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帖被 煞 执行压帖操作(2011-08-24)
—
我一直以为我会在越九爷府上住一辈子，像姐姐一样做个歌姬。
如果没有遇到彩妈妈，我想我这辈子就是这样了。
每日早早地起床，为府里大一点的姐姐们准备洗漱用的水，然后匆匆地捯饬好自己，在姐姐们洗漱完之前，到厨房把姐姐们的早餐拿过来。伺候姐姐们吃饭，便又跟着吊嗓子、弹琴、识字……一日一日，等到学成了，便上前厅去表演，日子就该这么过。要是有幸像扇儿姐姐一样被哪个官人看中，带走充作填房或者是小妾，这就是女人的一辈子。
我永远记得见到彩妈妈那天发生的事，尽管当时还小，但那日发生的事情，深入骨髓。
那日天气不太好，教习的夫子心情也不佳。头日夜里睡得极不安稳，整个人恹恹的，课也没怎么听进去。想是夫子瞅见我不上心的样子，一个板子过来，打得我一下翻到在地，还没来得及叫痛，第二板子又下来了。
正当我要承受的时候，一个酥软的声音传了过来：“这演的是哪出啊，先生仔细手疼。”
我忍着痛，转过脸看清了来人：一位谈不上漂亮，但却极有韵味的女人。雾鬓云鬟，月白色紧身袍袍袖上衣，下罩百花曳地裙，款款而立。
许是瞧见我在打量她，她缓缓走了过来，蹲在我身边，双目含笑，对我伸出了手，道：“姑娘快些起来吧，地上凉，仔细身子。”
白玉般的手就那样展现在我面前，掌心有一层薄薄的茧，却丝毫不减手的美丽。
就着她的手，我站了起来，低下头，不敢说话，用眼角的余光看着她，心下琢磨着这人是谁。
她拉着我的手，上下打量着我，一副很满意的样子，笑了笑，对着夫子说：“先生，打扰您授课，真是该打该打，无彩先给您赔个不是。”
她一面说着，一面向前两步，走到夫子耳边又对他耳语了几句，夫子听着，捋了捋胡子，看了我几眼，点了点头。
无彩一下笑了起来，施了个礼，过来拉着我，走了出去。
刚出门，姐姐一下过来把我抱住，泪水潺潺，问我有没有怎么样。
我连连摇头，怎么会有事儿呢，就算有，也是不能说的罢，毕竟，是我犯错在先。
无彩从怀里掏出一块素白的帕子，为姐姐擦着泪，说道：“我的好姑娘，可别哭了，咱们啊，还是先去找九爷吧。”
姐姐诺诺地点头，拉着我给无彩行礼。
穿过九尺长廊，向东一拐，便到了九爷接客的地方。
一进门，无彩便先行向九爷行了个礼，笑着说：“九爷家的妙人儿啊，今儿我算了见识了，这夜白姑娘真是倾国倾城啊，虽然她的妹子小，俩人眉眼间七分相似，想以后定也不差。九爷慧眼，我金无彩算了服了。”
越九爷也笑，放下手中的旱烟，道：“彩妈妈喜欢，收了去便是，何必如此客气，我越老九就当结识个朋友。”
金无彩一听，心下大亮，好家伙，这样算不算傍上了大树？心下一动，面上浮起笑容，道：“如此便多谢九爷了，还请九爷常来添香楼捧场。”
“好说，好说。”
两人相谈甚欢，从言语中我知道了，从现在起，我应该不属于越九爷而是属于那位同九爷谈笑间游刃有余的女人——金无彩。
初到添香楼，彩妈妈因我年纪小，便只是让我在后院学习，每日只由姐姐登台表演。
彩妈妈问我，说：“未央姑娘，今后你们便在我这添香楼了，你还小，除了琴啊歌的，你还想学些什么？”
学些什么？
看着彩妈妈有些期盼的眼神，我咬了咬牙，说：“未央已经是添香楼的人了，一切但凭妈妈做主，未央定不会丢了妈妈的脸，也不会丢了添香楼的面儿。”
彩妈妈拉着我的手，轻轻地拍着，说：“好姑娘，那可是很辛苦的。”
“夫子常说，吃得苦中哭，方为人上人，我是不怕的，更何况有妈妈在，我想也苦不到哪儿去的。”
“小蹄子，”彩妈妈一面笑着，一面轻点我的嘴，道：“你这嘴呀，真是叫我疼也不是，打也不是，倒叫我为难呢。”
我只是一味的低着头，不说话。
彩妈妈想了一会儿，道：“那妈妈可给你做决定了？”
感受到手掌里传来的温度，我坚定的点了点头。
后来，我便开始了学习之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茶艺舞蹈，舞剑唱曲儿，一个不落。
经常练习到伤痕累累，彩妈妈一面儿给我上药，一面儿说：“好姑娘，别那么较劲，女人啊，安闲最重要了，何苦为难自己。”
“安闲？”我喃喃的细嚼着这两个字，不明白。
彩妈妈帮我把衣服理好，净了净手，给我上药这些子事儿，她总是亲力亲为的。
我趴在床上，只听到她轻轻地说：“做窑姐儿要安闲，只有安闲，才抬起的名气身价；做女人要安闲，安闲才不会去这个男人的世界里乱争，才会保得住自己的一片干净；做人要安闲，安得住闲，才耐得住寂寞，才成得了大事。”
闻着室内淡淡的药香，心里一片空明，安闲，彩妈妈说的，定是好的，那便安闲吧。
两年后，在我的强烈要求下，在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登台演出了。
姐姐寻得了良人，早早地嫁了出去，楼里的姑娘没几个抵事的，我再不站出来，想添香楼也熬不了多久了。
晚晚是彩妈妈拨的贴身丫头，彩妈妈说：“未央是顶机敏的姑娘，要找个机灵的丫头来伺候可不容易，这晚晚丫头是我亲自调教的丫头，虽然不及你聪明，但是也不是愚笨之辈，想来是能伺候姑娘了。”
我只是淡淡地笑着，早已习惯了‘安闲’，道：“妈妈挑的人自然都是顶好的，要是晚晚不好，那不是也说了我不好么，我可也是您亲自挑选的人呢。”
彩妈妈笑着，玉葱般的手指轻点我的额头，道：“我的好姑娘，你这是在拍马屁呢还是在自夸呢，两头都不落，真真是个妙人儿。晚晚，你可要仔细的伺候姑娘，能学到一星半点的，才不置于丢了你家姑娘的脸。”
“唉，晚晚省得，还请姑娘不要嫌弃才是。”
脆生生的嗓子，伶伶俐俐的性子，倒叫我不由得喜欢。
登台的时间是亥时，早在酉时晚晚就先给我打扮起来，口里不断念叨着：“今儿可是姑娘初次登台，妈妈说了，以姑娘的容貌，定然是会红遍江南的，这个闲水县，很快就会炸开锅了。”
我不动声色，只是任由晚晚在脸上涂涂抹抹，我相信她的手艺。
彩妈妈说得没错，闲水县真的炸开锅了。
在我登台的第二日，几乎整个闲水县的男人都来了添香楼，想要见我。
彩妈妈头疼不已，只得说价高者得。
于是，添香楼便有了这样一个规矩。
我也不是每日登台，妈妈说了，男人嘛，不能太宠着，得让他时时刻刻的想着念着，才会记得你。于是，我只在每月的初七登台。
后来，楼里来了几个新姑娘——槿，莲妆，碧螺。
要我说，槿姑娘才真是一个妙人儿。写得一手好字，对谁都且淡从容，模样也很是俊俏，只可惜身子骨不大好。正好应了那句‘倾国倾城的貌，多才多病的身’。
莲妆的模样略次些，胜在眉眼间一股英气，性子活泼，待人接物大方得体。
碧螺姑娘可是个茶道高手，沏出来的茶，齿颊生香，也是极妙的人儿。
再到后来的蓝雅，嗓子清雅，很多人都爱听她唱曲儿，只是性子有些浮躁。
看着添香楼蒸蒸日上，我心里也觉得很是安慰。
我想，我可以离开了，于是，除了登台的日子，我就只等着良人了。
天香楼发生了大事。
蓝雅死了。
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的心咯噔一下，连忙唤了晚晚去看看彩妈妈，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虽然说蓝雅红了之后，有些目中无人，但是本性还是极好的，怎么就……
半晌，晚晚急匆匆地回来了，说：“姑娘，妈妈叫您安心，好好照顾自个儿，没事儿的话就不要出去了。”
我嗯了一声，问：“其他人呢？”
“其他人倒是没见，只是听仙仙说槿姑娘好像晕过去了。”
啊……晕过去了？
她的身子是不大好，有什么事儿也爱藏在心里，想来对身子也不太好。
我略思考了下，说：“收拾一下，咱看看槿姑娘去。”
下了楼，向西走了二回的长廊，便到了西楼，槿姑娘的屋子在三楼的南边尽头。
仙仙见了我，问了安，便把我迎了进去。
槿侧躺在床上，看着窗台上的花，见了我，便要起来。
我快步走过去，轻按住她的身子，道：“好妹妹，躺着便是，你我姐妹，何需如此。”
槿看着我，眼圈一下红了，说：“姐姐，你说蓝丫头，她……”
听着她的话，我的鼻子一下也酸酸的，掏出帕子轻轻地为她擦泪，道：“好妹妹，逝者已矣。我听说有大人物来调查了，想来一定能知道害蓝丫头的是谁，你就别伤心了。你这身子，可禁不起风浪了。”
槿抽泣着，握着我的手，说：“妹妹求姐姐一件事儿可好？”
我有些愕然，求？会不会太严重了些？我只得安慰她说：“妹妹无需如此，有什么姐姐能帮到的，一定帮了，怎么能说求呢。”
槿指着窗台上的花儿，说：“那是蓝丫头最喜欢的花儿，现在她去了，我又病着，其他的妹妹年纪小，静不下来，我想托姐姐替我照看这些花儿。”
我看着那些花儿，都是顶娇嫩的模样，也怪不得她要托给我了。
我了然的点了点头，说：“妹妹放心便是，我一定好好照看。”
槿恹恹地道了谢。
看着她苍白的脸，便嘱咐她好生休息，又回头跟仙仙说了几句，随即回了房。
过了几日，妈妈说让我登台，说蓝雅虽是死了，但是楼子里姑娘众多，也要活命，于是还是得开张。
那天夜里，我唱歌了。
“记得那年青杏小，山泉声响绕九霄，银铃儿系在罗裙外，玲珑俏语细蛮腰。曾经携手过石桥，曾经相伴采芍药，曾经同醉秋江色，笑他红尘正无聊。”
好久没唱歌了，却也没落下功课。一边唱着，一边跳舞。唱着唱着，我便想到了蓝雅，以前，我也曾教她唱过歌的。
“杨柳风尘最寂寥，镜里春情任飘摇。我做一场鱼龙舞，挂念昨日颜色娇。香车回辙，星宇清澈，萧娘今日终去了。排开一堂青玉案，挑灯添香拜仙娥，你可都记着！蓬莱闲水归一源，千里月明皆寂寞，拈着个盏儿遥相祝，梦阑时，酒醒后，思量着。”
轻轻地唱着跳着，思绪也飘散了。
蓝雅那丫头，本是槿的丫头，嗓子清脆，我第一次听了之后觉得很不错，向彩妈妈建议可以充作姑娘。彩妈妈想了想，觉得可行，就让我教她几日，要是可以就继续唱，不行的话，便又回去继续伺候槿。
蓝雅挺有心计，使出浑身解数从我这儿学着，脑子灵光，学得也很快，彩妈妈每日见着，便笑得合不拢嘴。
正想得入神，只听得彩妈妈的声音传来：“我说我那个骄骄傲傲的未央姑娘！你这个悲伤样儿，要怎么嫁人呢？如今这里多的是有钱的大爷，你不说打点起精神来好好挑挑，还这么红红白白的，到时候可别倒怨我说是我阻着你赎身啊！”
呵呵，我不禁笑出了声，是啊，我还得赎身呢，何苦为了死去的人在表演的时候悲天悯人——我，本就不是仁慈的人。
我转身走向一旁早已准备好的古琴，拨弄着，又唱道：“楼里便是小天涯，一似妙手折春花。妈妈深闭九重门，哪得机会唤冤家！”
余音未断，台下有人吼道：“未央姑娘，今夜我来当你的冤家如何。”
刚想笑，就瞅见彩妈妈叉着腰喝道：“死蹄子！如今你可是得意了，还真把过错往我身上推啊！哼！那就别怪我辣手摧花啦！”说着，转身冲着台下的众人嚷道：“今日，添香楼赔本赚吆喝，未央姑娘包宿，五百两起，价高者得！”
饶是我在添香楼这么多年，却也害羞了，只得瞪了她一眼，恨恨地转身跑开。
今年，我已经23了啊。
我以为蓝雅的事很快就会过去，没想到，桐枝也死了。
晚晚一张小脸吓得煞白，身体也一直颤抖着。我看着于心不忍，想来也没什么事儿，便让她下去歇着。
可是她怕我有事儿，死活不肯走，就一直那么站着。先是蓝雅，再是桐枝，下一个，指不定就是我了。晚晚的担心，并不是不无道理的。
于是，我也只得作罢，吩咐她摆了一盘棋独自玩着。外面怎么变天，我也是管不着的了。
正看着，忽听到晚晚说：“碧螺姑娘来了。”
我抬起头，发现碧螺已经走到我身边了。有功夫的人就是不一样，近了身都还没有感觉到。
碧螺坐在我的对面，执白子与我对弈起来。
我也没开口说话，只是全身心的下起棋来。我喜欢做什么事都要尽全力，不想给自己留有遗憾。所以，很快，她便输了。
碧螺扔了棋子，说道：“我个喝茶的，下棋竟在急缓上输给了你个跳舞的，这真叫稀奇。”
我不答话，只是笑笑，说：“我原比你们自私，所以我不动心。阿螺，我跟你们不是一国的，我最大的愿望是嫁人，而不是杀人。”
我知道她们都是有功夫的人，可是并没有害过谁，都是我的好姐妹。
碧螺温柔的看着我，伸手拍拍我的手背，温言道：“槿让我转告你，真羡慕你，这时候，你还能这么安闲。”稍停片刻，碧螺的眸中一道亮光闪过，慢慢的接着说：“央，你走吧。妈妈说，她已经求准了薛漠带你走，今晚就走。”
我一愣，这么快？有些惊慌地看着她：“那你们呢？”
碧螺低下了头，声音有些飘渺：“添香楼的劫，还没有历完。”
薛漠，我想了想那个人，复又想到莲妆，摇了摇头，道：“薛漠要的是莲儿，不是我，我不走。”
碧螺也愣了，片刻不由得便笑了出来，道：“央，薛漠要的是个不懂武功的美艳女子，而不是个杀手。不然，他来添香楼干嘛？”
虽然他要的是不懂武功的美艳女子，但是在爱情面前，也许她并不介意。看得出，他是真的喜欢莲儿的。
碧螺见我不说话，只得拉过我的手，用自己的两只手密密的合着，低声笑劝：“央，嫁人吧。然后才有平静的日子。”
虽然我无心，但是我并不是无情无义之人。这么多年来，大家一直在一起，突然叫我离开，怎能不伤心。她们，接下来要面对的，恐怕是死亡。一想到这会子走了，许就是生死离别了，我的心，抽搐着，痛得厉害。
想了想，决定问一下彩妈妈的意思，我一直以来都听她的，这次，也听她的罢。
我点了点头，心里没有底。
送走了碧螺，我唤晚晚陪我去了彩妈妈的银楼。
“妈妈……”
彩妈妈一见着我，就拉着我的手叫我坐了，她细细地看着我，柔和地开口：“想来碧螺同你说了吧。”
我点了点头，一开口，便哽咽了：“你，真的要我走？”
彩妈妈给我理了理鬓角的碎发，道：“央丫头，血雨腥风的事不适合你，你从一开始本就不应该掺和进来的，只是我自私，所以你才……”
“妈妈。”
我打断了她的话，7年了，我跟着她整整7年，我并不后悔。
“妈妈，您瞧瞧，我说过的，我定不会丢了您的脸，也不会丢了添香楼的面儿的，我做到了。妈妈，我也说过，一切，但凭妈妈做主。”
彩妈妈的眼眶一下红了，溢出泪来：“我的好姑娘……”哽咽着，再也说不出话来。
我也红了眼眶，一直死咬着嘴唇，不让泪掉下来。
好一会儿，彩妈妈说：“你真的听我的？”
如同我刚开始进添香楼的时刻，我坚定地点头：“听。以前听，现在听，以后也听。”
彩妈妈搂着我，我闻着她发间的香味，很安宁。
耳后传来彩妈妈的声音：“那，便走吧，跟谁都好，走得远远的，寻你姐姐去吧。”
“妈妈，我可以后天再走么？”
彩妈妈看着我，不解：“为什么？”
我不由得苦笑：“妈妈想是忘记了，明儿个六月初二，是您的生辰。”
彩妈妈愣了，眼睛直直地看着我，没有焦距，喃喃道：“是么，我倒不记得了。”
我刚想说话，彩妈妈突然一下激动起来：“不行，不可以，你今天必须得走。”
我很不解，难道留下来为她庆生也不行么？
彩妈妈看着我，捧着我的脸，手上的薄茧硌着我有些疼，只听她说：“我的好姑娘，听我的，快走吧，明儿个，定然不会安生的。你有这个心，我便知足了。”
我看了看天色，看来快酉时了，面了露出难色：“妈妈，这天都快黑了……”
彩妈妈走到门处，一把拉开门，扯开嗓子吼道：“老乌老乌……”
一眨眼，乌先生就来到门口，问：“怎么了？”
彩妈妈指着我，说：“你，送她走，到安全的地方再回来。现在，立刻，马上！”
我惊地一下站了起来，看来危险已经临近了。
我也不是不懂事儿的人，我不会武功，留在这儿可能会添麻烦。
我走到彩妈妈身边，跪下，磕了两个头，说：“妈妈的恩情，未央，终生不忘。”
没等她开口，我便转身飞奔而走。
我不想，在她面前落泪。
晚晚不跟我走，说要留下来替我孝敬彩妈妈，我也没有强留——有时候，遵循自己的想法做事，也是一件幸事。
半夜的时候，我们便到了沧海县。乌先生给我找了一间农舍，只说了句姑娘珍重，就匆匆离开了。
我知道，添香楼的事儿，大了。
尽管已经半夜，我却毫无睡意。看着窗外几颗稀疏的星星，我想到了槿，想到了莲妆，也，想到了彩妈妈。
我的姐妹们，我本是自私的人，这会子觉得自己更自私了。不能同甘共苦，怎么称得上姐妹。
我，终究要负了大家。
如果没有遇到彩妈妈，我想我这辈子就是这样了。
每日早早地起床，为府里大一点的姐姐们准备洗漱用的水，然后匆匆地捯饬好自己，在姐姐们洗漱完之前，到厨房把姐姐们的早餐拿过来。伺候姐姐们吃饭，便又跟着吊嗓子、弹琴、识字……一日一日，等到学成了，便上前厅去表演，日子就该这么过。要是有幸像扇儿姐姐一样被哪个官人看中，带走充作填房或者是小妾，这就是女人的一辈子。
我永远记得见到彩妈妈那天发生的事，尽管当时还小，但那日发生的事情，深入骨髓。
那日天气不太好，教习的夫子心情也不佳。头日夜里睡得极不安稳，整个人恹恹的，课也没怎么听进去。想是夫子瞅见我不上心的样子，一个板子过来，打得我一下翻到在地，还没来得及叫痛，第二板子又下来了。
正当我要承受的时候，一个酥软的声音传了过来：“这演的是哪出啊，先生仔细手疼。”
我忍着痛，转过脸看清了来人：一位谈不上漂亮，但却极有韵味的女人。雾鬓云鬟，月白色紧身袍袍袖上衣，下罩百花曳地裙，款款而立。
许是瞧见我在打量她，她缓缓走了过来，蹲在我身边，双目含笑，对我伸出了手，道：“姑娘快些起来吧，地上凉，仔细身子。”
白玉般的手就那样展现在我面前，掌心有一层薄薄的茧，却丝毫不减手的美丽。
就着她的手，我站了起来，低下头，不敢说话，用眼角的余光看着她，心下琢磨着这人是谁。
她拉着我的手，上下打量着我，一副很满意的样子，笑了笑，对着夫子说：“先生，打扰您授课，真是该打该打，无彩先给您赔个不是。”
她一面说着，一面向前两步，走到夫子耳边又对他耳语了几句，夫子听着，捋了捋胡子，看了我几眼，点了点头。
无彩一下笑了起来，施了个礼，过来拉着我，走了出去。
刚出门，姐姐一下过来把我抱住，泪水潺潺，问我有没有怎么样。
我连连摇头，怎么会有事儿呢，就算有，也是不能说的罢，毕竟，是我犯错在先。
无彩从怀里掏出一块素白的帕子，为姐姐擦着泪，说道：“我的好姑娘，可别哭了，咱们啊，还是先去找九爷吧。”
姐姐诺诺地点头，拉着我给无彩行礼。
穿过九尺长廊，向东一拐，便到了九爷接客的地方。
一进门，无彩便先行向九爷行了个礼，笑着说：“九爷家的妙人儿啊，今儿我算了见识了，这夜白姑娘真是倾国倾城啊，虽然她的妹子小，俩人眉眼间七分相似，想以后定也不差。九爷慧眼，我金无彩算了服了。”
越九爷也笑，放下手中的旱烟，道：“彩妈妈喜欢，收了去便是，何必如此客气，我越老九就当结识个朋友。”
金无彩一听，心下大亮，好家伙，这样算不算傍上了大树？心下一动，面上浮起笑容，道：“如此便多谢九爷了，还请九爷常来添香楼捧场。”
“好说，好说。”
两人相谈甚欢，从言语中我知道了，从现在起，我应该不属于越九爷而是属于那位同九爷谈笑间游刃有余的女人——金无彩。
初到添香楼，彩妈妈因我年纪小，便只是让我在后院学习，每日只由姐姐登台表演。
彩妈妈问我，说：“未央姑娘，今后你们便在我这添香楼了，你还小，除了琴啊歌的，你还想学些什么？”
学些什么？
看着彩妈妈有些期盼的眼神，我咬了咬牙，说：“未央已经是添香楼的人了，一切但凭妈妈做主，未央定不会丢了妈妈的脸，也不会丢了添香楼的面儿。”
彩妈妈拉着我的手，轻轻地拍着，说：“好姑娘，那可是很辛苦的。”
“夫子常说，吃得苦中哭，方为人上人，我是不怕的，更何况有妈妈在，我想也苦不到哪儿去的。”
“小蹄子，”彩妈妈一面笑着，一面轻点我的嘴，道：“你这嘴呀，真是叫我疼也不是，打也不是，倒叫我为难呢。”
我只是一味的低着头，不说话。
彩妈妈想了一会儿，道：“那妈妈可给你做决定了？”
感受到手掌里传来的温度，我坚定的点了点头。
后来，我便开始了学习之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茶艺舞蹈，舞剑唱曲儿，一个不落。
经常练习到伤痕累累，彩妈妈一面儿给我上药，一面儿说：“好姑娘，别那么较劲，女人啊，安闲最重要了，何苦为难自己。”
“安闲？”我喃喃的细嚼着这两个字，不明白。
彩妈妈帮我把衣服理好，净了净手，给我上药这些子事儿，她总是亲力亲为的。
我趴在床上，只听到她轻轻地说：“做窑姐儿要安闲，只有安闲，才抬起的名气身价；做女人要安闲，安闲才不会去这个男人的世界里乱争，才会保得住自己的一片干净；做人要安闲，安得住闲，才耐得住寂寞，才成得了大事。”
闻着室内淡淡的药香，心里一片空明，安闲，彩妈妈说的，定是好的，那便安闲吧。
两年后，在我的强烈要求下，在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登台演出了。
姐姐寻得了良人，早早地嫁了出去，楼里的姑娘没几个抵事的，我再不站出来，想添香楼也熬不了多久了。
晚晚是彩妈妈拨的贴身丫头，彩妈妈说：“未央是顶机敏的姑娘，要找个机灵的丫头来伺候可不容易，这晚晚丫头是我亲自调教的丫头，虽然不及你聪明，但是也不是愚笨之辈，想来是能伺候姑娘了。”
我只是淡淡地笑着，早已习惯了‘安闲’，道：“妈妈挑的人自然都是顶好的，要是晚晚不好，那不是也说了我不好么，我可也是您亲自挑选的人呢。”
彩妈妈笑着，玉葱般的手指轻点我的额头，道：“我的好姑娘，你这是在拍马屁呢还是在自夸呢，两头都不落，真真是个妙人儿。晚晚，你可要仔细的伺候姑娘，能学到一星半点的，才不置于丢了你家姑娘的脸。”
“唉，晚晚省得，还请姑娘不要嫌弃才是。”
脆生生的嗓子，伶伶俐俐的性子，倒叫我不由得喜欢。
登台的时间是亥时，早在酉时晚晚就先给我打扮起来，口里不断念叨着：“今儿可是姑娘初次登台，妈妈说了，以姑娘的容貌，定然是会红遍江南的，这个闲水县，很快就会炸开锅了。”
我不动声色，只是任由晚晚在脸上涂涂抹抹，我相信她的手艺。
彩妈妈说得没错，闲水县真的炸开锅了。
在我登台的第二日，几乎整个闲水县的男人都来了添香楼，想要见我。
彩妈妈头疼不已，只得说价高者得。
于是，添香楼便有了这样一个规矩。
我也不是每日登台，妈妈说了，男人嘛，不能太宠着，得让他时时刻刻的想着念着，才会记得你。于是，我只在每月的初七登台。
后来，楼里来了几个新姑娘——槿，莲妆，碧螺。
要我说，槿姑娘才真是一个妙人儿。写得一手好字，对谁都且淡从容，模样也很是俊俏，只可惜身子骨不大好。正好应了那句‘倾国倾城的貌，多才多病的身’。
莲妆的模样略次些，胜在眉眼间一股英气，性子活泼，待人接物大方得体。
碧螺姑娘可是个茶道高手，沏出来的茶，齿颊生香，也是极妙的人儿。
再到后来的蓝雅，嗓子清雅，很多人都爱听她唱曲儿，只是性子有些浮躁。
看着添香楼蒸蒸日上，我心里也觉得很是安慰。
我想，我可以离开了，于是，除了登台的日子，我就只等着良人了。
天香楼发生了大事。
蓝雅死了。
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的心咯噔一下，连忙唤了晚晚去看看彩妈妈，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虽然说蓝雅红了之后，有些目中无人，但是本性还是极好的，怎么就……
半晌，晚晚急匆匆地回来了，说：“姑娘，妈妈叫您安心，好好照顾自个儿，没事儿的话就不要出去了。”
我嗯了一声，问：“其他人呢？”
“其他人倒是没见，只是听仙仙说槿姑娘好像晕过去了。”
啊……晕过去了？
她的身子是不大好，有什么事儿也爱藏在心里，想来对身子也不太好。
我略思考了下，说：“收拾一下，咱看看槿姑娘去。”
下了楼，向西走了二回的长廊，便到了西楼，槿姑娘的屋子在三楼的南边尽头。
仙仙见了我，问了安，便把我迎了进去。
槿侧躺在床上，看着窗台上的花，见了我，便要起来。
我快步走过去，轻按住她的身子，道：“好妹妹，躺着便是，你我姐妹，何需如此。”
槿看着我，眼圈一下红了，说：“姐姐，你说蓝丫头，她……”
听着她的话，我的鼻子一下也酸酸的，掏出帕子轻轻地为她擦泪，道：“好妹妹，逝者已矣。我听说有大人物来调查了，想来一定能知道害蓝丫头的是谁，你就别伤心了。你这身子，可禁不起风浪了。”
槿抽泣着，握着我的手，说：“妹妹求姐姐一件事儿可好？”
我有些愕然，求？会不会太严重了些？我只得安慰她说：“妹妹无需如此，有什么姐姐能帮到的，一定帮了，怎么能说求呢。”
槿指着窗台上的花儿，说：“那是蓝丫头最喜欢的花儿，现在她去了，我又病着，其他的妹妹年纪小，静不下来，我想托姐姐替我照看这些花儿。”
我看着那些花儿，都是顶娇嫩的模样，也怪不得她要托给我了。
我了然的点了点头，说：“妹妹放心便是，我一定好好照看。”
槿恹恹地道了谢。
看着她苍白的脸，便嘱咐她好生休息，又回头跟仙仙说了几句，随即回了房。
过了几日，妈妈说让我登台，说蓝雅虽是死了，但是楼子里姑娘众多，也要活命，于是还是得开张。
那天夜里，我唱歌了。
“记得那年青杏小，山泉声响绕九霄，银铃儿系在罗裙外，玲珑俏语细蛮腰。曾经携手过石桥，曾经相伴采芍药，曾经同醉秋江色，笑他红尘正无聊。”
好久没唱歌了，却也没落下功课。一边唱着，一边跳舞。唱着唱着，我便想到了蓝雅，以前，我也曾教她唱过歌的。
“杨柳风尘最寂寥，镜里春情任飘摇。我做一场鱼龙舞，挂念昨日颜色娇。香车回辙，星宇清澈，萧娘今日终去了。排开一堂青玉案，挑灯添香拜仙娥，你可都记着！蓬莱闲水归一源，千里月明皆寂寞，拈着个盏儿遥相祝，梦阑时，酒醒后，思量着。”
轻轻地唱着跳着，思绪也飘散了。
蓝雅那丫头，本是槿的丫头，嗓子清脆，我第一次听了之后觉得很不错，向彩妈妈建议可以充作姑娘。彩妈妈想了想，觉得可行，就让我教她几日，要是可以就继续唱，不行的话，便又回去继续伺候槿。
蓝雅挺有心计，使出浑身解数从我这儿学着，脑子灵光，学得也很快，彩妈妈每日见着，便笑得合不拢嘴。
正想得入神，只听得彩妈妈的声音传来：“我说我那个骄骄傲傲的未央姑娘！你这个悲伤样儿，要怎么嫁人呢？如今这里多的是有钱的大爷，你不说打点起精神来好好挑挑，还这么红红白白的，到时候可别倒怨我说是我阻着你赎身啊！”
呵呵，我不禁笑出了声，是啊，我还得赎身呢，何苦为了死去的人在表演的时候悲天悯人——我，本就不是仁慈的人。
我转身走向一旁早已准备好的古琴，拨弄着，又唱道：“楼里便是小天涯，一似妙手折春花。妈妈深闭九重门，哪得机会唤冤家！”
余音未断，台下有人吼道：“未央姑娘，今夜我来当你的冤家如何。”
刚想笑，就瞅见彩妈妈叉着腰喝道：“死蹄子！如今你可是得意了，还真把过错往我身上推啊！哼！那就别怪我辣手摧花啦！”说着，转身冲着台下的众人嚷道：“今日，添香楼赔本赚吆喝，未央姑娘包宿，五百两起，价高者得！”
饶是我在添香楼这么多年，却也害羞了，只得瞪了她一眼，恨恨地转身跑开。
今年，我已经23了啊。
我以为蓝雅的事很快就会过去，没想到，桐枝也死了。
晚晚一张小脸吓得煞白，身体也一直颤抖着。我看着于心不忍，想来也没什么事儿，便让她下去歇着。
可是她怕我有事儿，死活不肯走，就一直那么站着。先是蓝雅，再是桐枝，下一个，指不定就是我了。晚晚的担心，并不是不无道理的。
于是，我也只得作罢，吩咐她摆了一盘棋独自玩着。外面怎么变天，我也是管不着的了。
正看着，忽听到晚晚说：“碧螺姑娘来了。”
我抬起头，发现碧螺已经走到我身边了。有功夫的人就是不一样，近了身都还没有感觉到。
碧螺坐在我的对面，执白子与我对弈起来。
我也没开口说话，只是全身心的下起棋来。我喜欢做什么事都要尽全力，不想给自己留有遗憾。所以，很快，她便输了。
碧螺扔了棋子，说道：“我个喝茶的，下棋竟在急缓上输给了你个跳舞的，这真叫稀奇。”
我不答话，只是笑笑，说：“我原比你们自私，所以我不动心。阿螺，我跟你们不是一国的，我最大的愿望是嫁人，而不是杀人。”
我知道她们都是有功夫的人，可是并没有害过谁，都是我的好姐妹。
碧螺温柔的看着我，伸手拍拍我的手背，温言道：“槿让我转告你，真羡慕你，这时候，你还能这么安闲。”稍停片刻，碧螺的眸中一道亮光闪过，慢慢的接着说：“央，你走吧。妈妈说，她已经求准了薛漠带你走，今晚就走。”
我一愣，这么快？有些惊慌地看着她：“那你们呢？”
碧螺低下了头，声音有些飘渺：“添香楼的劫，还没有历完。”
薛漠，我想了想那个人，复又想到莲妆，摇了摇头，道：“薛漠要的是莲儿，不是我，我不走。”
碧螺也愣了，片刻不由得便笑了出来，道：“央，薛漠要的是个不懂武功的美艳女子，而不是个杀手。不然，他来添香楼干嘛？”
虽然他要的是不懂武功的美艳女子，但是在爱情面前，也许她并不介意。看得出，他是真的喜欢莲儿的。
碧螺见我不说话，只得拉过我的手，用自己的两只手密密的合着，低声笑劝：“央，嫁人吧。然后才有平静的日子。”
虽然我无心，但是我并不是无情无义之人。这么多年来，大家一直在一起，突然叫我离开，怎能不伤心。她们，接下来要面对的，恐怕是死亡。一想到这会子走了，许就是生死离别了，我的心，抽搐着，痛得厉害。
想了想，决定问一下彩妈妈的意思，我一直以来都听她的，这次，也听她的罢。
我点了点头，心里没有底。
送走了碧螺，我唤晚晚陪我去了彩妈妈的银楼。
“妈妈……”
彩妈妈一见着我，就拉着我的手叫我坐了，她细细地看着我，柔和地开口：“想来碧螺同你说了吧。”
我点了点头，一开口，便哽咽了：“你，真的要我走？”
彩妈妈给我理了理鬓角的碎发，道：“央丫头，血雨腥风的事不适合你，你从一开始本就不应该掺和进来的，只是我自私，所以你才……”
“妈妈。”
我打断了她的话，7年了，我跟着她整整7年，我并不后悔。
“妈妈，您瞧瞧，我说过的，我定不会丢了您的脸，也不会丢了添香楼的面儿的，我做到了。妈妈，我也说过，一切，但凭妈妈做主。”
彩妈妈的眼眶一下红了，溢出泪来：“我的好姑娘……”哽咽着，再也说不出话来。
我也红了眼眶，一直死咬着嘴唇，不让泪掉下来。
好一会儿，彩妈妈说：“你真的听我的？”
如同我刚开始进添香楼的时刻，我坚定地点头：“听。以前听，现在听，以后也听。”
彩妈妈搂着我，我闻着她发间的香味，很安宁。
耳后传来彩妈妈的声音：“那，便走吧，跟谁都好，走得远远的，寻你姐姐去吧。”
“妈妈，我可以后天再走么？”
彩妈妈看着我，不解：“为什么？”
我不由得苦笑：“妈妈想是忘记了，明儿个六月初二，是您的生辰。”
彩妈妈愣了，眼睛直直地看着我，没有焦距，喃喃道：“是么，我倒不记得了。”
我刚想说话，彩妈妈突然一下激动起来：“不行，不可以，你今天必须得走。”
我很不解，难道留下来为她庆生也不行么？
彩妈妈看着我，捧着我的脸，手上的薄茧硌着我有些疼，只听她说：“我的好姑娘，听我的，快走吧，明儿个，定然不会安生的。你有这个心，我便知足了。”
我看了看天色，看来快酉时了，面了露出难色：“妈妈，这天都快黑了……”
彩妈妈走到门处，一把拉开门，扯开嗓子吼道：“老乌老乌……”
一眨眼，乌先生就来到门口，问：“怎么了？”
彩妈妈指着我，说：“你，送她走，到安全的地方再回来。现在，立刻，马上！”
我惊地一下站了起来，看来危险已经临近了。
我也不是不懂事儿的人，我不会武功，留在这儿可能会添麻烦。
我走到彩妈妈身边，跪下，磕了两个头，说：“妈妈的恩情，未央，终生不忘。”
没等她开口，我便转身飞奔而走。
我不想，在她面前落泪。
晚晚不跟我走，说要留下来替我孝敬彩妈妈，我也没有强留——有时候，遵循自己的想法做事，也是一件幸事。
半夜的时候，我们便到了沧海县。乌先生给我找了一间农舍，只说了句姑娘珍重，就匆匆离开了。
我知道，添香楼的事儿，大了。
尽管已经半夜，我却毫无睡意。看着窗外几颗稀疏的星星，我想到了槿，想到了莲妆，也，想到了彩妈妈。
我的姐妹们，我本是自私的人，这会子觉得自己更自私了。不能同甘共苦，怎么称得上姐妹。
我，终究要负了大家。
[ 此帖被煞在2011-08-24 16:31重新编辑 ]
点不了修改就证明不了了。。。天知道我只在那儿发过呀。。
相较于之前看乃滴那篇~~偶更喜欢这一篇滴说~~~ 
感觉木有那么“涩”，哈哈~ 
偶来帮乃顶帖~~无题也素好文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