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也有很多漂亮的照片,拉斯维加斯的游记,好莱坞的街景,我大笑着在野外玩滑翔伞,还有自己亲手做的烤火鸡留念照。我有租过的所有房间中最漂亮温馨的一间的卧室的照片,还有我抓拍到的路边野鹿,有我们校园背山望海的雾景,和我洋洋得意抱着奖学金的得奖照。
这些照片是我都上传到facebook,校内网,qq空间,博客里给人看了,还打印出来寄给家里不会上网的老人。我还有好多逗趣又新奇的留学故事,整理起来email我的老同学和国内的好朋友。最近我买了画板开始涂鸦,把每天的搞笑事画出来逗大家一乐。
可我在这个论坛,这个没有亲友,没有人认识我id的论坛里,我不想发这些让人羡慕我,让人喜欢我,或者说能让我喜欢我自己的故事。我不想逗任何人乐,连我自己都不可以,我也不为了写让人哭的故事。我只想写我。
别人知道的我,我告诉其他人的留学经历,忽略了很多东西,少了那些曾经有过的痛苦,恐惧和辛酸。而且这些难过不是走向欢笑和幸福必须的磨砺,也不是可以预告着彩虹来临的暴风雨,我没有办法有一天把这些不快乐堂而皇之的摆在胜利奖杯的旁边,说:”看,这些伤疤都是我的功勋章“。这些是我宁愿从来没有发生过的多余的东西,是我自己都忘记了流过的眼泪。
我不写出来,就真的会让这些多余的东西被忽略掉了。
只是写给自己的会议。
我大概是在五年前来到美国读本科。起源自一段不开心的开始,国内的交通大学对我来说也是一个理想的大学(高考彻底的超水平发挥了-,-)。专业也是我最喜欢的计算机,但是我偶尔得到了一个去美国签证的机会,学校却因为行政问题不批假。在学校教学处和各个盖章的办公室之间跑了1个礼拜(每天整整八个小时蹲点)也办不下来三天的签证假期。于是没办任何手续,冲动之下,我愤怒的签证,迅速地窜到美国去了,以至于国内第二个学期还不知道我已经退学了,恶搞的同学还每节课帮我喊到,我人在美国以后,还在国内的大学新学期中当选了物理课代表,真是囧。
因为这种没有深思熟路就做出重大决定的影响,我从决定出国以后就开始了一段时间漫长的烦躁低落的时期。后来我上ESL(外国人英语教程)时,读到过cultural shock,里面罗列的兴奋啊,迷茫啊,痛苦阶段啊我似乎都没有经历,直接跳入了最终阶段----平静。导致我在学习这个单元的时候简直写不出来附和课文描述的论文。
不过后来我的心理医生让我得知,这种情绪跳跃不是我本人如何超人,只是对情绪的压缩和抑制。相反,我真实的情绪其实非常激烈,以至于我无法接受无法表达,就把它们隐藏起来,直到压不住的种种负面情绪爆发出来的那一天。
这种难以言喻的烦躁和冷静从首都机场起飞的时候就开始了。
当时我拉着两个50磅的大号行李,对来送机的叔叔婶婶说,那我先走了,拜拜。我只对他们说了这一句话,就转头了。
我婶婶听到了一把拉过我说:你知道你是去美国吗?你不是去趟王府井,下午就能回来。我怎么感觉你自己不明白你要去哪啊?
我当时也只是假装很酷地嗯了一声,就不回头的走进了那个门。听到我婶婶在我背后说:这孩子是不是没心没肺啊?
其实我当时真不觉得自己失去美国,也许我真的不明白自己要去哪里。我的确觉得自己是去趟门头沟?或者是去趟四惠?最远也不到天津那种距离。完全没有对上万公里外的新生活感到任何忐忑,兴奋,和向往。
我到美国以后浑身不舒服,接飞机的美国人很热情的给了我一个拥抱,我很不适应这种接触,然后他热情的问我:how do you like the US? 我当时心里吐槽:你怎么就确定我喜欢美国?不愧是自大的美国。于是硬梆梆的回答:目前为止我不喜欢美国。他大笑着带我从洛杉矶国际机场的高速离开。那时候我甚至没有多看一眼洛杉矶机场,完全没想到后来我会在这个倒霉机场N多次的赶飞机,错过飞机,熬夜等飞机。。。。
我算不上一个地道的留学生,因为我妈妈早在美国居住,还给我办了绿卡身份。可惜我当时不知道这是多方便的身份,只是摆着一张臭脸攥着绿卡到了这个国家。
我妈妈在10多年前就一个人去了美国,她走之前反复问我,要不要和她一起去美国,我都拒绝了。从小学一直拒绝道高中。我和妈妈的关系并不好,因为那时候我还是一个被寄宿的爷爷奶奶宠坏了的中二萝莉,充满了浪漫主义幻想,一心觉得自己要成长成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科学家。
但是我妈妈是一个敢在美国独自闯天下的单身女人,每次和她说话,我都厌烦她不离口的钱钱钱话题,市侩庸俗,以至于我们完全没有共同语言。我那时候脑子里只有我yy出来的浪漫人生,穿着她从美国给我带来的各种名牌鞋,名牌衣服,吃着她用DHL寄来的honey bunch麦片,攥着宠爱我的爷爷奶奶无限量的零花钱(虽然我不爱花钱),最不屑讨论钱这种东西。
第一顿饭,是从机场直接到了一个日本餐厅。我现在一边打字,一边都为我的记忆力感到惊讶。我甚至不需要闭上眼睛,脑海便能浮现出那家日本餐厅-----带着一切细节,包括我是如何在五年前走过拐角的楼梯,坐在靠窗的桌子拿起菜单时的场景。
我看着日本大厨在铁板前耍花刀,把洋葱切成一圈一圈的砌成宝塔,点火给我们上桌的时候,周围一片掌声和笑声,我觉得很稀奇;这家日本餐厅同时经营韩国料理,我得知韩国烧烤居然不像国内的三千里烧烤,能自己亲自动手的时候,觉得新奇和惊讶。
这些新东西让我的好心情持续到了午饭结束,我妈妈指着菜单对我说:你看一顿饭就要100美元,你在国内没这么吃过吧。这种赤裸裸的成人思维在我中二的loli心灵里划了一刀,于是我的心情再次陷入低潮。
-------------------贡献一个小笑话-----------------------------
出国前家里人很伤感的和我告别,一向硬汉风格的爷爷在和我吃最后一顿晚餐的时候突然哽咽了,他说他不想我出国,他想要我陪着他。
“不过只要是对你好的,爷爷就支持你”,说完这句话,他就突然站起来一个人把自己锁在房间不出来了。
我听了以后心里很难受,这时候我奶奶在旁边神神秘秘的和我招手,让我单独和她在一个房间。看着密谋的气氛,我觉得很紧张,以为她也要发表一段抒情。没想到奶奶拉着我的手说:
“都准备好了吗?”
我说:嗯
奶奶:团关系转过去了吗?
我:呃。。。。。
奶奶:去美国会不会影响你的党员积极分子啊?
感谢我奶奶,我把我奶奶的话转述一番,家里快哭的人都乐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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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说我浪费了我刚抵达美国的这段美好时光。那时候我没有深思熟路的出国决定每日纠缠我,每天我都不可思议自己就这么突然到美国了。心情很烦躁,看谁都讨厌。但是那段时间我无所事事,所以被妈妈以及她的男友委托带我去各个地方玩。在短短的半个月里去了迪斯尼,圣地亚哥海洋公园,甚至专门去了硅谷看我最崇拜的高科技公司,斯坦福大学,伯克利大学。另外就是看电影,逛街,买东西,尝试著名的牛排店。现在回想一下,这是多么宝贵的休假模式啊!
后来我再也没有这种时间或者闲心,身在伯克李的时候都懒得去一趟隔壁兄弟学校看两眼。不好意思,坦白说,其实主要原因是我本性宅,有时间和闲心,我更乐意去safeway超级市场逛逛。
那时候我妈妈总在身边,也让我很不舒服。毕竟我妈妈从小离开我去了美国。我早就不习惯她的存在。
我记得有一次她的男朋友带我们去看指环王,我是指环王的粉丝。在国内的时候就想看国内的英文首映场(结果该死的取消了,居然是在我去影院的路上,从晨报里看到的)。入场以后,我妈妈看了一眼就说恶心,坚持要退场,我一开始还兴致高昂地劝她,可她摇着头,遮着眼睛,不肯看她口中的恶心怪物们。于是我们只好扫兴的去了停车场。她让我们继续去电影院看,她一个人留在车里。我当时很高兴的跑去看了,完全没有考虑到妈妈自己在车里等了将近3个小时。我从电影院出来的时候,基本上没听明白英文台词。如此一对比,我有点后悔把妈妈一个人留在停车场。可我找到车上的她的时候,她正打电话讨论钱钱钱的问题,我那点愧疚一下子烟消云散了,只剩下烦躁,指环王也转移不了的烦躁。
去迪士尼的时候也是如此,我妈妈不感兴趣,她把我拜托给她男朋友的亲戚朋友,于是我和一缅甸的反dang集团去了迪士尼。倒霉的迪士尼在我心中留下了黑历史印象。我记得走在main street,穿过亮闪闪的纪念专卖店,朝向那个超大的圣诞树和迪士尼先生于米奇雕像的中轴线上时,这些久居美国的华侨,拉着我问我了解不了解dang的屠/杀历史?某某事件的真相,某x功的伟大,和gover-n-ment的黑幕等等问题,出于对陌生人+长辈的礼貌,我不得不打起精神全程参与讨论-----讨论组的重点说服对象就是我一个人,于是,你明白的,世界上最快乐的地方让我感觉沉重和更加烦躁了。
当时还恰逢迪士尼乐园50周年庆典,有很多惊喜。但是这些格外的活动让我更加体会到了什么叫“旅行不是你去哪,而是你和谁一起去”的真谛。这些年龄有跃层的同伴没兴趣看游行,于是我也没看到,他们不看烟火,他们等不到人工降雪。于是我的第一次迪士尼之旅也没看到这些。
在无止境的疲惫和别扭中,我和我妈妈的男朋友独自跑去the small world。也许是我被折磨得太久了,等我排队1个半小时以后终于进入了欢唱着“这是一个小世界”的木偶中间,我终于快乐了------也是唯一一点快乐。我随着各个民族国家可爱的小机器人一起摇头晃脑,笑着哼着“小世界”,开心得都哭出来了。这是一种很奇妙的平衡,实际上,我再想不起来我第二次经历这种哭着笑的经历。现在回想起来我其实很疑惑,我那个时候到底是被折腾的哭了,用笑掩饰?还是笑得太高兴了,留下了“幸福的眼泪”?
另外我去了knott's berry farm,也是和我妈妈的男朋友。这是另一个类似的黑历史,以至于我现在看到史努比还感到深深地烦躁---实在是第一印象太糟糕的缘故。那时候我跟着格格不入的大叔,在桂皮和棉花糖的香气中,看小丑蹦蹦跳跳地在我眼前乱晃,还有欢快的西部牛仔音乐做背景,我却悲哀的想:如果我和国内的好朋友们一起来玩,那该多好啊。
其实在史努比主题乐园里,我还带了一个朋友,一个和我bump in的朋友,她和我彻底不同,第一次见面就拉着我讨论她在国内如何风生水起,有妇之夫都要追着她跑。我这个戴着眼镜,读着物理的家伙被她的言论弄得一阵恐慌。我在国内从来不缺朋友,相反,我在高中也算是朋友哗啦啦的人。可是刚到美国我每日都阴沉度日,没有认识什么新人来补充我干瘪的朋友库存。而我又是社会性格,朋友是必需品,于是带着挑剔和某种不和谐思想勉强的接受了这个主动靠过来的朋友,作为暂时用品。
现在再看5年前的我,我自己都觉得愤世嫉俗的招人讨厌。交朋友目的不单纯,还嫌弃别人。真是一段恨不得从来没存在的黑历史。
现在我知道了,我那个时候真的需要朋友,需要一个不是我妈妈,不是我妈妈的男朋友,不是大街上问路的人,不是长途电话那一头的人和我说话。我想,五年前的我应该不知道,我只是每天都觉得烦躁和不高兴。
有一天我妈妈带我去和她的某个朋友家做客,当然了她们坐下以后就开始钱钱钱的说起话来。中途,我被介绍给我妈妈朋友10岁的女儿。她给先给客人弹了一段手指纷飞的很热闹的钢琴,我们鼓掌。她妈妈马上说:哎呀鼓什么掌啊,这不是什么高难度的曲子,只是很哄人罢了。她呀练了这么长时间的钢琴,什么都不行,一点都不行....blah blah blah"。后面就和我妈妈开始钱钱钱的话题。
我实在不想听,我也从来没听过她们到底在讲什么。只是有些让我敏感又讨厌的字眼老不小心的蹦进来。这时候,那个小女孩走过来问我要不要和她一起看Freaky Friday.为了礼貌,我陪着她耐心的看完了这部母女灵魂互换的迪士尼电影。后来我们就告辞了。
然后我就忘了这件事,继续每天烦躁着。突然有一天,我妈妈问我,要不要再去拜访那家人?她朋友的女儿每天。问大姐姐什么时候再来看她。
我没听明白,我和那个10岁的小女孩一共就说了一句话,她想我干什么?
可我妈妈继续模仿那个小女孩的语气,嗲声嗲气的说:”她说’我可想她了,她什么时候再来?‘”
我就想:每天都在问吗?她很想我吗?然后我和我妈妈说:好呀,那就再去看她。
然后我妈妈再也没有提过这件事,就像她好多钱钱钱的朋友,好像她从来就没有过这个朋友。
可我每天都在想着“那个小女孩每天都在想着我”,我偶尔问我妈妈什么时候去做客啊,她总是随便敷衍两句。
我妈妈说的大部分话都是谎话,假话。她还没出门就会在路上打电话说已经到门口了,她永远都在电话里描述着某项可以赚大钱的计划,她总在电话里对某个人说我们是好姐妹,然后再对另一个人说我才瞧不起那种档次的人,你也不要降低身份和这种人交朋友。
一般来说我也从来不怎么信我妈妈说的话。可是后来我变成每天都在问:我们什么时候去做客。她就懒得理我了。我连续问了好几天,终于放弃了。什么那个小女孩每天想着我,她想我去看她只是我妈妈另一个随口说的假话。我后来再也没见过那个小女孩。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我没有朋友的那段时间,我经常想“有一个小女孩每天都想见我,每天都在问我来不来看她。”在我心里,这个只和我见过一面,说过一句话的小孩是我在美国的第一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