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令时的最后一天，布鲁塞尔的天光依旧在清晨姗姗来迟。以这座城市平均一年200多天阴雨的脾气来说，从圣米歇尔大教堂背后缓缓走来的阳光算得上是幸运的眷顾了。巧克力大师Laurent Gerbaud推开他位于Ravenstein大街的店门时，一股馥郁的可可香气流入寒气凛冽的街头，这正是纯正的比利时味道，一种融入比利时人血液的浓香。 我随着Laurent走进他的巧克力工作间。这是一个陈设简洁的房间，与一间家庭厨房没有什么两样，唯一的不同就是那台缓缓转动的巧克力搅拌机，满屋芬芳的源泉。“做巧克力是个懒人的活儿”，Laurent顶着一头蓬松细碎的卷发，开心地说，“我家祖辈是做烘焙的，但那真的是一门辛苦的生意，比不了我现在的样子。” 但是千万不要认为事情真的这么简单。尽管跟随着大师的指导我也可以用一把刮刀和一片塑料模具加上几粒随心所欲的干果炮制出以假乱真的Laurent Gerbaud牌生巧克力，但那些细微精妙的温度控制以及天马行空的配方调和创意都藏在他那颗笑容可掬的卷毛脑袋里。我所经历的只不过是跑堂店小二从厨子手中接过菜盘递上客人的餐桌而已。  当我们还沉迷于商场专卖店里巧克力琳琅满目的华丽包装时，比利时人新鲜热辣的生巧克力店已经在街头扎根许久了。Laurent谈起他二十年前在中国的经历时，依旧津津乐道。“那时候的中国人似乎不那么喜爱甜食，”他说，“我曾经将我自己手工制作的巧克力给我的中国朋友品尝，但是他们并没有表现出十足的喜爱。”我无从知道他所了解的1997年的中国是什么样貌，但就我所知，我们在那个年代早就被雀巢和德芙的广告轰炸得晕头转向了。尽管那时候人们对巧克力的前世今生所知甚少，只能偶尔从高档超市的货架上那些昂贵的标签上得知瑞士这个巧克力知名出产国，却对比利时的巧克力一无所知。时至今日，诸如Godiva这种奢华巧克力品牌已经走进大多数中国发达城市，但是在巧克力大师的眼里，这个星球上身处各个角落的许多人还并不知晓真正的巧克力精华。 为了让我细细体会这种差异，Laurent精心准备了一盘各种风格的巧克力让我品尝。需要注意的是，他会严格要求我不能搞乱品尝的次序，整个过程因此充满了仪式感，仿佛食客经历的一场朝圣。我们从最纯粹的黑巧克力开始，这是巧克力世界的基石，就像你脚下坚实的土地，超过72%的可可含量以及无糖的口感使味蕾感受到微微的苦涩。我们只掰下一半来品尝，剩下一半另有安排。然后是逐一体会各种经过精心调配的混合可可所产生的不同感受。作为一个大师级的配方研制者，你必须足够了解产自世界不同地区的可可豆的品质与特性，比如马达加斯加或者厄瓜多尔，并严格控制混合比例才能获得自己满意的口感。接着是加入各种水果或者干果后的表现，Laurent甚至创造性地加入了生姜。另一个使其尤为自豪的品种是他从上海带回的金桔，他第一次在中国吃到这种果实的时候十分兴奋，并大包小包不远万里将金桔带回比利时，最终使这种独一无二的滋味广受好评。这也是Laurent使用汉字为他的巧克力设计logo的一个重要原因。 当品尝完所有品种的巧克力之后，我们将起初掰下的另一半黑巧克力放进口中，再次品味那种纯粹的味道，这时候你就会生起另一种感受了。从质朴到繁华再回归平静，人生的哲学在舌尖上得到完美演绎，仔细地体会这种味道，就像一次味蕾的轮回。 当我们谈及如何正确选择巧克力的问题时，Laurent则把答案带到一个富有哲理的高度，“选择适合自己的食物，永远都是最明智的”。这一点倒是与品味红酒异曲同工。起初你可能会喜欢甜一点的味道，当你在巧克力的世界中经过足够的历练，也许你就越来越喜欢那种纯粹的基调。这一切都应当顺着你自己的意愿，而不必迎合专家的判断。唯一需要重视的就是产品的原料品质，你不会希望自己吃到的是混合了太多的油脂与糖分以降低成本和延长保质期的所谓巧克力产品，甚至是滥竽充数的代可可脂成分，除此之外就只剩个人喜好了。这也正是他的生巧克力店存在的重要意义。想象一下和朋友或者恋人坐在香气缭绕的店堂里品尝一份现做现卖的新鲜手工巧克力的情景，那些灌注了巧克力大师毕生功力的作品，是一种艺术品一样的存在，这比起坐在星巴克吃甜点要有趣得多。    当Laurent乐此不疲地探索东方新口味的时候，另一位巧克力大师Stephen则专注于将它的作品带到中国。Stephen在完成了他人生的几个重要目标诸如创立自己的品牌、令知名巧克力原料供应商刮目相看，以及得到皇室专供的荣誉等等之后，正打算在中国上海展开新的挑战。我们坐在蒙斯市老城中心的餐厅里聊天的时候，窗外的街道上正在举行一场迎接万圣节的狂欢。蒙斯位于比利时瓦隆大区的西南，这座中世纪古城曾被评选为2015年欧洲文化之都。至今你还能看见那一年当地人为城中各种地标物穿上的手工编织毛衣，比如广场的雕像，街心喷泉顶上的花瓶，甚至路灯上也绕着一条蠢萌的嘟嘟龙。 蒙斯的嘟嘟龙是个传奇符号。因为一个古老的圣乔治和龙的传说，人们专门设立了一个屠龙节予以纪念，而从博物馆的头骨化石来看，当年那条倒霉的恶龙其实是条超大的鳄鱼。这一节日盛会在每年的复活节之后的第57天举行，届时数千民众与游客将一睹漫画式的屠龙场景。而嘟嘟龙正如它的名字一样，被设计得极具喜剧效果，看起来就像一只巨大的绿色老鼠，短胖的身材连着细长的尾巴。人们争先恐后去撕扯嘟嘟龙尾巴上的毛发，如果你成功了，这毛发会给你带来一年的好运。  屠龙节毕竟一年只有一次，难得遇见，但是蒙斯的魅力你每天都能在碎石铺就的古老街道上有新的发现。这个地方从来不缺艺术灵感，甚至伟大的梵高也曾在蒙斯的博里纳日度过了他步向神坛之前至关重要的两年时光。而对我来说，街边餐馆里一包新鲜炸好的薯条和一杯啤酒就已经足够了，何况还有四处出没扮相逼真充满刺激的万圣节幽灵佐餐。比利时人太低调，以至于很少有人知道顶着french fries名头的炸薯条实际上鼻祖并非法国，而是比利时。这种情况不胜枚举，并不只有巧克力和啤酒如此，有很多大众耳熟能详的品牌和深入人心的文创形象都出自比利时，例如Delvaux皮具、丁丁和他的白雪，还有蓝精灵。但是荣耀却错给了欧洲的邻居甚至远在大洋彼岸的好莱坞。在这里薯条必须用牛油来炸，并且先低温后高温炸两遍，才能获得外脆里嫩的完美口感。搭配的酱料也绝不是番茄酱，只有蛋黄酱才是童叟无欺的嫡传正宗。不过蛋黄酱这东西倒真的是法国人发明的，不算比利时的亲生儿子。所以吃完了比利时的炸薯条，下回再去金拱门，才有黄山归来不看岳的气度。 啤酒也是一样，恐怕世界上种类最多的国家就是比利时。当你为广告里百威喜力嘉士伯的金黄泡沫所动的时候，不要忘了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啤酒中的隐士叫做修道院啤酒。作为世上最严苛酿造标准下的产物，修道院啤酒才是啤酒王国桂冠上当之无愧的明珠。由国际认证的11家修道院啤酒中，比利时占有6家，这其中有三家都在瓦隆大区。顾名思义修道院啤酒就是在修道院里酿造的，这也是被命名为修道院啤酒的三个必备条件之一。其余两个是，酿造过程必经僧侣亲手或受其监督，以及销售所得的部分用于支持修道院和社会公益。 僧侣酿酒在比利时是历史悠久的传统。中世纪的比利时因为饮水污染问题，导致人们大多以啤酒代替饮水，因为发酵后的啤酒较饮用水更卫生可靠。而修道院的僧侣们大概是因为平日太空闲了，所谓术业有专攻，一门心思钻研出来的工艺总是要比常人强些。加上僧侣不考虑赚钱盈利，成本意识就淡得多，所以他们酿的酒真材实料，工序不厌其烦，久而久之修道院里的啤酒就成了奇葩，声名远扬。并且僧侣们总是不嫌酒劲大，因此修道院啤酒的酒精含量普遍较高，一不小心就喝晕了的游客大有人在。    在瓦隆寻访修道院啤酒之外，还有随处可见的酒吧食肆可以流连忘返。世人只知法国南部乡村和意大利的托斯卡纳有如画的乡野风光，却不知地处欧洲十字路口的比利时瓦隆区也藏着世外桃源一样的精致田园。从布鲁塞尔往南，顺着那慕尔、迪南、德比一路走下去，无论是火车还是自驾，可以一路饱览金黄的田野，醉人的红叶，森林、溶洞、古堡、教堂、农场、酒庄，不一而足。清早驾车出发，秋季的乡村常常有雾气弥漫，农场在波浪一样起伏的原野上被乳白色的薄雾笼罩着，偶尔会露出几个尖顶，成为仙境里的点缀。不必在酒店早餐，带上保温杯里的咖啡和牛角包，找一处路边落叶铺地的树下，倚着栏杆等日出，这才是旅行应有的姿态。黄昏时爬上山坡去看尖顶的城堡，阳光在五彩斑斓的树梢上渐渐熄灭，眼前的野草如黑暗中的焰火一样明亮。这时候你总觉得假期应该一延再延，才不辜负人生的时光。          天光渐暗时我们推开一家小酒馆的木门，发现门里门外两种光景。村子里马路上悄无声息，人影也不见一个，屋里人声鼎沸，似乎全村的人都跑来喝酒了。晚餐质朴而丰盛，你在餐桌上吃到的所有食物，无论蔬菜与肉类，都产自本地乡村，纯天然有机食品。大块的猪腿肉用盐腌渍以后烤熟，一刀切下去就从切口冒出热气来。猪肉和面包就着整个儿煮熟的土豆，都不需要什么调料酱汁，新鲜原味清香扑鼻。酒馆老板穿着个皮围裙热情地邀请我们品尝自家酿造的啤酒，原来这个餐馆还是个挺有名的酿酒坊，竟然是欧洲仅存的最后一家蒸汽动力啤酒坊。古老的蒸汽机至今仍然在兢兢业业地工作着，尽管电动机可以提供更高效的动力，但是这种传统的坚持却能赋予产出的啤酒一种神奇的韵味，哪怕只是心理上的。 这个名叫“VAPEUR COCHONNE”的啤酒品牌的商标上是一只欢乐的卡通猪，也许正是它的形象促使我们推开了酒馆的大门。这只瓦隆猪的身世也充满坎坷，起初它并不穿衣服，有时是男的，有时是女的，顾客可以凭自己的喜好选择男女。随着产品的远销，老板渐渐发现这只裸体猪在世界人民眼里的不同意义。比如日本商人只进口男猪商标的酒，而法国商人则相反，只要女猪，加拿大人甚至要求商标上的女猪不能裸体，必须穿上T恤。无论如何这只欢乐的瓦隆猪已经经历了很多，并在它的老家以各种面目存在着，男的或女的，裸体的或不裸的。为此我特地留下了喝剩下的酒瓶带回家，这是瓦隆乡村的欢乐记忆。   转眼过去的几天只是对比利时的匆匆一瞥，临行前一天我们还匆忙跑回布鲁塞尔的BOUCHERS街上吃青口贝。这条街就在老城广场背后，遍布餐馆和酒吧。入夜后的灯光在碎石路面上跳动着，与各种熟悉的和不熟悉的食物香气共同编制起一张诱惑食客的网。CHEZ LEON餐厅的青口贝鼎鼎大名，从门口排队等位的顾客就能看出来。迷宫一样的餐厅里居然设了400多个座位，人们每天要在此消耗800多公斤青口贝！想象一下几百个食客人手一锅青口贝大快朵颐的热闹场面吧，没错是每人一锅，霸气非凡。 吃到肚圆时，出门看见“1欧元”的华夫饼招牌还是难敌诱惑。据说这个如今遍布街巷的“1欧元”招牌源自一位为了女友借钱开华夫饼店的小伙子。精明的小伙打出的广告是他的华夫饼只卖一欧元，但是堆在华夫饼上的各种花样TOP要另外加钱。比利时人一眼就能分辨出大街上吃着华夫饼的人谁是游客谁是当地人，饼上堆满奶油水果不知何处下嘴的必是游客，当地人都只买新鲜热乎的饼单吃。其实正宗的比利时华夫饼应该坐在咖啡店里吃现做热卖的，饼不甜，淋点儿巧克力酱或蜂蜜就好。那种外松内软的热乎口感吃完你就想立即打开手机在淘宝下单买华夫饼烤炉，但关键是你必须拿到正宗的比利时华夫饼配方才行。 因为带了太多的瓶瓶罐罐导致行李超重，我在机场不得不从箱子里拿出一些巧克力随身带着。每一块真正的巧克力都有它各自诞生的使命，也许是为了成就一段爱情，也许是帮助孩子鼓起吃药的勇气。对我来说，因为弄丢了手机充电线导致在机场候机上不了网的无奈时，一盒巧克力是最好的安慰。我把Stephen送的那盒原本打算留给我儿子的松露巧克力吃了个精光。不管四周多么吵闹，放一块巧克力在嘴里慢慢融化，一时舌尖如繁花涌现，此刻我在比利时。     实用贴士： 如何乘火车玩遍瓦隆大区？ 说“玩遍”一点不夸张，因为瓦隆大区基本村村通火车。你会发现，欧洲电影里，孤独的主角坐在空旷田野中，等着一列似乎永远不会出现的火车，一把椅子就是一个火车站，这样的场景原来都是真的。 首先，你要在手机里下载一个叫SNCB的APP。这是比利时官方铁路运营系统，它可以在线购票，也可以查询线路和时刻。最贴心的是，它实时联网，同步更新转车站台和时间变动。有了这个神器，轻松跑遍瓦隆区20个最美小镇。 火车票一般当日有效，不限制发车时间。也就是说，选定了出发地和目的地，你可以乘坐当天任何一个班次的该线路火车。甚至如果时间充裕，还可以随时下车逛逛沿途小镇，再接着赶下一班途经的火车。不过需要特别提醒一下，这里说的任何班次，不包括国际特快列车。快车需要另外购票，且价格昂贵。持有欧洲火车通票的同样如此。在SNCB系统里，快车会用红色特别标记出来。 不是每个车站都有人工售票，较小的村镇车站只有自动售票机，接受现金和中国国内VISA信用卡。实在没买到票的，上车后主动找检票员补票也是可以的。他们穿统一制服，很好认。 火车进站了，不要傻站着等开门。比利时火车需要乘客自己开门，门中间有个按钮，上下车按一下就开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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