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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被 轻尘· 执行提前操作(2023-07-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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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劳动人民。
现在突然想起他，大概是因为他已经离开我们快十八年了，足够一个小孩长大成人了。
父亲突然离世是我很长时间都走不出来的噩梦，后来慢慢想开了、放下了，大概也是因为工作太忙了。很长一段时间，有两个场景一直入我梦，那是我没来得及道歉的愧疚。
99年澳门回归，我小升初，离开了那个我还没来得熟悉的小镇，进入县城求学。虽然小学辗转了几个学校，但我的成绩好像都是top3，同学再不喜欢我，老师也是很照顾我的。甚至升学考的数学竞赛题我拿到了令人惊艳的分数，所以能够分到重点班。然而，离开家人视线、进入完全独立的寄宿求学生活后，我变了，成绩下滑是最明显的，一直处于中游水平。班主任甚至直接跟我说，如果一直是这个水平，我是不可能顺利初升高的，当初那个小升初成绩仿佛像作弊得来的。老杨说一次两次，我还有羞耻心，会偷偷发狠，不睡觉，偷偷跑厕所路灯下去看书写题。那时候学校条件极差，厕所是公厕，没有保洁人员，打扫卫生冲洗厕所都是惩罚犯错违规学生的手段。现在回想那时候半夜不睡觉跑厕所门口的路灯下去喂蚊子的自己，又是可怜又是可笑。但可能效率不高，而老杨说的又太多次了，而且还老喜欢在全班同学跟前说，我脸皮就养厚了，她说她的，我左耳进右耳出。就这样到了初二下学期，我的成绩最好时能冲到班里第十名，但大多数情况下就是还在20徘徊，老杨也就没对我抱希望了，算是终于把我从种子选手行列里面剔除了。没有了老杨的“逆耳忠言”鞭笞，我其实是放松了很多的，室友们反而还挺羡慕我，我自己也很得意，觉得天也蓝了水也清了，每个周六下午那难得的半天休息时间，我也再不会强迫自己一定要回到教室自习，不是出学校去县城里的古镇景点走一走，就是窝在学校门口的秘密基地看半天小说或电视剧，那时候没有手机，我也没有手表，周六晚自习就会错过时间而迟到，每次这个时候班主任只是恨铁不成钢地看看我，不会再骂我或者嘲讽我。我没有跟人说过，但我暗地里其实在为自己逃脱老杨的PUA而庆幸，甚至后悔没有早一点摆脱她。我觉得班主任放弃我也没关系，自己发挥正常的话肯定能顺利升上高中，哪怕不是重点班也没关系，至于大学，可以等高中再努力。
直到那个秋天，中秋节前的一个周六下午，我照旧去秘密基地看电视了。现在我已经想不起来当初看的电视剧是什么了，甚至人物剧情都不记得了，我只记得自己匆匆忙忙赶在六点半前回到教室上晚自习，然后被老杨叫了出去。她告诉我，我的父亲今天中午就过来看我了，因为初三不放假，父亲带着母亲给我的菜、衣服来看我，顺便再给我补上生活费，我好久没有打电话回家报平安，他有点担心我，可是他到教室找我的时候我已经飞奔去了食堂，去宿舍找我也不在，后面他在食堂外面、正对学校大门的那个足球场里站了三四个小时，一直等着我却没有等到，为了赶回家的班车才走的，东西托老杨给我了。那天晚上的老杨是最后一次责骂我，也是第一次骂哭了我。我一整个晚自习都不在状态，没有哭出声，但对着课本练习册不停流泪。我想到了很多个以往自己不注意不上心的瞬间，烈日下躬身弯腰的父亲满头满脸全是汗水，寒风中风尘仆仆赶到校门口接考试完的我回家，平常不善言辞的他在家长会上对老师拼命套近乎……我突然发现，哪怕老师都放弃我了，父亲没有放弃我，他的几个孩子里他对我的学习是最上心的，哪怕我上初中后成绩不再拔尖，哪怕我的班主任老师都放弃我了，他依然相信我能考上重点高中，再考上重点大学，所以他拼命地挣钱给我读书，哪怕自己吃的都是发霉的豆腐干、菜贩子都不要的发黄发焉的菜叶子，也不肯让我省吃俭用，听室友们说我每次吃完家里带的菜就偷偷用热水壶煮白粥吃不肯去食堂打菜，父亲狠狠训了我一顿，然后每个月都定时给我送生活费还要每次都给室友带吃的，让她们监督我好好吃饭。父亲不会说大道理，也不会灌鸡汤，他从来不说我现在的成绩下滑只是一时的，不说我的潜力是无限的，他只是默默塞给我钱后让我别省着用，缺钱了跟他说就行，我专心读书就成。他从来不给我压力。我一直以为父亲对我只有责任，所以考得怎么样、能不能上好学校、以后想做什么他从来都不问我，那天晚上我才明白了是信任，而我对他有多深的误解。也是从那天开始，我像换了个人似的，其实也没有再半夜跑厕所门口看书之类的，但上课、写作业、考试我都认真了许多，甚至我觉得自己记忆力都好了很多，很多课文我早自习读两三遍就能背熟。后来我顺利进了高中重点班，考入了重点大学，这件事我似乎都快淡忘了，但父亲突然离世，这件事又变得那么记忆深刻，总是入梦，总是让我愧疚难过，总是让我含泪鼻酸。
父亲突然离世时，我还在外地上学，正值期末考试，家里人怕影响我考试，选择一起瞒我，哪怕那个时候我每考完一天心情放松了都会打一次电话回家，她们也配合的很好，从来没有让我察觉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考完试我立即整理好行李乘坐二十几个小时火车兴冲冲回家，因为经历一年时间我终于适应了大城市的大学生活，我觉得自己无论是生活还是学习都慢慢走上正轨了，我想在这个跨年跟家人们分享自己的心情和抱负，还因为考完试那天哥哥告诉我他会来车站接我，我已经准备好了很多很多趣事跟兄长分享，我以为这一路上会充满我们的欢声笑语。但我没有想到，兄长接到我后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是，双爸爸去世了，看我没理解的模样又重复了一遍，爸爸死了。那个瞬间，我的世界仿佛崩塌了，脸上的笑容可能都没来得及收回而是冻僵了。回家的四个小时车程，我只是呆坐着，甚至都没有一滴泪，直到回到家里母亲冲到我跟前，握着我的双手哭喊到要瘫软在地，我茫然望着灵堂上的父亲的遗照，痛苦失声。
我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肯承认不愿接受父亲的离开，哪怕是梦里都会有很多类似小说、影视剧里的“奇遇”，譬如父亲只是假死很多年后安然回归，譬如父亲脱胎换骨以另一重身份重新回到我们的生活，再譬如劈开棺木后父亲其实还活着……
大概因为这两个场景太多次出现在我的梦境里，我的印象太过深刻，以至于我对父亲其他的印象已经模糊了，甚至母亲跟我说父亲其实也是抽烟的，我竟然压根不记得任何一个画面里父亲有抽烟过。十八年了，电视里小说里被砍头前不都要吼一句“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吗，不知我的父亲有无轮回再入世？如果有下辈子，希望您不再这么苦了。
现在突然想起他，大概是因为他已经离开我们快十八年了，足够一个小孩长大成人了。
父亲突然离世是我很长时间都走不出来的噩梦，后来慢慢想开了、放下了，大概也是因为工作太忙了。很长一段时间，有两个场景一直入我梦，那是我没来得及道歉的愧疚。
99年澳门回归，我小升初，离开了那个我还没来得熟悉的小镇，进入县城求学。虽然小学辗转了几个学校，但我的成绩好像都是top3，同学再不喜欢我，老师也是很照顾我的。甚至升学考的数学竞赛题我拿到了令人惊艳的分数，所以能够分到重点班。然而，离开家人视线、进入完全独立的寄宿求学生活后，我变了，成绩下滑是最明显的，一直处于中游水平。班主任甚至直接跟我说，如果一直是这个水平，我是不可能顺利初升高的，当初那个小升初成绩仿佛像作弊得来的。老杨说一次两次，我还有羞耻心，会偷偷发狠，不睡觉，偷偷跑厕所路灯下去看书写题。那时候学校条件极差，厕所是公厕，没有保洁人员，打扫卫生冲洗厕所都是惩罚犯错违规学生的手段。现在回想那时候半夜不睡觉跑厕所门口的路灯下去喂蚊子的自己，又是可怜又是可笑。但可能效率不高，而老杨说的又太多次了，而且还老喜欢在全班同学跟前说，我脸皮就养厚了，她说她的，我左耳进右耳出。就这样到了初二下学期，我的成绩最好时能冲到班里第十名，但大多数情况下就是还在20徘徊，老杨也就没对我抱希望了，算是终于把我从种子选手行列里面剔除了。没有了老杨的“逆耳忠言”鞭笞，我其实是放松了很多的，室友们反而还挺羡慕我，我自己也很得意，觉得天也蓝了水也清了，每个周六下午那难得的半天休息时间，我也再不会强迫自己一定要回到教室自习，不是出学校去县城里的古镇景点走一走，就是窝在学校门口的秘密基地看半天小说或电视剧，那时候没有手机，我也没有手表，周六晚自习就会错过时间而迟到，每次这个时候班主任只是恨铁不成钢地看看我，不会再骂我或者嘲讽我。我没有跟人说过，但我暗地里其实在为自己逃脱老杨的PUA而庆幸，甚至后悔没有早一点摆脱她。我觉得班主任放弃我也没关系，自己发挥正常的话肯定能顺利升上高中，哪怕不是重点班也没关系，至于大学，可以等高中再努力。
直到那个秋天，中秋节前的一个周六下午，我照旧去秘密基地看电视了。现在我已经想不起来当初看的电视剧是什么了，甚至人物剧情都不记得了，我只记得自己匆匆忙忙赶在六点半前回到教室上晚自习，然后被老杨叫了出去。她告诉我，我的父亲今天中午就过来看我了，因为初三不放假，父亲带着母亲给我的菜、衣服来看我，顺便再给我补上生活费，我好久没有打电话回家报平安，他有点担心我，可是他到教室找我的时候我已经飞奔去了食堂，去宿舍找我也不在，后面他在食堂外面、正对学校大门的那个足球场里站了三四个小时，一直等着我却没有等到，为了赶回家的班车才走的，东西托老杨给我了。那天晚上的老杨是最后一次责骂我，也是第一次骂哭了我。我一整个晚自习都不在状态，没有哭出声，但对着课本练习册不停流泪。我想到了很多个以往自己不注意不上心的瞬间，烈日下躬身弯腰的父亲满头满脸全是汗水，寒风中风尘仆仆赶到校门口接考试完的我回家，平常不善言辞的他在家长会上对老师拼命套近乎……我突然发现，哪怕老师都放弃我了，父亲没有放弃我，他的几个孩子里他对我的学习是最上心的，哪怕我上初中后成绩不再拔尖，哪怕我的班主任老师都放弃我了，他依然相信我能考上重点高中，再考上重点大学，所以他拼命地挣钱给我读书，哪怕自己吃的都是发霉的豆腐干、菜贩子都不要的发黄发焉的菜叶子，也不肯让我省吃俭用，听室友们说我每次吃完家里带的菜就偷偷用热水壶煮白粥吃不肯去食堂打菜，父亲狠狠训了我一顿，然后每个月都定时给我送生活费还要每次都给室友带吃的，让她们监督我好好吃饭。父亲不会说大道理，也不会灌鸡汤，他从来不说我现在的成绩下滑只是一时的，不说我的潜力是无限的，他只是默默塞给我钱后让我别省着用，缺钱了跟他说就行，我专心读书就成。他从来不给我压力。我一直以为父亲对我只有责任，所以考得怎么样、能不能上好学校、以后想做什么他从来都不问我，那天晚上我才明白了是信任，而我对他有多深的误解。也是从那天开始，我像换了个人似的，其实也没有再半夜跑厕所门口看书之类的，但上课、写作业、考试我都认真了许多，甚至我觉得自己记忆力都好了很多，很多课文我早自习读两三遍就能背熟。后来我顺利进了高中重点班，考入了重点大学，这件事我似乎都快淡忘了，但父亲突然离世，这件事又变得那么记忆深刻，总是入梦，总是让我愧疚难过，总是让我含泪鼻酸。
父亲突然离世时，我还在外地上学，正值期末考试，家里人怕影响我考试，选择一起瞒我，哪怕那个时候我每考完一天心情放松了都会打一次电话回家，她们也配合的很好，从来没有让我察觉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考完试我立即整理好行李乘坐二十几个小时火车兴冲冲回家，因为经历一年时间我终于适应了大城市的大学生活，我觉得自己无论是生活还是学习都慢慢走上正轨了，我想在这个跨年跟家人们分享自己的心情和抱负，还因为考完试那天哥哥告诉我他会来车站接我，我已经准备好了很多很多趣事跟兄长分享，我以为这一路上会充满我们的欢声笑语。但我没有想到，兄长接到我后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是，双爸爸去世了，看我没理解的模样又重复了一遍，爸爸死了。那个瞬间，我的世界仿佛崩塌了，脸上的笑容可能都没来得及收回而是冻僵了。回家的四个小时车程，我只是呆坐着，甚至都没有一滴泪，直到回到家里母亲冲到我跟前，握着我的双手哭喊到要瘫软在地，我茫然望着灵堂上的父亲的遗照，痛苦失声。
我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肯承认不愿接受父亲的离开，哪怕是梦里都会有很多类似小说、影视剧里的“奇遇”，譬如父亲只是假死很多年后安然回归，譬如父亲脱胎换骨以另一重身份重新回到我们的生活，再譬如劈开棺木后父亲其实还活着……
大概因为这两个场景太多次出现在我的梦境里，我的印象太过深刻，以至于我对父亲其他的印象已经模糊了，甚至母亲跟我说父亲其实也是抽烟的，我竟然压根不记得任何一个画面里父亲有抽烟过。十八年了，电视里小说里被砍头前不都要吼一句“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吗，不知我的父亲有无轮回再入世？如果有下辈子，希望您不再这么苦了。
[ 此帖被bookeye在2023-07-17 18:04重新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