇的神韵来。就好象我读《三味书屋》，《故乡》等，总会有一些模模糊糊但又看似清晰的影子徘徊在我跟前，就像鲁迅记忆里那总是充满新奇却又透着神圣的书卷气息的书屋，又亦或是一轮盈月下那个举叉的稚气少年。即使岁月远去，我的记忆却如同鲁迅一般渐趋清晰。而这种意境更是深深附着在鲁迅的散文上，不比小说逊色分毫。这些散文，把抒情、叙述、议论结合在一起，有时如平静的港湾，有时如波涛汹涌的大海，有时如湍急奔流的河水，有时又像蜿蜒曲折的小溪，千姿百态，体现了其散文创作的艺术成就。正如我前文提到，同《朝花夕拾》的明净细致不同，《野草》则呈现出迷离恍惚、奇诡幻美的意境。鲁迅内在的苦闷，化为了梦，化为了超世间的想象，使《野草》成就非凡。就如鲁迅自己对别人说的：“我的哲学都在《野草》里。”而要说到鲁迅的创作，杂文却又是另一只奇葩了。杂文是“感应的神经”，它能够“对于有害的事物，立刻给以反响或抗争”，从而为新文化、新思想的发展在旧文化、旧思想的荆棘丛莽中开辟出一条蜿蜒曲折的道路，使之能够存在，能够发展，能够壮大。鲁迅一生写了《坟》《且介亭系列》等16部杂文集。这些杂文笔锋驰骋纵横，词采飞扬，形式多样。自由、大胆地表现现代人的情感和情绪体验，堪称中国杂文一绝。这便是文学中的鲁迅，登峰造极的创作和才思，却又隐隐透着一股寒士般的高凉气息。
  我记得鲁迅的公子海婴先生说过，或许是由于政治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父亲的形象都被塑造为横眉冷对，好像不横眉冷对就不是真正的鲁迅而是社会需要的鲁迅。的确，鲁迅是爱憎分明的，但不等于说鲁迅没有普通人的情感，没有他温和、慈爱的那一面。是啊，鲁迅自然不是神，他只是一个孤独的游走在自由前线的先驱者，他骄傲，他清高，但绝无自恋。这样一个人，在萧红的笔下是活生生的血肉筑成的男儿，作为一个父亲，他很重视孩子的教育问题，作为一个兄弟，他对不同政僚的手足坦诚如斯，百般照顾，作为一个师长，他对萧红谆谆劝导，从不厌烦，而作为一个中国人，他执笔刚健，挥洒热血。他是一个完完全全真实的人，所以他的文章才能如此动人心魄。他的智慧，解析人间冷暖的笔法，证明了他的精神之光。这正是应了那句话，先生以溅血之迹写下了人世间素朴之心，明亮之心。
  我林林总总说了这么多，却又发现回到了原点，我看鲁迅的作品，究竟是看人心还是看事道，早已无从分辨。总结起来也无非是这么几句。鲁迅首先是句号，因为他实际上结束了一个时代。其次他是个感叹号，因为鲁迅的倒下已经成为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丰碑。第三，他也是个省略号。因为在他身上、在他的著作里，都还有很多东西是未知的，也还有一些东西是我们不可能弄清楚的，或者是无法弄清楚的。鲁迅其人，终究成为了中国文学史上的神话，而他那清高孤傲的灵魂却早已熔刻在我们心里，成为了一首诗，一个梦。“一汪故乡的圆月，洗尽项圈的晶莹，一只补了的旧碗，粘满乡土的懵懂，一个画不圆的圈，锁住做不完的梦。一地野草的蔓延，一个孤客的前行，一支矛熗的折断，一簇死火的升腾，一次平凡的出生，一场孤独的觉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