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天宫里最金贵的小女儿韶光,取意春光明媚,万灵滋长。虽然婵娟姐姐说我已经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了。但是爹爹说了,女大十八变,算不了什么。听说爹爹给我订了一门婚事,是和太子的。我并没有什么特殊想法,原因是我根本没见过他。爹爹却时兴奋时叹息,我想他一定是怕我不给他养老,爹爹知道后说,我的春天(他说我是他的春天),你真是个实际的姑娘。
可是我还没来得及见着他,就掉下了凡间,这是件糗事,而且极其不靠谱,为什么能被云头绊下凡去,科学上只有一个解释——那该死的酸命官把我的劫数排得极其不靠谱。想我挺不错的年华里,没轮着婚嫁不说,真是背到极点了。到了凡间,就会记忆全失吧……那也没什么,在天上也不曾有什么事需要我好好记得……
然而我不曾知道,这次下凡降世到这里,也不过就是个引子,14岁那年的夏天,才将我带回已经偏离了的命运的轨迹。
我叫韶光,住在一个奇怪的房屋里。房子没有门,只有一个窗,窗外是层层叠叠生长着的树,踩着树枝树叶我就可以随意进出。
房子就像我的亲人,它待我很好,饿了有吃的,渴了有水喝,我过的日子很安适。房子里还有一些书,我从三岁开始渐渐的识字,没有人教。闲时那些书是随便看,反正也看不完的。
我不认识什么人,只认识对面街尾的琉荨。6岁时,我终于能安全的从树上一级一级地下去了。我在街上茫然地走着,街上人很少,我看到的人都在做着我不知道的事。我遇见了琉荨,她是个充满活力的女孩,她问我去不去学校。我什么证件都没有,当然去不了。她看着我,有点坏坏地笑,说,我父母常不在家,你以后常来我家玩,我教你算术。这是我和琉荨的初识,我才知道,人是应该有父母的。那么,我想,我一定不是人了,不然怎么会没有父母呢?
后来我渐渐地了解到,除了琉荨,没有人看得到我的好房子,还知道她教我算术,我就要帮她做算术作业。她很活泼,很聪明,不太正经,又会讲笑话。她陪着我,我很快乐,这样平淡的日子,一直到14岁那年……
……
她的父母不在家,我一如既往地去找她。我抚着墙,慢慢地走。我喜欢墙,尤其是房子对面的一排青墙,它们很漂亮。我喜欢抚着墙走路,因为它很暖。我慢慢地走,却突然感觉不到墙的温暖,这是一段很普通的青墙,无什么特别之处。我来回地敲打,触碰,都摸不到它。我正奇怪,突然一阵窒息,仿佛有一只冰凉的大手揪住了我的后衣襟,天旋地转,我摔在了冰冷的青石板上。
我站起来,眼前只有一条窄道,布满青苔的陡阶两旁堆满了杂草和藤蔓。三四级台阶通往一个铁栅栏门,我走进去,铁栅栏门砰的关上。
这是什么地方?看上去很像书里的历史文物呢……一栋陈旧的双层楼,看上去甚是奇怪,但是门洞大大的,窗子大大的,墙面颜色像泛黄的纸页,却很坚固,很气派,想它以前应该是十分庄严肃穆的。楼后面有一些高塔,楼前是一个荒废了的花坛,里面的植物蓬勃却杂乱的生长着,要挤出来了。
我听到远处似乎有空旷的乐音传来,很温暖的曲调,尘封了的小院变得活泼起来。一条藤蔓飞来,缠上我的小指,牵着我飘入一片黑色的幻境里。我回头看,陈旧的院子在震颤,发出轰隆隆的响声,幻影扭曲了我的视线。
不知何时,藤蔓不见了,我看到幻影里,一袭白衣的少年,金黄色的发长长地垂下。他的皮肤,像精致的陶瓷,他的眼睛,像深夜的星空一样深邃而闪烁,美得不食人间烟火。像书中的仙人一样飘逸的白衣,广袖风清,衣上有清新的香气。我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他转过身来,花瓣般艳薄的唇微微一弯,浅浅笑开,像一壶陈年老酿,酒香醉人,却绝不了一点点苦涩。他说:“你的前一世很坎坷,我邀你再过一遍,你愿意么?”
我看着他的眼,那里面有说不清的情绪,只是我阅历太浅,看不懂。我不自觉地点了点头。他笑得很满足,抚了抚我的头。再抬头时,我却已看不到他了。虚幻的黑色像河流一样,我漂流在黑色的河里,眼前闪过一幕幕景象……
一个婴儿,被一个蒙面的黑衣人安置到一个普通的小屋里。她慢慢地长大,有人给她好吃的饭和菜、好的衣服家具,有人教她念书学习。但他们不是她的父母,因为他们不会像琉荨的父母一样爱抚她。随着她长大,我渐渐认出,那个女孩,是我。
我的前一世的前十四年,和我的生活相差无几,平淡,舒适,又无情。
好在有琉荨时常来看看我,她混得比我好。我听话我沉默,她活泼她阳光,看守的人都忍不住答应她可以一个月来找我玩一次。
景象慢慢地恐怖起来,是琉荨,她浑身是血是伤地把我拉起来,我们逃了,逃出那个小屋子。一路上有很多黑衣的蒙面人,我们只是跑。跑了很远,在一个街市上,我们俩看到一些黑衣人,就各自逃命,被人流撞散了。
我看到我自己,满脸是污泥,衣衫褴褛地一路跑,一路跑,不敢停……
我没有见过这么辽阔的世界,我说不清它比起那个木头屋子是好是坏,我有一种很异样的感觉。我想景象里前一世的我也一定被吓坏了,我看到我快饿晕了也不知道怎么开口要一点饭菜……
天空渐渐阴暗下来,下起雨来,街上的人渐少了,我跑着,脸上横流的不知是泪还是雨……
……
我身上一疼,栽在了硬硬的石头路上,雨水飞溅到我脸上,身上单薄的衣服湿透了,很难受。自我走出了封闭的屋子认识了琉荨,就总是遇到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我想这也是一件我不知道的事,人原来是可以回到前一世的,琉荨没跟我说过。
只是这前一世的生活的开头,似乎比较难过,我浑身是伤,骨头像散架了似的。我听到一个大叔的声音,他叫着:“是公主,公主回来了!”
我晕了过去……
醒来时,身下是软软的床褥,眼前是素色的帐幔,身上没一处疼痛。一个紫袍的贵妇坐在床边,栗发垂地,墨瞳盈泪地望着我。见我醒来,她忙俯身来,有些哽咽地说:“你回来了,太好了……”她停顿了好一会而,似是有些语无伦次,既而问道:“身上还疼么?”
我仔细地观察她,我觉得她对我的神情,就像琉荨的妈妈对琉荨一样,但是我依旧不能确定她是谁。我回答:“不。”我不喜欢跟琉荨以外的人亲近,那让我觉得危险和不安。
她好看的柳叶眉轻轻皱,说:“你不是我的孩子,她一定不是这样的。”她刚才把我认成了她的孩子,怪不得是那样表情。她又问:“你叫什么?”
我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她,看她好像没有恶意,于是很简短地回她:“韶光。”我想她认错了人,我要快点离开这个陌生的地方,于是下了床。
她却抓住我的手,我感觉到她的颤抖,她说:“你叫韶光,你是、那个孩子……”我想她很激动,因为她的手在抖,抓我抓得很紧,我有点疼。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近的感受一个人的情感。我见得人少,琉荨说我,不悲不喜,我体会不了太多情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她说,留下来。
她的声音很恳切,于是我留了下来。
她唤了一声:“柔依来,把韶光带过去。”一个水蓝衣袍的姐姐走进来,她的眉目很温婉,表情很温柔,但是她的眼眸黑得深邃。她的衣服不如紫袍的贵妇华美,但是她的皮肤很好,手很细腻,脸上淡淡的上了妆。她对我笑,笑得很浅,浅得客套又礼貌,像我一贯对待琉荨父母的笑。她的步子迈得很高雅,我们一起下楼梯,她的脚步声轻而整齐。我隐约觉得她很厉害,应该是个很了不起的管家。
我们走出了楼,我回头仰视,能清晰地辨出它就是荒园中的双层楼,看起来并不陈旧,经过秋雨的洗涤后焕然一新,更显肃穆庄严的厚重之感。楼前的园子里很干净,没有挤满花和矮丛的花坛,只有一些杨啊松的。园子的那一头是气派的大门。
柔依领着我向院子深处走去,我们走过许多大大小小的矮屋,到一座房前,房上竖着高高的烟囱。她带我来厨房?我觉得奇怪,是带我来吃饭么?琉荨家不在厨房吃饭啊……难道是来打工?我记得琉荨家有个阿姨,阿姨给琉荨家做饭就可以拿到钱。我想问,可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只好作罢。
柔依带我走进一间侧屋,又小又简陋的屋子,倒是五脏俱全,摆放得又得当,竟不觉得挤。陋室里纤尘不染、窗明几净,草屋也住出了几分黄金屋的意味。柔依自去翻衣柜给我找衣服,紫衫的贵妇给我找的衣服略大了。原来这是她的卧室。
她给了我一件紫色的裙衫,又找出一件紫色的小坎儿给我穿上。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我一遍,很满意,终于笑得亲切了,虽然还是微微浅浅的,但是是真的。她让我对着镜子,我的相貌有些特殊,头发是银色的,眼睛是紫色的,前一世长得真张扬,我有些不习惯。
她按住我的肩,看着镜中的我,笑着说:“公主,你的头发和眼睛太特殊了,我给你改一改好不好?”
我点头。她双手交叠在胸前,掌心相对,泛出蓝莹莹的光来,我的发从发根处慢慢地由银色变成了栗色,我的眸也慢慢地变成了黑色。她又竖起右手的食指,去削我的发,从肩处削,却只削了半层,发型倒是挺好看的,不过紫衫的贵妇和柔依都是这个发型。这样,我立刻就变得普通起来。
一切整理完毕,我斟酌了一下,决定尝试着开口问问。直接问?不好不好,多尴尬,我本来就嘴拙。那就这样问吧,嗯,语气不要太殷切,淡漠就好。我问她:“请问,这里有没有历史书?”
柔依听了,笑起来,让我不禁有些心虚。其实我只是想在不麻烦你的情况下了解一下这个世界而已。我看着你就觉得手足无措,面上又强自镇定,很累的,怎么还会问你。
这件事实在是出于自我保护,天生就会的。就像蟹,用坚硬的甲壳面对未知的海洋,把柔嫩的腹深深藏起。
可是很不幸,被柔依发现了,大概是我演技不过关,柔依笑得浅浅的,却不复亲近,她说:“公主这十四年大概不曾接触社会吧。柔依来给公主讲讲。”
她拉着我坐下,给我讲,我所在的世界只有一个国家,那就是万灵之国。这里的人都是仙人的后裔,身上有自己的驭灵。那位夫人是万灵国的守护神万灵之母的后裔,也是我的母亲,未央。
我想她说错了,未央不是我母亲,她自己说了,我是“那个”孩子。可是我一向持着寡言少语的信条,并没有反驳她,只是静静地听着。
万灵之国是一方净土,盛世繁荣,太平安康。用琉荨常说的,社会大同到了新闻联播里说的程度。万灵一脉代表着信仰,而执行政策和执掌军队的却是行政厅,两个互相辅助,互相制衡。百年前,来自另一个位面的异族人踏上这片净土,掠夺资源,攻势猛烈,未央为民挺身而出,受了重伤,因此这几年都在家养伤,不再外出。而我身为公主的任务就是接替她,与异族人抗争。
战争真是脱不了资源争夺。我在琉荨家,看电视中新闻联播里的战争大都是为了资源。
抗争异族,我不清楚情况,只好状似稳妥地应了一声:“嗯,明白了,我会尽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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