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崇祯十五年（1642年）年根，年货都准备差不多了，武昌百姓却没有丝毫过年的喜庆，而是一片人心惶惶。
因为都在传：“平贼将军”左良玉要来武昌啦！
左良玉有个“超能力”——拉队伍。
每次大败之后，用不了三五个月就能把队伍规模恢复起来。
靠的就是四个字：来者不拒。
只要肯穿“左”字号衣，无论你是散兵游勇，还是土寇山贼、地痞流氓、江洋大盗、流浪饥民，一概收入帐下。
这么一来，队伍是迅速扩大了，但鱼龙混杂，泥沙俱下，军纪就可想而知了。
这些年，老左的队伍开到哪里，那里的百姓就得遭殃，不是抢掠就是奸淫。
有不少人向官府告状，但朝廷要靠老左对付“流寇”，所以只能睁只眼闭只眼，由他去了。
武昌现在又没有流寇，老左来干什么？
因为老左在襄阳待不下去了。
老左奉命驻防襄阳，发挥传统技能，招募了20万人马，但按照编制，朝廷只给两万五千人的军饷。
剩下17万人的吃喝拉撒，老左得自己解决，于是把个襄阳府地面搜刮得天高三尺，老百姓苦不堪言，个个恨老左恨得牙痒痒。
不过，老百姓算个？老左不放在眼里。
但“奉天倡义大元帅”李自成率40万大军来打襄阳，老左吓得脚底抹油，带着几万残兵败将，沿着汉江一路东下，直奔武昌而来。
02
自明朝开国，270多年来，武昌城没经历过什么战事。
哪怕崇祯年间“流寇”肆虐，武昌也没受到什么威胁。
如何顶得住左良玉的大队人马？武昌守军吓得要死。
但顶不住也得定啊，纷纷荷熗实弹，严防死守。
老左一看这架势，也不敢贸然攻城，趁夜色偷偷渡过长江，在武昌城南的金沙洲（今已成为陆地）驻扎下来。
过了两天，左良玉要求进城面见楚王朱华奎。
老左是大明朝平贼将军的身份，守军不好阻止。
见到楚王，老左开门见山：“如今闯贼横行荆襄，马上就要来攻武昌了。我前来保驾殿下，请殿下为这20万将士提供军饷！”
楚王是从明初就分封在武昌的藩王，200多年积累了海量财富，但朱华奎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坚决不同意。
“殿下既然不肯提供军饷，那我只好让将士们自己动手了！”
左兵开始在武昌城外疯狂烧杀淫掠，所过之处，奸淫剽掠，鸡犬不留。
老百姓想往城里跑，可城门紧闭。
往山里跑吧，又被山里的土匪掠劫杀害……
左兵在武昌城四郊祸害了将近一个月。
惨不忍睹。
直到崇祯十六年（1643年）正月十五日，左良玉收到消息——李自成已经攻占了长江对岸的汉阳府，才马上率军离开武昌，往九江方向奔去。
武昌军民终于躲过这一劫。
可很快，一场更大的灾难就将降临到武昌城！
03
左良玉走了，张献忠来了。
张献忠从崇祯十四年（1641年）九月去南直隶（今江苏和安徽）投奔了革左五营。
崇祯十五年（1642年）九月，革左五营听说李自成在河南搞大了，决定前去投奔。
张献忠之前跟李自成闹翻了脸，不想跟着去，被革左五营扔在了大别山区，一个人面对官军的围剿。
熬到崇祯十六年（1643年）正月，老张被剿得实在站不住脚了，就想离开南直隶，另找地方发展。
听说左良玉从武昌撤走，心想这可是天赐良机：老子何不到湖广闹一番？没准还能拿下武昌，发笔横财！
此时的湖广，李自成占了长江以北的荆襄四府，左良玉的人马又东奔江西，兵力相当空虚。
张献忠立马进入了无敌状态……
04
武昌的人心再次慌乱起来。
湖广巡抚王扬基很清楚，武昌守军不过数千，军械盔甲粮秣样样都缺，断然挡不住张献忠的五六万人马。
想招点兵，打造点军械，库里又没钱，只好去求楚王朱华奎出点血。
朱华奎让人把王座搬了出来，说：“这王座是当年洪武皇帝所赐，本王实在没钱，你把王座拿去卖几个钱吧！”
这不无赖吗？老王哭哭啼啼离开了楚王府。
哎！武昌肯定是守不住了，与其给楚王这守财奴陪葬，不如赶紧跑，好歹寻一条生路。
于是，老王当晚换上便装，润了。
05
五月二十三日，张献忠人马已逼近武昌东郊。
楚王这才慌了手脚，赶紧拿钱出来招兵守城。
可都这当儿上了，就算招到兵，哪还有时间训练？就招来一批从江北跑来的散兵游勇，虽然军纪一塌糊涂，但好歹能“即插即用”。
其实，这批兵里，混进了张献忠的奸细。
五月二十九日，张献忠对武昌发起了进攻。
武昌守将崔文荣拼死抵抗，打死不少“流寇”。
这时，奸细趁乱打开武昌北门——武胜门，张献忠的人马一拥而入。
武昌城，至此宣告陷落！
06
张献忠从崇祯元年（1628年）扯旗造反，到现在十五年了，打下过的最大城市就是襄阳、庐州（今安徽合肥）这种府城级别的。
像武昌这种省城级别的大城市，还是头一次拿下。
一想到马上就能抢到无数的金银财宝，老张那兴奋劲儿就甭提了。
头一个要弄的当然就是楚王朱华奎。
武昌城破后，朱华奎换了衣服想溜，结果被人认了出来。
朱华奎磕头如捣蒜，求饶命。
但张献忠是什么人？凡落到他手里的朱家藩王，没一个能活命的。
老张抓住老朱的白胡子，戏谑道：
“老朱啊，你家钱很多啊！你要是把这些钱拿出来招兵买马，老子哪能打得进这武昌城？可惜你是个守财奴......像你这种人，活着有什么用？！”
说完一声令下，把老朱装进笼子，扔入长江淹死了。
杀完楚王，杀大小官员，他们的家眷也大多被杀或自尽。
大小权贵完蛋后，就轮到士绅百姓了。
掠劫民间财物......
搜取妇人......
十五岁到四十岁的健全男子，被强征入伍当炮灰......
暴行持续了三天三夜，被杀者不下数万人。
07
到六月初三，张献忠不耐烦了，于是下令将城中十余万居民驱赶出城，赶到长江边上。
这时，突然天空响起惊雷，接着暴雨如注。
张献忠高呼道：“老天爷发怒了，赶紧杀！赶紧杀！”
手下人马顿时冲入人群狂杀起来，百姓无路可逃，纷纷跳江。
之后数日，从武昌城外的鹦鹉洲，一直到下游的道士洑，数百里江面上“浮尸相属，血波膏浪”。
太多了，江鱼以尸体为食......以至之后数年沿江百姓都不敢吃鱼。
武昌城内，也只剩下数百幸存之民，但“无一全形者”，不是被刺瞎了眼，就是被割掉鼻子，要么被砍掉手脚。
08
张献忠为什么疯屠？
老张打下武昌后，有了建都立国的想法，但他知道，在一般士绅百姓眼中，自己就是个“贼”，一旦官兵来打，肯定会有人做内应。
必须提前消除“内患”。
“内患”消除差不多了，老张就正儿八经做起皇帝梦。
以楚王府作为自己的“皇宫”，自称“大西王”（因为张献忠的队伍一直叫“西营”）。
开科取士
下令铸造“西王赏功”铜钱
倒也搞得像那么回事。
这时期的老张，颇有些志得意满的感觉。
据《黄鹤楼志》记载，他曾登上黄鹤楼，大宴手下文武百官。
得意忘形之间，赋诗一首：
滚滚江流去不还，隔断龟蛇不相攀。
龟山就譬比李闯，咱老子站在蛇山！
09
不久后，李自成派人送来一封信，信上对老张充满了威胁的口气：
“老子占据襄阳，称王建国，罗汝才和贺一龙不服老子，都被我杀了，你别急，下一个就轮到你！”
老张不禁有点肝颤——
论实力，张献忠10万 vs 李自成50万，铁定防不住。
论形势，李自成占据荆襄，左良玉驻屯在九江，正好把武昌夹在中间。
想来想去，老张觉得武昌不能呆了。
七月中旬，张献忠留下部将张其带领1万多人镇守武昌，自己则率主力8万多人离开武昌，南下湖南开副本......
10
张献忠带主力一走，左良玉闻着味儿就来了。
左军一进湖广地界，各州县因为兵力不足，纷纷投降，左军很快打到武昌城下。
八月初五黎明时分，左良玉分兵三路对武昌发起了总攻。
张其在城头一看情况，城肯定守不住了，赶紧下令全城放火，然后率军从保安门冲出，一路向南逃走了。
左良玉进武昌城的时候，武昌城已成炼狱——壮观的楚王府、雄伟的黄鹤楼，以及全城的衙门、贡院、仓库、学校、寺庙和主要商业区全部被付之一炬。
左良玉只得到了一片焦土！
之后的一年半时间里，随着周边居民的迁入，几乎已成废墟的武昌城渐渐又有了一点生气。
然而，谁也没想到，武昌的劫难还没结束！
11
顺治二年（1645年）三月，李自成被清军打得在陕西站不住脚，一路败退……逼近武昌。
左良玉闻讯，马上放弃武昌，沿江东下，直取南京。
临走之前，他也决定让李自成什么也得不到。
三月二十一日，左军开始对武昌进行全面“三光”......
三月二十三日夜间，左良玉才下令扬帆起航，向南京进发。
等李自成进入武昌城的时候，只看到满城的瓦砾和烧焦的尸体，几乎找不到活人了！
又过了二十余日，李自成被清军攻击，退出武昌，向下游奔去......
十一年后，黄鹤楼重建完成，又一次屹立在武昌城中。
然而，那些逝去的亡魂，再也找不到回来的路了……
参考文献：《明史》、《绥寇纪略》、《豫变纪略》、《崇祯实录》、《国榷》、《平寇志》、《明季北略》、《明季南略》、《武昌府志》（康熙版）、《明清史料汇编》、《黄鹤楼志》（2019版）
